引 論
引 論
我從前不但沒有研究《紅樓夢》底興趣,十二三歲時候,第一次當他閒書讀,且並不覺得十分好。那時我心目中的好書,是《西遊》、《三國》、《蕩寇志》之類,《紅樓夢》算不得什麼的。我還記得,那時有人告訴我姊姊說:「《紅樓夢》是不可不讀的!」這種「像煞有介事」的空氣,使我不禁失笑,覺得說話的人,他為什麼這樣傻?
直到後來,我在北京,畢業於北大,方才有些微的賞鑒力。一九二零年,偕孟真在歐行船上,方始劇談《紅樓夢》,熟讀《紅樓夢》。這書竟做了我們倆海天中的伴侶。孟真每以文學的眼光來批評他,時有妙論,我遂能深一層瞭解這書底意義、價值。但雖然如此,卻還沒有系統的研究底興味。
歐游歸來的明年(一九二一),我返北京。其時胡適之先生正發佈他底《紅樓夢考證》,我友顧頡剛先生亦努力於《紅樓夢》研究;於是研究底意興方才感染到我。我在那年四月間給頡剛一信,開始作討論文字。從四月到七月這個夏季,我們倆底來往信札不斷,是興會最好的時候。頡剛啟發我的地方極多,這是不用說的了。這書有一半材料,大半是從那些信稿中採來的。換句話說,這不是我一人做的,是我和頡剛兩人合做的。我給頡剛的信,都承他為我保存,使我草這書的時候,可以參看。他又在這書印行以前,且在萬忙之際,分出工夫來做了一篇懇切的序。我對於頡剛,似乎不得僅僅說聲感謝。因為說了感謝,心中的情感就被文字限制住了,使我感到一種彷徨著的不安。頡剛兄!你許我不說什麼嗎?我蠢極了,說不出什麼來!
至於我大膽刊行這本小書,不羞自己底無力,這一段因緣,頡剛也代我申明了。他說:
「既有興致做,萬不可錯過機會;因為你現在不做,出國之後恐不易做,至早當在數年以後了。
「這種文字,看似專家的考證,其實很可給一班人以歷史觀念。
「有了這篇文字,不獨使得看《紅樓》的人對於這部書有個新觀念,而且對於書中的人也得換一番新感情,新想像,從高鶚的意思,回到曹雪芹的意思。」(十一,四,七)
但他這些過譽的話,我這小書是擔當不起的。我只希望《紅樓夢辨》刊行之後,漸漸把讀者底眼光移轉,使這書底本來面目得以顯露。雖他所謂,從高鶚的意思,回到曹雪芹的意思,我也不能勝任,卻很想開闢出一條道路,一條還原的道路。我如能盡這一點小責任,就可以告無罪於作者,且可告無罪於頡剛了。小小的擔子,在弱者身上是重的,我恐不免摔十交啊!
這書共分三卷。上卷專論高鶚續書一事,因為如不把百二十回與八十回分清楚,《紅樓夢》便無從談起。中卷專就八十回立論,並述我個人對於八十回以後的揣測,附帶討論《紅樓夢》底時與地這兩個問題。下卷最主要的,是考證兩種高本以外的續書。其餘便是些雜論,作為附錄。
這書匆促中草就,雖經校訂,恐仍不免有疏漏矛盾之處,只好在再版時修正了。因原稿底草率,印行時文字殆不免有訛脫,這對於讀者尤覺得十分抱歉的。
一九二二,七,八,平伯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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