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紅樓的閒言碎語
金陵的氣派是源自六朝的繁華古意。那一條穿城而過的秦淮河如今雖有龍鬚溝之嫌,然而中外的墨客騷人仍是不減:「金陵風月盡,秦淮燈影中」的感歎以表其功效--在「風月」上的建樹。據說六朝時,河水清且漣漪,河面上畫舫來往,好不熱鬧。且舫是船中樓式的,甲板半開;美人紗中裹著,坐於船頭,便有一干公子搖船說著:「走,走!同去尋尋詩意。」於是舫便停。再行時,歌聲隱約,笑聲依舊。只是船頭不再坐人,且男人的暄嘩壓過了女人的嬌嗔。又因為舫多漆紅色,所以有個好記的名字,叫做「紅樓」。而從那時起,秦淮風月便被稱為「紅樓佚史」,身價水漲船高時還入了學堂為學究們所鍾愛。也有人插話說研究它的人多是那「詩意」的公子哥兒們的後輩,但這是閒話,大沒人理。
只是這紅樓卻的確成了金陵的標誌,秦淮的象徵。而什麼事一但有了譜,便跟著了規矩。紅樓自然也不例外。它被規定了尺寸--應在小南艇與大商船之間:一紅樓應有一位樓主,四個侍樓,其他的僕從端看各樓主的排場,這就在於那幫「詩意」的公子哥們了。
紅樓是無根的。在水上浮來飄去,但樓主的名號卻極易傳下陸去。那被稱作「色藝雙絕」的女人們如董小宛與那被看以「才貌皆具」的風流名仕們如冒辟疆,以紅樓為媒成就段段所謂「才子佳人」的佳話,很有些鴛鴦蝴蝶的意思,且不怕被魯迅所厭惡。只是在紅樓上,好景,好情,好男好女哥來妹去的眉眼含溫,一下紅樓,卻又見得潑婦當街,流氓無影的。即使僥倖保持溫文面目,也一定回不到原貌。因為史料上也說冒辟疆、董小宛是餓死在水繪園裡的。由此,更可以覺出紅樓的魔力,只在它的庇佑範圍內有男歡女愛的現在。所幸,「詩意」公子們大都明白這點,如冒才子的竟不多見。樓主們也多認命,只等公子換批,自己韻華過去。
再長的時間也容易過去。何況紅樓的悲喜也不過五六年。畢竟再好的漆也耐不住水泡,換舫時換主,紅樓更新,美人更俏,這公子們也更換「詩意」。六朝的繁華過了,風月紅樓順勢沒在了秦淮河的水波裡。直到「文革」時破舊,幾艘僥倖存於世的舫又被燒盡在河泥裡。「紅樓」史家們則跪在岸上,反覆吟念:「我有罪……」完了竟有一人當晚投進河裡。於是,有份量的大人物「沉痛」地搖頭說:「瘋了--」街巷的搖扇大媽們則暗語:他找他的紅樓去了。我婆婆便是信這後一種的。
現在的紅樓被壓縮成地方史志的一章,我每次翻看卻總嫌樓主的樣子畫得不如電影明星漂亮。尤其在秦淮河上,我坐著載二十人的游「舫」時,鼻間有股異味,眼角是「老外」們大大的笑容,耳邊又聽到:「秦淮河」的「good」時,我便更隔膜於紅樓的畫冊了。也許有一層是因為輕沙與搖扇都已不再,畫舫也不復在,我深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