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秦可卿之死(三)
(1)雖有見到,不肯研究下去,更不能詳細發表出來。
(2)他們的說話總帶些神秘的性質,不肯實說他是由書上研究得來的,必得說那時事實是如此。此節上數語更說,『濮君某言,其祖少時居京師,曾親見書中所謂焙茗者,時年已八十許,白髮滿頰,與人談舊日興廢事,猶泣下如雨。』其實他們倘使真遇到了焙茗,豈有不深知曹家事實之理,而百餘年來竟沒有人痛痛快快說這書是曹雪芹底自傳,可見一班讀《紅樓夢》的與做批評的人竟全不知曹家底情狀。」 他把前人這類裝腔扭勢的習氣,指斥得痛快淋漓,我自然極表同意。但「疑心」 「傷心」這個問題,還是懸著。我在七月二十三日復書上,曾表示我底態度: 「你說我論證可卿之死確極,最初我也頗自信。現在有一點證據並且還是極重要的既有搖動,則非再加一番考查方成鐵案:就是究竟是『疑心』或是『傷心』的問題。我依文理文情推測當然是『疑心』,但僅僅憑借這一點主觀的意想,根據是很薄弱的。我們必須在版本上有憑據方可。我這部《金玉緣》本確是作『疑心』的,並且下邊還有夾評說,『一本作傷心非』,則似乎決非印錯。但我所以懷疑不決,因為我這部書並非《金玉緣》底原本,是用石印翻刻的,印得卻很精緻,至於我們依賴著他有危險沒有,我卻不敢擔保。我查有正抄本也是作『傷心』。這雖也不足證明誰是誰非,因為鈔本錯而刻本是的最為常事,抄寫是最容易有誤的;但這至少已使我們懷疑了。我這部石印書如竟成了孤本,這個證據便很薄弱可疑了。雖不足推翻可卿縊死的斷案,但卻少了一個有力底證據。我們最要緊的,是不雜偏見,細細估量那些立論底證據。……總之,主觀上的我見是深信原本應作『疑心』兩字,但在沒有找著一部舊本《紅樓夢》做我那書底旁證以前,那我就願意把這證據取消,或暫時闕疑。我們在上下前後,已可斷定可卿是縊死,何必拉上一個可疑的證據呢?我想如能覓著一部原刻《金玉緣》本看一下,這問題就可以算解決了。」
可惜得很,我所表示的期望竟沒有達到,石印《金玉緣》底原本頗不易覓;所以這點疑問,以現在論,還終於疑問。以我揣想,或者刻本流傳,都是作「傷心」的;而「疑心」為後人校書時所改,也說不定。但這一處底校改,卻頗有些道理,不是胡鬧,或者竟反而有當於作者底原意。我近日覓得一有夾評的舊刻本也是作「傷心」,想胡先生所藏的程刻本也是一樣的。惟有正書局印行的戚本,作「無不納歎,都有些傷心」,卻實在不見高明。納悶是我們常說的話,納歎卻頗生硬。我不能憑依戚本,正和不能憑依石印本《金玉緣》是一樣的。
雖細微之處還有研究底餘地,但秦可卿底結局是自縊而死,卻斷斷乎無可懷疑了!
作者: 俞平伯 (文章版權歸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