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深層心理描寫技法探求

妙玉深層心理描寫技法探求

妙玉深層心理描寫技法探求

紅樓人物

           妙玉深層心理描寫技法探求

    妙玉在《紅樓夢》中不是主要人物,著墨不多,但寫得比較出色。她的內心世界是一個充滿矛盾的複雜組合體,她的真實思想感情往往被表層心理所掩蔽,深埋心底。人們只在通過她矛盾著的語言行動,不斷地揭示她表層心理與深層心理的矛盾衝突,透過表層心理控求深層心理的隱秘,她的矛盾著的內心世界才可得以層層展現。

所謂深層心理,就是指那些為世俗、宗教、倫理道德等社會觀念所不許的言行舉止,不能或不許外射表露,只能作為意識深埋心底。由於被表層心理所掩蔽,往往不被人察覺。年長日久,有的在理智照射下逐漸消融,有的因不能或不敢表露最終被扼殺,有的因自身有存在的合理性,便以曲折或變態的形式頑強地予以表露。這就要求作者在創作時要特別著意對人物深層心理的開掘。這種開掘越深刻,人物就會越真實,越豐潢,越具有社會涵蓋與歷史深度。

曹雪芹是如何開掘妙玉這個充滿矛盾的內心世界的呢?對她的「雲空未必空」的心理迷宮是怎樣進行構築的吧?要揭破這個謎,就須從剖析如何營構妙玉深層心理迷宮的種種寫作技法入手,來窺探箇中奧秘。

那麼,為了揭示妙玉複雜的深層心理,作者都運用了哪些心理描寫技法呢?

一、通過言行矛盾反映複雜的深層心理

妙玉出身讀書仕宦人家,精通經典文墨,模樣又極好。當初出家就並非是看破紅紅塵,而是自幼多病無奈才進入空門帶髮修行的。這種獨特的出身和經歷,造成了她孤傲高潔、放誕詭的性格。也為她套上了禮教與宗教的雙重的精神枷鎖。隨著年齡的增長,少女青春的覺醒,在她身上越來越顯示出封建禮教、佛門清規與人性本能的愛與被愛的欲求的矛盾,不能表露又無法排除。由於這個根本矛盾的規定性,使得她的身份與行為,言語與行動,外表與內心,感情與理智等許多方面都存在著深刻矛盾。「雲空未必空」就是這眾多矛盾的組合體。比如她有潔癖,達到了「過潔世同嫌」的地步。劉姥姥用過的茶杯她嫌腌臢就不要了。寶玉勸她不要扔,乾脆送給那貧婆子。她說:「幸而那杯子是我沒吃過的,若是我吃過的,我就是砸碎了也不能給他。」她這樣愛乾淨,卻主動把自己日常用的綠玉斗一次次地斟茶給寶玉,這豈不是與她的愛潔癖自相矛盾嗎?還有請「體已茶」,表面上她直接請的是釵、黛,並沒有請寶玉,寶玉是自己跟來蹭茶吃的。但在請來釵、黛後,她卻把一腔熱情全傾注在寶玉身上,嘲戲諧謔,兩個人開不完玩笑說不完話,以致使寶釵覺得不好多坐,主動拉起黛玉告辭。這就不能不使人想:妙玉請「體已茶」的本意到底是請誰?這正是她摸透了寶玉喜歡跟著姐妹們轉的性格特點,名邀釵、黛,實招寶玉。將對寶玉的真情寓於亦真亦假之中,真真假假,以假掩真。這樣的行動和本意不也是矛盾的嗎?這種行為越遮遮掩掩,工於心計,就越見出其人性慾求與宗教清規在她內心的矛盾與衝突。明知無望,仍然不捨。不能表露,又無法完全掩飾。難以調和,又無力擺脫。她帶髮修行,亦釵亦尼,這本身就是矛盾的,是她的「雲空未必空」的內心世界的最好註腳。寶玉生日她送賀貼落款下了個別號,岫煙把這批評為「僧不僧,俗不俗」,一言中的,準確地揭示出了妙玉深層心理中的矛盾焦點,即身入空門,又塵緣未斷。用這種言行矛盾的方法構築妙玉心理深層「雲空未必空」的迷宮,是作者精心選取的與內容相適應的最有效的的表達手法之一。只有這樣不斷揭示表層心理與深層心理的矛盾衝突,妙玉的形象才能顯示的更加真實可信。

二、用虛寫的方法通過讀者的想像揭示深層心理

所謂虛寫,就是運用筆不到意到的方法,即藝術「空白」,利用讀者的生活經驗,調動讀者想像,將作者沒有寫出的部分由讀者通過想像補充出來,使行文簡潔洗煉,含蓄委婉。亦即古人論畫所說的「恰是未曾著墨處,煙波浩淼滿目前」之意。用這種描寫手法揭示人物深層心理,往往會收到「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的藝術效果。寶玉「訪妙玉乞紅梅」的情節就是運用這種藝術手法虛寫的。在「蘆雪庭爭聯即景詩」時寶玉輸了,李紈「罰」他去櫳翠庵折一枝紅梅來插著玩。寶玉馬上就走,李紈要命人跟著,黛玉忙攔說「不必,有了人,反不得了。」李紈點頭道:「是」。為什麼黛玉、李紈都認為「有了人,反不得了」呢?作出這樣判斷的依據,除妙玉放誕怪僻的性格外,能沒有妙玉素日對寶玉微妙的感情在內?寶玉去後,果然「乞」來了紅梅。從「寶玉笑欣欣擎著一枝紅梅進來」說乞梅時「也不知費了我多少精神」的貌似訴苦,實則自得的話看,乞梅過程至少包括這樣兩層意思:一是馬到功成,心滿意得;一是乞梅不易,頗費周折。我們從他「訪妙玉乞紅梅」詩中就可推知他在乞梅去的路上就動了腦筋,他知道妙玉不希望他把她當做尼姑看待,而希望他把她看做一個妙齡女兒,也像對待其它女兒那樣親近熱情。他的「不求大士瓶中露,願乞姮娥檻外梅」的詩句,就是對這樣的判斷付諸實施後的生動寫照。「大士」是喻指妙玉的女尼身份,「不求大士瓶中露」,是說他今日此來,不是把她當做尼姑來拜防的。「姮娥」即嫦娥,人們習慣上是喻指美女的。「願乞姮娥檻外梅」是說今日此來,是把她當做美貌女兒來訪求的。這就頓時抹去了「佛門」與「紅塵」的界限,還妙玉以美女身份,卸去了佛門清規對妙玉心靈的拘束。天假其便,在這梅紅雪白,詩化的環境中,沒人跟隨,兩人單獨接觸,這樣的機會實在太寶貴了。寶玉此來又不以女僧視已,而把自己當做一個美貌女兒來訪求,面對此情此景,妙玉平日被壓抑的深層心理,此時此刻,能不突破表層心理,流露出更多的純情與愛意?寶玉的「也不知費了我多少精神」的話語中,包含了多少潛台詞啊!妙玉的故意「刁難」,寶玉的軟語求告,調皮的神態,諧謔的妙語,不已全在這「不寫而寫」中躍然紙上嗎!正是妙玉無限熱情吸引著寶玉,寶玉才忘情地二赴櫳翠庵,乞來更多的紅梅,使得每個姑娘都得到一枝。這個細節,將妙玉對寶玉的熾情,側寫得多麼充分啊!寶玉一乞再乞,妙玉贈而又贈。一乞再乞是癡,贈而又贈是熱。第一次乞來一枝,在人料中;第二次乞來許多枝,卻出人意外。人們只知道妙玉對寶玉有情,卻不知道妙玉對寶玉如此情深!將此節與警幻仙子演唱的《世難容》「可歎這青燈古殿人將老,孤負了紅粉朱樓春色闌」的曲詞對讀,宗教的違情悖理,扼殺人性,不是昭然若揭嗎!晚清李保恂說《儒林外史》是「筆外有筆,無字句處皆文章」,我們說《紅樓夢》亦然。個性要求解放,人欲無法扼殺的命意,不都從無字句處見出嗎!吳嶠在《圍爐詩話》中說:「實做則有盡,虛做則無窮」。正因為「訪妙玉乞紅梅」一節採用虛寫手法,給讀者留下了廣闊的想像餘地,妙玉的形象才顯得那麼美艷動人,使讀者對妙玉的內心世界窺探的如此具體真切。心理描寫,揭示人物深層心理,全部進行實寫,行文就難免淺露、拖沓,如果適當採用筆不到意到的方法,不寫而寫,行文就會含蓄深沉,大大凝煉起來。

三、運用不同性格的互相撞擊方法揭示深層心理

所謂不同性格的互相撞擊,就是讓不同性格的人物,通過言語、行動,互相激發,使對方作出相應的反應,以使人物的行為,事件的發展,互為條件,互成因果。使用這種方法描寫心理,就會於有意無意間將人物雙方心理深層的潛意識激發出來,使事物按照自身的運動規律合乎邏輯地向前衍進。不同性格在互相撞擊中將逐漸顯示出各自的特點,並越來越鮮明,越來越突出,隨著事件的深入發展,性格也將成長和發展。比如妙玉與惜春下棋,寶玉無意間開了個玩笑:「妙公輕易不出禪關,今日何緣下凡一走?」「下凡」一語正觸妙玉心底隱秘,頓時羞紅了臉。正在心慌意亂之時,寶玉自覺造次,為了補救失言,又隨口讚揚妙玉出家人「心是靜的」。這可真成了搔癢不著贊何益,前邊的失言不補救猶可,這樣一補救,又恰似故意揭人短。人心裡明明不靜,卻偏說人「心靜」,客觀上形成反語,產生了嘲戲效果。這對妙玉這樣性傲的人來說,能不倍感赧顏?這不,妙玉臉上的顏色又一次「漸漸的紅暈起來」。由於寶玉的造次,接連使妙玉臉燒耳熱,棋下不下去了,準備走,又不捨,復坐下,「癡癡的問著寶玉道『你從何處來?』」鑒於剛才的接連失言,寶玉在未弄清妙玉問話的真實用意之前,未敢冒然回答。一時語塞,「圍紅了臉」。惜春不明就裡,嘲戲寶玉「這也值得把臉紅了,見了生人似的?」這句話又使妙玉想到自己剛才也一定是「見了生人似的」,把臉紅了的。於是「心上一動」,臉上又熱了起來。妙玉三次臉紅的動因都來自外部,都是由別人的言語、行動激發而引起的深層的心理活動。因為符合生活情理,就顯得自然、真實。這裡值得特別提出的是妙玉「癡癡的問著寶玉」一句中的「癡癡」二字。文面上是為妙玉面部表情摹神,實際上展示的是妙玉失去自控的內心世界。為後文的「坐禪寂走火入邪魔」進行了前伏鋪墊。妙玉的發癡發呆皆由寶玉而起,如果沒有寶玉的造次,妙玉的內心矛盾就不會這麼急遽激化。正因為由於寶玉的言語激發,妙玉的深層心理才順理成章地得以層層展現。這種創作方法的好處是可以通過不同性格的互相撞擊,使情節按照生活自身的邏輯向前衍進,使其更加符合情節是性格成長的歷史這一美學規律。

四、用折射手法曲折地反映深層心理

用幻覺、夢境進行心理描寫,對現實生活進行折射,往往顯得巧妙而深刻。妙玉坐禪走火入魔就是運用這種方法進行心理描寫的。少女青春的覺醒,人性對情愛的渴求,個性要求解放的願望,使她陷入了深刻的內心矛盾之中。愈是用理智壓抑,心理就愈是被扭曲,因而內心也就愈加痛苦。白天下棋三次臉紅就說明她已事事敏感,神經變得已經十分脆弱,精神瀕臨崩潰。和寶玉說話癡癡呆呆,說明她表層心理已無法控制躁動著的深層心理。晚上坐禪聽到房上兩隻貓兒一遞一聲追逐廝叫,這種使人產生「成 雙 配 對」聯想的觸媒,成了壓斷駝背的最後一根稻草。內心劇烈的矛盾衝突的折磨,終於使她神經錯亂。幻覺中有許多王孫公子要來娶她,媒婆扯扯拽拽扶她上車,強盜也持刀執杖來劫她。為什麼幻覺中這些現象單與婚配相關呢?這不正是表層心理失去控制之後深層心理岩漿的噴湧嗎!作者設計這一細節,豈不正是要以此更深刻地揭露宗教摧殘人性扼殺青春的荒謬本質嗎!高鶚的續書在主題、情節等許多方面都與原作相悖,但在妙玉性格發展上卻是合乎情理的。不僅引深了主題,而且增強了這部名著的社會認識價值與社會批判力量,從一個方面較好地實現著原著反封建的戰鬥任務。由此可見運用幻覺、夢境等折射手法揭示人物深層心理是較為有力的。因為人們日常生活中不能或不敢表露的深層心理,一旦在大腦休息或失去控制之後,就會突破表層心理的壓抑,自由表達,和盤托出。生活是複雜的,人的內心世界更複雜。《紅樓夢》作者為了構築妙玉的「雲空未必空」的深層心理迷宮,揭示其充滿矛盾的內心世界,尤其是心靈深處的隱秘世界,調動了多種心理描寫手法,達到了形式與內容的高度的和諧統一,有著很高的審美價值。我們應當深入地學習、探求、繼承、借鑒。那種只把眼睛盯著外國,而認為中國文學史上缺乏成功的心理描寫範例的觀點是不符合我國文學發展實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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