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紅樓夢》底年表
(八)《紅樓夢》底年表
有些事情,非表不明。至於綜合地概觀一人底生平,或一事的流變,尤非年表不辦。可惜《紅樓》作者底生平事跡絕少流傳,要作滿人意的《曹雪芹年譜》,在現今的狀況下,總還是不可能。我讀這書的時候,戲薈萃那些有關係的事情,分年列表,以備自己底參考。寫成之後,覺得雖有些是托之揣測,但大致不甚謬,很可以幫助喜歡研究《紅樓夢》的人,所以現在把他列入本卷。將來如有所得,當然還得經過幾番的修正,這只是草稿罷了。
現在首寫年分,再列事實。每節下須說明的,附在每節之後。一七一五,清康熙五十四年,曹(兆頁)為江寧織造。曹雪芹是(兆頁)之子,說見《胡適文存》卷三,二二四頁。一七一九,清康熙五十八年,曹雪芹生於南京。曹氏三世為織造,在江寧、蘇州兩處。《四松堂集》詩注說:「雪芹隨其先祖寅之任」。雖經胡先生考訂其有誤,但雪芹曾隨其尊長在江寧織造任上,卻決無可疑的。敦敏贈詩有「秦淮殘夢憶繁華」,即是一證。雪芹底生年,也經胡先生考定,在一七一九年。(《努力週報》,第一期)他假定雪芹享年四十五;如雪芹不及四十五而卒,那生年便須移後了。敦誠挽曹雪芹詩,有「四十年華付杳冥」之句,雖未必是整四十歲,也未必便是四十五歲。胡先生只說,雪芹享年至多不得過四十五歲。現在即以胡先生所說,也總不致於大錯,相差至多不過五年。總之,無論如何,雪芹生時,必在曹(兆頁)江寧織造任上。他底生日,依《紅樓夢》敘寶玉生日推算,大約在初夏,四五月間。(第六十二回)一七二八,雍正六年,曹(兆頁)卸江寧織造任。雪芹隨他北去。曹(兆頁)卸任之後做些什麼,我們不知道。看《紅樓夢》,大約調回北京去了。這時候,雪芹大約只九歲余,想也回北方去了。一七三零,雍正八年,《紅樓夢》從此起筆,雪芹十一歲。一七三二,雍正十年,鳳姐談南巡事,寶玉十三歲。依這裡所假定的推算,雪芹也是十三歲。一七三七,乾隆二年,書中賈母慶八旬。一七三八,乾隆三年,八十回《紅樓夢》止此。雪芹十九歲。這四條的依據,不得不說明一下。胡先生曾說過,《紅樓夢》中只有記南巡一節,是歷史上的事實。(《胡適文存》,卷三,二二一頁)第十六回原文如下:鳳姐道:「……若早生二三十年,如今這些老人家也不薄我沒見世面了。說起當年太祖皇帝仿舜巡的故事……我偏偏的沒趕上。」鳳姐這句話是當為說話時的年代。康熙帝南巡六次,最晚這一次,在四十六年,西曆一七O七年。從此往下推算二三十年,則鳳姐說話時,當為一七二七──三七之間。以平均計算,下推二十五年,則當為一七三二年。這時候,書中的寶玉正十二三歲,(第二十三回)雪芹底年紀,依我們推算,大約也在十三歲左右,恰拾相合。我們既認定《紅樓夢》是實寫曹家事,那麼,書中的賈母,即是曹寅之妻。曹寅死於一七一二年,享年五十五。通常夫婦配合,女小於男,即算是同年,到隋赫德接任的時候,她也只七十一歲。下推九年為一七三七,正是「慶八旬」這個時候。書中慶八旬,在第七十一回;下距八十回終了,只一年餘。這是一看《紅樓夢》便可知的。書中寫她底生日,在八月初三,(第七十一回)接著寫賞中秋,(第七十五回)寫「蓉桂競芳之月」,(第七十八回)知這幾回是一年內底事情。後來寶玉病了一月以後,又在房中保養過了百日,到天齊廟去還願;知道已到次年了。(蓉桂競芳之月,應是九月。病了一月已是十月過了。再調養百日,當然又是一年了。)這些嚕囌、拘泥的考辨,卻頗有些關係;因為不如此就不能斷定《紅樓夢》全書共說的幾年底事,是那幾年底事。我先從鳳姐說話的時候立一標準,假定為一七三二年。又從本書考出,從第二回到第七十八回,共有八年。且看:
「珠雖夭亡,倖存一子,取名賈蘭,今方五歲……」(第二回)
「賈蘭的是一首七言絕句,……眾賓見了,便皆大讚:『小哥兒十三歲的人就如此……」(第七十八回)本書底第一第二兩回,都是引論,到第三回才入正文,寫黛玉進榮府,第二天便去訪李紈。所以入書之初,正當賈蘭五歲之時,到第七十八回,明寫他已十三歲了;這可證從開首到此,共寫了八年底事情。從第七十八回到第八十回,又約略有五個月的光景。而征《(女危)(女畫)詞》正當九月,則八十回末已入次年可知。故我斷定八十回書,共前後有九年,至多不過十年。從第十六回鳳姐說話時,上推三年,為一七三O。從一七三O下推九年,為一七三八。再從此上推一年便是賈母八十歲的時候,正是一七三七。 這些推算,雖帶些揣想的色彩,但對於大體也無礙。上下相差,至多不過四五年,也就可以算平均的準確了。我現可以告訴讀者的,是《紅樓夢》八十回所敘的事,當雪芹十一歲到十九歲。書中所謂榮寧兩府及大觀園都在北京。關於書中地點問題,下有專篇詳論。一七三九──五七,乾隆四年──二二年,這十八年之中,雪芹遭家難,以致困窮不堪,住居於北京之西郊。我們知道《紅樓夢》八十回中賈氏尚未中落,寶玉尚是安富尊榮,可見曹家凋零決在一七三八之後。一七五七,敦誠贈詩有「環堵蓬蒿屯」之語,可見此時雪芹已很窮了,或已窮得很久了。我們假定在這個時期中間,不過就最遠的起訖而言,將來曹家事實續有發見,自然還應當縮短,方才精確。至於知道雪芹住在北京西郊,也是從敦誠敦敏底詩中看出來的。敦誠說:「不如著書黃葉村」,(《寄懷曹雪芹》)「日望西山餐暮霞」。(《贈曹芹圃》)敦敏說:「碧水青山曲徑遐,薜蘿門巷足煙霞。」(《贈曹雪芹》)又說:「野浦凍雲深,柴扉晚煙薄。山村不見人,夕陽寒欲落。」(《訪曹雪芹不值》)這些詩都成於一七五七之前後數年中,可見是時住在北京城外。京東無山,且敦誠明說西山,可證雪芹住在北京之西郊。一七五四──六三,乾隆十九──二八年,雪芹三十五至四十四歲(?),作《紅樓夢》八十回。以敦誠詩中所謂「著書黃葉村」看去,知雪芹做《紅樓夢》大約即在一七五七上下數年間。因為以我們所知,雪芹一生未有別的著作;則敦誠所謂著書,大約就是指作《紅樓夢》,且證以本書底話也極為相符。我試引幾條為證:(1)「半生潦倒之罪……」(2)甄士隱年過半百。(3)「如何兩鬢又成霜?」(以上第一回)(4)雨村以為翻過觔斗來的,是一個龍鍾老僧。(第二回)但看了本書,似乎雪芹著書之時,已甚老了。而在實際上,他至多活了四十五歲,未免有些不合。然文人之筆,原是隨情涉興,也不妨過意寫得衰老些,使文情格外生動。總之,雪芹著書,決在中年,卻是無可疑惑的。至於我假定著書有十年工夫,這原不過是個懸想。但看本書第一回所謂「後因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則八十回書底成就,大約總非三五年底事情了。我底假定,或者與當時事實不甚相遠。一七六二,乾隆二七年,雪芹作長歌謝敦誠。敦誠答賦《佩刀質酒歌》。一七六四,乾隆二十九年,曹雪芹卒於北京,年四十餘,無子,有婦孀居。 (《努力》,第一期,引敦誠詩並注。)一七六五,乾隆三十年,《紅樓夢》初次流行。高鶚說:「藏書家抄錄傳閱,幾三十年矣。」他做這引言,是在一七九二年,上推二十七年,為一七六五,正當作者身後之第一年,或稍前後的幾年中。一七六九,乾隆三十四年,戚蓼生中己丑科進士。戚蓼生是做有正本《紅樓夢》序的。做序之時,大約在中進士之後。戚氏科名,見余姚《戚氏家譜》。一七七O,乾隆三十五年,《紅樓夢》盛行。高鶚說:「聞《紅樓夢》膾炙人口者,幾廿餘年。」他既說「廿餘年」,想必不止二十年。假定以二十二年計算,大約在這時候,這書已很通行了。一七八八,乾隆五十三年,高鶚中戊申科舉人。高氏先中舉,後補書;所以非讓寶玉也中個舉人,方才愜意。一七六五──一七八八,乾隆三十──五十三年,佚本後三十回的《紅樓夢》成。一七九一,乾隆五十六年,高鶚補《紅樓夢》四十回。一七九二,乾隆五十七年,程偉元本──一百二十回本──初成。從此以後,方才有了百二十回的《紅樓夢》。一八零五,嘉慶十年,陳刻《紅樓復夢》成。這雖是很惡劣的乙類續書,但因為他年代很早,恐怕是一部最早的乙類續書。依書中序看,則這書脫稿於一七九九,嘉慶四年。一八六九,同治八年,願為明鏡室主人江順怡底《讀紅樓夢雜記》刻成。
上列這表,原是草創的,既不完備,也不的確,只是一種綜括研究底初步。有許多濫俗的續書底年代,因為我沒有這些書,所以也沒有寫進去。好在這些敗紙,棄之亦無足惜,更犯不著費一番考證底工夫。我希望於最短時間,將這表抹掉,重做一個正式的年表。
二二,五,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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