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看紅樓
第一次看《紅樓夢》時,記得還是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那時候書包裡除了瓊瑤的《窗外》,就是這讓人憐讓人恨的《紅樓夢》了,那時候我只知道這書的作者是曹雪芹老先生,內容記述的是寶黛的愛情悲劇,其它的深層內涵我便無所知道。
第二次看《紅樓夢》大概是在90年吧,大概還是一個放寒假的春節,那時候CCTV在熱播這部《紅樓夢》電視劇,由於家還沒有電視,所以要跑很遠的路去父親的單位裡才能看到,每次當我坐在電視機前聽到那首片頭曲的時候,心底便湧出了一連串的名字,如:寶玉、黛玉、寶釵,晴雯、襲人、還有那讓人哭笑不得的劉姥姥,其中劇中的插曲賺取了我不少的激情與眼淚。每當看完一集的時候,我都會回到家裡拿出原著與劇中的情節對照一次,做個比較。對電視劇的理解只是一味的人物精彩,扮像漂亮,對愛情的理解也大都是雲裡霧裡,不知所云,理解程度相繼簡單幼稚。
最近,CCTV-8又一次將原版紅樓進行了重播,此時的紅樓便成了我茶餘飯後的首要話題,特別是對《紅樓夢》中的詩詞歌賦尤為偏愛。例如,開篇一首:
「滿紙荒唐言,
一把辛酸淚!
都雲作者癡,
誰解其中味?」
還有那讓人清新消魂的二首:
「非銀非水映窗寒,
拭看晴空護玉盤,
淡淡梅花香欲染,
絲絲柳帶露初干,
只疑殘粉塗金砌,
恍若輕霜抹玉欄。」
再如那悲情萬分,催人播淚的三首:
「寒塘渡鶴影,
冷月葬花魂。」
看紅樓吟這些詩詞如茶水般清純可口,甘甜入肺,回味無窮。
今日裡,我與妻二人因爭相互竟爭電腦而發生爭執,妻突然從嘴裡說出這樣的一句,頓時讓我吃驚不小,她摹仿了賈母一段話,「你也不必和我使性子賭氣(發脾氣)的,你的(兒子)電腦,我也不該管你(上網到幾點)打不打,我猜著你是厭煩我們(生過孩子的人)娘兒倆,不如我們趕早兒離了你,大家乾淨!」
突聞妻出此言,大驚。於是便乖乖的起身,將電腦讓了她去,獨自去一旁找紅樓,找對詞。
早些時候就有一種想寫一篇關於紅樓言論的念頭,可就是無從下筆,今日,妻的一句略帶有一絲哀怨的「紅言」頓時讓我茅塞頓開,便產生了一種與雪芹先生對弈的衝動。我是個沒有是非觀念的人,有什麼說什麼,無大道理可言,無哲理可講的。對於紅樓中的人物,我是照收全盤,只看其好,不看其壞,只言其詞,不言其敗。從前看到文學大師對《紅樓夢》的點評分析無非從社會意義,哲學角度,從倫理道德,從反封建的角度去升級人物形象,去分析定位,然而我總不喜歡這樣,我只從個人的喜好來看紅樓,來喜歡其中的人物,我把個人感情傾注在劇情之中,不論是非,沒有原則。沒有雜念的去讀紅樓,並非可笑,而是一種透明的看法和直白的觀點。我對我喜歡的人物,但又通常講不出到底喜歡在那裡,大概是我缺少與雪芹先生心心相通的天分吧,總之還是不忍心讓我喜歡的人物,因我的言詞亂論而受到傷害。
我喜歡寶釵溫柔才情與知書達禮,然而更喜歡黛玉的無病呻吟與孤標傲世,雖也喜歡晴雯的大膽瘋狂和勇於挑戰,但更喜歡襲人的溫柔和順與善良和氣。
如果非要說出個最喜歡的人物來,那便是憐天憐地,憐風憐月,憐歌憐詞的苦命人--林黛玉了。如果非要說個丫頭中最喜歡的人物,那便是襲人了。但據平時討論起來,這兩個人物又一般是人們批評的對象,都被視為是封建勢力的犧牲品,或者是封建社會的衛道士等等,大多數評論家紅學家也喜歡從各種角度來分析黛玉的懦弱,自憐以及襲人的讒媚,這些分析與評論在我心裡總有一種失望與尷尬,即便這些人物存在著一些缺點,那也是人類的通病,完全是可以原諒的,甚至是乎略不計的,對那些批評他們的分析和評論我一般假裝視而不見。我只會一集再一集的以純粹的欣賞和喜愛的角度來看《紅樓夢》,感覺《紅樓夢》。
喜歡黛玉,喜歡她的孤傲才學,喜歡她的冷艷詩詞。喜歡襲人,喜歡她的忠收耿耿,顧全大局。妻有時候總愛把林妹妹和寶姐姐對立起來,據一位紅樓學家考證後說,釵黛本來是一體,都是美好事物的兩個方面,是集於一身的。從而才出現「山中高士晶瑩雪,世外仙姝寂寞林」。
我最愛劇中的這一幕:
湘雲又打發了翠縷來說:「請二爺快出去瞧好詩。」寶玉聽了,忙問:「那裡的好詩?」翠縷笑道:「姑娘們都在沁芳亭上,你去了便知.」寶玉聽了,忙梳洗了出來,果見黛玉,寶釵,湘雲,寶琴,探春都在那裡,手裡拿著一篇詩看。見他來時,都笑說:「這會子還不起來,咱們的詩社散了一年,也沒有人作興。如今正是初春時節,萬物更新,正該鼓舞另立起來才好。」湘雲笑道:「一起詩社時是秋天,就不應發達。如今卻好萬物逢春,皆主生盛。況這首桃花詩又好,就把海棠社改作桃花社。」寶玉聽著,點頭說:「很好。」且忙著要詩看。眾人都又說:「咱們此時就訪稻香老農去,大家議定好起的。」說著,一齊起來,都往稻香村來。寶玉一壁走,一壁看那紙上寫著<<桃花行>>一篇,曰:
桃花簾外東風軟,桃花簾內晨妝懶。
簾外桃花簾內人,人與桃花隔不遠。
東風有意揭簾櫳,花欲窺人簾不卷。
桃花簾外開仍舊,簾中人比桃花瘦。
花解憐人花也愁,隔簾消息風吹透。
風透湘簾花滿庭,庭前春色倍傷情。
閒苔院落門空掩,斜日欄杆人自憑。
憑欄人向東風泣,茜裙偷傍桃花立。
桃花桃葉亂紛紛,花綻新紅葉凝碧。
霧裹煙封一萬株,烘樓照壁紅模糊。
天機燒破鴛鴦錦,春酣欲醒移珊枕。
侍女金盆進水來,香泉影蘸胭脂冷。
胭脂鮮艷何相類,花之顏色人之淚。
若將人淚比桃花,淚自長流花自媚。
淚眼觀花淚易干,淚干春盡花憔悴。
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飛人倦易黃昏。
一聲杜宇春歸盡,寂寞簾櫳空月痕!寶玉看了並不稱讚,卻滾下淚來。便知出自黛玉,因此落下淚來,又怕眾人看見,又忙自己擦了。便問:「你們怎麼得來?」寶琴笑道:「你猜是誰做的?」寶玉笑道:「自然是瀟湘子稿」寶琴笑道:「現是我作的呢?」寶玉笑道:「我不信。這聲調口氣,迥乎不像蘅蕪之體,所以不信」。寶釵笑道:「所以你不通,難道杜工部首首只作『叢菊兩開他日淚'之句不成!一般的也有『紅綻雨肥梅,水荇牽風翠帶長'之媚語,」寶玉笑道:「固然如此說,但我知道姐姐斷不許妹妹有此傷悼語句,妹妹雖有此才,是斷不肯作的。比不得林妹妹曾經離喪,作此哀音。」眾人聽說,都笑了。
這一段的對話,足以看出黛玉的孤傲才學,雖然有些冷艷,但在寶玉的眼中,這一切悲情詩歌就是愛黛玉的理由,這種冷,這種讓人心酸不已的憐,何止不是寶玉心頭的一種掛牽,一種感情。
說到襲人,我更是覺得她識大體,顧全大局,處處為寶玉著想。當然,也有人說這叫「拍馬屁」。對「馬屁」一言者,吾不敢荀同。
再看這一幕:
晴雯冷笑道:「二爺近來氣大的很,行動就給臉子瞧。前兒連襲人都打了,今兒又來尋我們的不是。要踢要打憑爺去,就是跌了扇子,也是平常的事。先時連那麼樣的玻璃缸,瑪瑙碗不知弄壞了多少,也沒見個大氣兒,這會子一把扇子就這麼著了。何苦來!要嫌我們就打發我們,再挑好的使。好離好散的,倒不好?」
寶玉聽了這些話,氣的渾身亂戰,因說道:「你不用忙,將來有散的日子!」
襲人在那邊早已聽見,忙趕過來向寶玉道:「好好的,又怎麼了?可是我說的,一時我不到,就有事故兒。」晴雯聽了冷笑道:「姐姐既會說,就該早來,也省了爺生氣。自古以來,就是你一個人伏侍爺的,我們原沒伏侍過。因為你伏侍的好,昨日才挨窩心腳,我們不會伏侍的,到明兒還不知是個什麼罪呢!」襲人聽了這話,又是惱,又是愧,待要說幾句話,又見寶玉已經氣的黃了臉,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推晴雯道:「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們的不是。」晴雯聽他說「我們」兩個字,自然是他和寶玉了,不覺又添了酸意,冷笑幾聲,道:「我倒不知道你們是誰,別教我替你們害臊了!便是你們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兒,也瞞不過我去,那裡就稱起『我們'來了,明公正道,連個姑娘還沒掙上去呢,也不過和我似的,那裡就稱上『我們'了!」襲人羞的臉紫脹起來,想一想,原來是自己把話說錯了。寶玉一面說:「你們氣不忿,我明兒偏抬舉他。」襲人忙拉了寶玉的手道:「她一個糊塗人,你和他分證什麼?況且你素日又是有擔待的,比這大的過去了多少,今兒是怎麼了?」晴雯冷笑道:「我原是糊塗人,那裡配和我說話呢!」襲人聽說道:「姑娘倒是和我拌嘴呢,是和二爺拌嘴呢?要是心裡惱我,你只和我說,不犯著當著二爺吵,要是惱二爺,不該這們吵的萬人知道.我才也不過為了事,進來勸開了,大家保重。姑娘倒尋上我的晦氣,又不像是惱我,又不像是惱二爺,夾槍帶棒,終久是個什麼主意?我就不多說,讓你說去.」說著便往外走。寶玉向晴雯道:「你也不用生氣,我也猜著你的心事了。我回太太去,你也大了,打發你出去好不好?」晴雯聽了這話,不覺又傷心起來,含淚說道:「為什麼我出去?要嫌我,變著法兒打發我出去,也不能夠。」寶玉道:「我何曾經過這個吵鬧?一定是你要出去了。不如回太太,打發你去吧。」說著,站起來就要走,襲人忙回身攔住,笑道:「往那裡去?」寶玉道:「回太太去」襲人笑道:「好沒意思!真個的去回,你也不怕臊了?便是他認真的要去,也等把這氣下去了,等無事中說話兒回了太太也不遲。這會子急急的當作一件正經事去回,豈不叫太太犯疑?」寶玉道:「太太必不犯疑,我只明說是他鬧著要去的。」晴雯哭道:「我多早晚鬧著要去了?饒生了氣,還拿話壓派我。只管去回,我一頭碰死了也不出這門兒。」寶玉道:「這也奇了,你又不去,你又鬧些什麼?我經不起這吵,不如去了倒乾淨。」說著一定要去回,襲人見攔不住,只得跪下了。碧痕,秋紋,麝月等眾丫鬟見吵鬧,都鴉雀無聞的在外頭聽消息,這會子聽見襲人跪下央求,便一齊進來都跪下了。寶玉忙把襲人扶起來,歎了一聲,在床上坐下,叫眾人起去,向襲人道:「叫我怎麼樣才好!這個心使碎了也沒人知道。」說著不覺滴下淚來,襲人見寶玉流下淚來,自己也就哭了.
喜歡襲人,便從她與寶玉之間的對話開始。喜愛她的大度,喜歡她的大局意識。封建禮教社會難得有這樣大度的丫頭。面對晴雯的激烈言辭,她都保持了一種豁然大度的狀態,何何止不是我們這些現代人所效仿的。同時也顯露出了晴雯的可愛之處,這種可愛對我來講並不欣賞,如家裡娶這樣的一個「可愛之人」,豈不是天天如臨大敵,天下大亂。做為女子,性格過於鋒芒並非一件佳事,只可視為不懂規矩的「可愛」。襲人並非十全十美,比如,王夫人對襲人提到寶玉的婚事時,襲人的幾句「妙言。」輕而易舉的造就了寶黛的愛情悲劇。但要仔細分析又不是毫無道理可言,襲人向王夫人小報告,為寶玉婚事關心,這也是她一個做丫頭的應該盡的本分罷了。
與其說《紅樓夢》創造了一個世界,還不如說《紅樓夢》折殺了一群靈魂。無論怎麼評,如何論,通過三看《紅樓夢》,不光讓我看到了十八世紀中國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道德的陳腐不堪;還看到了延續了幾千年的封建制度慢慢走向衰亡的過程。
如解其中味,先撒辛酸淚!
這就是我三看紅樓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