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妙玉商榷品茶
說到品茶,品好茶,會品茶,常被推崇的有《紅樓夢》裡妙玉的「三杯論」。它出自這部文學巨著的第四十一回「櫳翠庵茶品梅花雪」。曹雪芹筆下的妙女士是以杯數來區分喝茶的雅俗,「一杯為品,二杯既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飲牛飲騾了。」權威的《中國茶經》(上海文化出版社1992年5月版543頁)一書情不自禁地稱讚道,妙玉的話「可謂一語中的,惟妙惟肖地道出了飲茶的方法之分。」文人雅士們類似的恭維之聲,更是不絕於耳。有些人聽說我也是一位愛茶者,就常常拿「三杯論」當高雅的身份證,以期義氣相投,拉開論茶品茶的話匣子,真有些讓我不知所措!
我發現這「妙玉語錄」相當厲害,令好些人喝起茶來不敢輕易「貪杯」,免得與寶玉為伍,一起落在「超級蠢物」的「挨罵席」上。其實,儘管人們心裡也能有這樣那樣的問號,但是就沒有人膽敢對曹雪芹筆下「三杯」的科學性發出一聲質疑!細細想來,曹先生文筆的過人之處,最是對話的繪聲繪色,往往聽話聽聲,一個極有個性的人物就呼之而來,妙玉自然也不例外。她的茶論,我以為關鍵並不在於話的科學性,而在於凸顯妙玉嘴尖的個性。妙女士嘴巴的尖刻,幾乎可以與王熙鳳相比美,但又各領風騷。你瞧你聽,妙玉拿出一個大碗,就對寶玉說:「你可吃的了這一海(碗)?」(這分明是誘敵深入,引君入甕嘛!)不明真相的寶玉連忙傻乎乎地應道:「吃的了。」於是妙玉拿著她的「三杯論」狠狠地把寶玉涮了一通,進而是甕中捉鱉,一劍封喉:「你吃這一海便成什麼?」哈哈,順理成章,自然牛的騾的都大大的不如了!可憐的寶玉連招架都來不及了。妙玉得逞了,無比開心地笑了!
妙玉在品茶的杯數狠狠數落了寶玉一通,但她並沒有因此而罷休,乘勝前進,又在泡茶的用水上繼續拿寶玉開涮。她發明或製造了泡茶的極品水——「梅花雪」,說是收集梅花上的雪,置於甕中,埋入地下長達五年,譏笑寶玉連這樣的寶水都不曾見識。從現代科學的角度分析,梅花上面掃下的雪放在甕中長達五年,水質的成分未必就有什麼冰清玉潔的玄妙,古人所言「流水不腐」說法科學,泡茶最好的水是泉水,而甕中久存的老水真讓我有「已腐」的擔憂。「梅花雪」畢竟不是茅台酒,藏埋之後怎麼會有越久越妙的功用?就憑妙玉、寶玉、黛玉等等諸玉們嬌弱的體質,喝了曹雪芹生花妙筆炮製出來的「五年老水」,我以為是極可能要鬧肚子的。
無論是妙玉的「三杯論」還是櫳翠庵的「梅花雪」,都是首先服務於特定的清淨環境和特別的怪僻之人,曹雪芹寫得痛快,讀者看得過癮,人物個性的塑造大告成功,這是文學筆法的誇張與繪聲繪色。但如果把文學的描寫當成了科普經典、生活指南,那就不一定完全行得通,甚至遠不是那麼回事。對此,細心的曹雪芹先生實際上藉著黛玉的情緒作了中肯的說明,他寫道:黛玉知妙玉「天性怪僻,不好多話,亦不好多坐,吃完茶便約著寶釵走了出來。」黛玉們惟恐避之不及,而文人們卻蜂擁而上,對妙玉的飲茶妙論頂禮膜拜,一時間,妙玉幾乎成了天下數一數二的品茗大師了。不知這是不是《紅樓夢》的文學成就產生的莫明附加值?
以我之見,品茶的「三杯論」只是天性乖僻的妙玉的一得之見,或者只是當時富貴人家一種慢斟細飲的雅致。茶聖陸羽就從未有過這樣的高論;而與「妙玉茶」相配套的「梅花雪」就更是嶷點叢生。這裡曹雪芹極可能是順手套用了諸如酒的釀製技術,來神話櫳翠庵的泡茶用湯,以此滋潤這一章節的生動運行!再說,這「梅花雪」恐怕就是斯文得不得了的妙玉自以為冰清玉潔的寫照,躲在庵裡與存在甕中何其相似乃爾?!以曹雪芹那透視靈肉的功力,妙玉的一溜言語也不啻是一種庵裡感情的宣洩與排遣,與實用的泡茶經典顯然是有距離的。
得罪了,妙尼姑,您的「三杯論」我實在不敢恭維;您的「梅花雪」在下更不敢領教!來吧,茶友,妙玉她說她的,我們喝我們的。當乾渴的感覺盡情擁吻茶的甘淳,一杯。兩杯乃至N杯,那是何等的痛快!即便是無事亂翻書,一壺茶相伴,杯起杯落,也有難以計數的愜意。即便是閒來品飲閩南功夫茶,鐵觀音「七泡有餘香」,又何以在乎那一杯的「大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