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讀周紅
1,周氏紅學的四大基本台柱
曹學、脂學、版本學、探佚學。這是周氏紅學的四大看家法寶。不過令人遺憾的是,紅學紅學,無一能回到紅樓夢本身的文字上去。還是看看周氏怎麼界定吧:「所謂『紅學』者,是產生於《紅樓夢》本身的特殊情況的一種特殊的『學』;它的研究對像和目標,是專門來試行解決讀《紅樓夢》這部與眾各別的小說時所遇到的特殊困難的一門特殊學問,並不是與一般小說學無所區別、或性質全然一樣的。」 比如他認為從文學、哲學、文化角度研究紅樓夢不叫紅學,那是叫「紅樓夢研究」,只有考證曹雪芹的家世、紅樓夢的版本等才叫紅學。
曹學:周氏提出了「以曹證賈,以賈斷曹」的八字方針,凡是《紅樓夢》佚失的,都可以用曹家來補足;凡是曹家歷史上未曾出現的,都可以用《紅樓夢》裡的賈家來斷定。所以《紅樓夢》要終於政治陰謀;為了讓曹雪芹能感受到「紙迷金醉」的氣息,曹家要有一個「中興」的場面,不如此就不是《紅樓夢》了。後來的人如劉心武等等便紛紛拾其殘唾,如霍氏兄妹的《解夢》,劉心武的「秦學」,以及還有什麼「元春學」,俱成一時風氣,看是標新立異,只是不那麼新鮮了。
脂學:作為曹雪芹同志偉大親密戰友,脂硯齋的價位也就自然水漲船高了,更何況還有「我便要哭」、「我便要惱」那樣的批評,幾乎和「不要燒壞了我的寶玉」一樣好笑。我懷疑這是後來一位女子緊守深閨時的傑作,就像《林黛玉日記》的那位作者,以「惟大英雄」、「是真名士」自許的史湘雲才不會出此下著呢?如果真是史湘雲的話,那這史湘雲忽有三變,一變為秦淮舊人,再變為脂硯齋,三變為當今紅學泰斗周汝昌。一笑。
版本學:這種版本之間的差異,先看看外國人是怎麼說的:「在很大程度上是已經進入現代的明清中國出版市場所造成的,但這種差異對於我們思考文本卻產生了重大的影響。也許,我們只有在一個後現代的文化語境裡,才能充分瞭解這種差異。作者已經死了,我們不能夠,也沒有必要追尋原本。」這句話是著名漢學家宇文所安說的。毫無疑問的是,這句話不僅適合《金瓶梅》,也適合象《紅樓夢》這樣的其它舊小說。
探佚學:集合老中青幾代學人的全部腦細胞,不管是「瞎子摸象」,還是「笨伯猜謎」,至今還沒有走出「脂批」所賦予的魔咒,誰也無法衡定與所謂的「原本」距離究竟是多少?有人說:「探佚學」根本不能算是一門學問。這話聽了很多人會不高興,因為會擾亂了他們的臆想,還會砸了他們的飯碗?S崞講弦菜倒耙磺瀉鍛際欠礎逗炻巍返摹!倍約壕褪歉恪昂鍛鋇摹2輝淞胺雇搿鄙獻鑫惱攏餼褪撬目刪創Γ彩撬淞昂鍛崩錟巖員懷降乃淞?
2,周氏主要紅學著述
《紅樓夢新證》:這是一部足夠厚的書。喜歡它的人也這樣說,不喜歡它的人也這樣說。佩服的是,他能夠把那麼多與《紅樓夢》毫無聯繫的材料沉甸甸地縫進一部書裡。所以我只讀了小半冊,在這小半冊裡,除了大量地拷貝脂批,至於別的,高鶚奉著乾隆爺的旨意刪改《紅樓夢》,可以說是作者的一個創意,也可以說是作者的一個「陽謀」。
《石頭記會真》:在我們現有的版本及材料裡,仍不足以使我們斷定哪個才是作者真正的「原本」,因為《紅樓夢》的形成,仍然和中國其它舊小說一樣,都是層層地累積著,在原作者的匠心之下,其中也不乏之後一些人的修改和整訂,成為我們今天所看到的那樣。而高鶚無疑是最後的一個作者和修訂者,不管周氏是怎樣地哭天搶地,他也仍然是最後一個,而不是周汝昌。
《紅樓夢與中國文化》:偉大啊!奇妙啊!廣博高深啊!萬紫千紅啊!難道一部紅樓只能用如此拙劣的詞語,譬如說「萬花筒」,譬如說「百科全書」來概括它的「大觀」與「奇境」嗎?難道曹雪芹非要戴上十來頂紙糊的高冠才是「復合構成體」的曹雪芹嗎?「性情」與「矯情」雖一字差,實乃千里隔。
《曹雪芹小傳》:這本後增訂至20萬字的《曹雪芹小傳》,以及後來的《曹雪芹新傳》,總讓我想起「趙子昂畫馬」那個老掉牙的典故了。在二十世紀特定時代出產的曹雪芹,雖然不是什麼高大全,卻是以「文才風流第一人」的面目出土,對於自己喜歡的人說些愛聽的話,也是免不了的常事。此書中的「曹雪芹」和《紅樓夢》裡的寶玉,是一人乎?還是兩人乎?看過以後,我也糊塗了。
《紅樓夢的真故事》:自我感覺比實際能力高出一肩者,是可惡的;何況編排故事的手法卻又極不高明,那就簡直令人生厭了;最後似乎連想像力都完全枯竭了,在宮廷故事黑幕政治裡裁下一些材料,卻又要以「真」的面目混形於世,自然而然地,吐吧吐吧不是醉!吐吧吐吧不是罪!
《恭王府考》、《恭王府與紅樓夢》:如果還有比「焚琴煮鶴」更大煞風景的事,那就非此老此等著述莫屬了。在元春的詩裡讀到,「天上人間諸景備,芳園應錫大觀名。」也就是說,大觀園是「天上人間諸景備」,和「太虛幻境」一樣,都是作者的藝術創造,是作者的理想世界,只是存在於作者的幻夢中。 參不透「太虛幻」之意,卻要和北京的恭王府還有天津的水西莊糾纏在一起,在這一方面上,周氏確是開了一個不好的頭。
《紅樓真本》:最初在「當當」看到這個書名,心裡著實地鬧了一陣子。在這本小書裡,只記得作者賣力地列出一個佟家的圖表,和《紅樓夢》裡的賈家幾近雷同,至於這些要說明什麼,我也不懂,只是有些懷疑。
《紅樓藝術》:這是周老的代表作之一,專門講《紅樓夢》獨特的藝術手法。有「獵奇」興趣的朋友,大可一觀。先摘錄周氏在這部書中曾說的一段話:「讀《紅樓夢》,當然是『看小說』,但實際更是賞詩。沒有詩的眼光與『心光』,是讀不了的。所謂詩,不是指那顯眼的形式……是指全書的主要表現手法是詩的,所現之情與境也是詩的。我這兒用『詩』是來代表中華文化藝術的一個總的脈絡與精髓。」
《紅樓小講》:關於「莎士比亞」的那則閒話,在吳世昌的文字裡出現過,有人引用吳世昌的文字裡也出現過。至於在這本書的前言裡,周氏不絮其煩地說自己的書賣的多麼好,多麼搶手,衝著這一點,大家趕緊去買吧。不過,這也是我毀掉的第一本周書。
《紅樓奪目紅》:豈只「奪目」,這種酸嗲嗲的「自戀」,實在過於刺鼻。反正在周氏的書裡如果論及他人,總是不厭其煩地說「程高」作偽如何可恥,胡適如何拾了清人的牙慧,王國維用叔本華的哲學又是怎麼怎麼?俞平伯的「境界」之如何如何?書中到有個新鮮的小插曲,原來林黛玉的名字可作「麟待玉」解,那周氏的尊諱呢,是作周寶玉解,還是周石頭解,或者也含有別的精妙的意思?反正,從此書過後,再也不看什麼「周」書了。
3,周氏紅學其它著述存目
《獻芹集》(40萬字),1985年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
《紅樓夢的歷程》(11萬字),1989年黑龍江人民出版社出版。
《周汝昌紅學精品集》(184萬字),1998年,華藝出版社出版。
《風流文采第一人》(25萬字),1999年東方出版社出版。
《石頭記人物畫》(題詩40首)。
《周汝昌精校本——紅樓夢》:八十回石頭記(全兩冊)
《紅樓真夢》
《紅樓十二層》
《定是紅樓夢裡人》
《周汝昌
末了的話
遠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蘇軾〈題西林壁〉
不管咱們的東坡居士歪著腦袋怎麼看,但廬山依然是廬山,也永遠是廬山。而紅樓亦是如此,不管咱們的紅學家削尖腦袋怎樣地去琢磨,卻依然是一部小說,依然是作者的筆頭上幻化出的五色鮮花,就像胡適的「實證主義」最終還是不能解決紅樓裡的意趣和夢。周氏承「新舊紅學集大成者」這樣的盛名已久,但還是如俞平伯所說的孫猴子,最終跳不出「如來佛」的掌心。或許跳出去了,卻又被「自傳說」那樣的五行山給沉沉地壓住了,不管是「索引」也罷,「考證」也罷,雙管齊下也罷,至於紅樓的旨義,都恰如蓬勃的春草,更行更遠還生。而承周氏以後,囈語妄說頓為紛紜,假冒偽劣一時猖獗,無不偕雪芹之名風行於世,究作者何人,可為天地會之反清之士,可為紫禁城之淨身太監,還可為把手腳做到皇帝頭上「西門慶」那樣別有用心的情人……而周氏年近耋耄,在夢中又常常有賈寶玉那樣的妙人兒光顧,其著述又常常打著《真夢》、《真故事》那樣的招牌聞世,但其病根,卻又往往吃虧在一個「聰明伶俐」上。當然這「聰明伶俐」,那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而如果把這「聰明伶俐」看得太死,周氏卻因這樣的好奇心也就常常掀起了幾番大熱鬧,譬如說二昌「偽詩」之爭。而周氏畢生對「程高續書」耿耿於懷,老人的「憤青」情緒,由此可見一斑。
所以其聰明,對於《紅樓》一部書的敘述和結構,往往於其平淡緩慢之處,或於其回轉迂曲之處,定要「更上一層樓」,非要弄到超凡脫俗,也就容易流為邪僻;至於其伶俐,對於《紅樓》的文情和詞意,往往又不甘於尋常,定要「性僻耽佳句」,反致於走火入魔,漸為乖張。其晚年嘗有一語,意思大致是:「紅學這東西,學問深的人不屑做,學問淺的又做不來。」用禪中三味喻之,「學問深」如王國維魯迅俞平伯等人,並不是不屑做,「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 而紅樓不管包含著多少未盡的意思,但終究是一本小說。而「學問淺」或毫無學問如我等,自然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而已,也僅僅識得它是一本小說。再這裡周老自謙為「第二等人」,想必還在「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這個階段,但學問這個東西,本來是「仰之彌高,越高,攀得越起勁;鑽之彌堅,越堅,鑽得越鍥而不捨」,而周氏正在通向第三階段的緊要關目處,尚欠一把火候而已,希望周氏能在有生之年,老而彌堅,朝著「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的境界邁步奮進。
順便還要說明的是,《紅樓夢》這部書,不光是學問深學問淺有力氣和沒有力氣就能做好的,識力往往是一個極為關鍵的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