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隱含的玩笑——[分瓜]瓟斝

紅樓夢》隱含的玩笑——[分瓜]瓟斝

紅樓夢》隱含的玩笑——[分瓜]瓟斝

紅學研究

《紅樓夢》中,除卷端凡例外,作者時而跳至書外與讀者開個玩笑。有議論者,有調侃者;有明寫者,有暗寫者。

議論比較常見,有的酷似脂批,簡直讓人疑心是脂批舛入正文。調侃則相對較少,明寫的如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釵飲仙醪曲演紅樓夢」有一節云:

「案上設著武則天當日鏡室中設的寶鏡,一邊擺著飛燕立著舞過的金盤,盤內盛著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設著壽昌公主於含章殿下臥的榻,懸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聯珠帳。寶玉含笑連說:「這裡好!」秦氏笑道:「我這屋子大約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說著親自展開了西子浣過的紗衾,移了紅娘抱過的鴛枕,於是眾奶母伏侍寶玉臥好。」

(甲戌本脂批云:「設譬調侃耳,若真以為然,則又被作者瞞過。」

「一路設譬之文,迥非《石頭記》大筆所屑,別有他屬,余所不知。」)

此處調侃不知有何寓意?也許只是和讀者開個玩笑。即令別有深意,脂兄尚且不知,吾輩豈能解此。

調侃有暗寫者,唯以眼界與年代的差異,後人往往被瞞過而已。比如第四十一回 「櫳翠庵茶品梅花雪怡紅院劫遇母蝗蟲」有一節云:(此下的「喬」均作「[喬上皿下]」為便利計,簡作「喬」)

又見妙玉另拿出兩隻杯來。一個旁邊有一耳,杯上鐫著「[分瓜]瓟斝」三個隸字,後有一行小真字是「晉王愷珍玩」,又有「宋元豐五年四月眉山蘇軾見於秘府」一行小字。妙玉便斟了一斝,遞與寶釵。那一隻形似缽而小,也有三個垂珠篆字,鐫著「杏犀喬」。妙玉斟了一□與黛玉。仍將前番自己常日喫茶的那只綠玉斗來斟與寶玉。寶玉笑道:「常言『世法平等』,他兩個就用那樣古玩奇珍,我就是個俗器了。」妙玉道:「這是俗器?不是我說狂話,只怕你家裡未必找的出這麼一個俗器來呢。」寶玉笑道:「俗說『隨鄉入鄉』,到了你這裡,自然把那金玉珠寶一概貶為俗器了。」妙玉聽如此說,十分歡喜,遂又尋出一隻九曲十環一百二十節蟠虯整雕竹根的一個大海出來,笑道:「就剩了這一個,你可吃的了這一海?」寶玉喜的忙道:「吃的了。」妙玉笑道:「你雖吃的了,也沒這些茶糟蹋。豈不聞『一杯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飲牛飲騾了』。你吃這一海便成什麼?」說的寶釵、黛玉、寶玉都笑了。妙玉執壺,只向海內斟了約有一杯。寶玉細細吃了,果覺輕浮無比,賞贊不絕。妙玉正色道:「你這遭吃的茶是托他兩個福,獨你來了,我是不給你吃的。」寶玉笑道:「我深知道的,我也不領你的情,只謝他二人便是了。」妙玉聽了,方說:「這話明白。」黛玉因問:「這也是舊年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這麼個人,竟是大俗人,連水也嘗不出來。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著,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臉青的花甕一甕,總捨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開了。我只吃過一回,這是第二回了。你怎麼嘗不出來?隔年蠲的雨水那有這樣輕浮,如何吃得。」黛玉知他天性怪僻,不好多話,亦不好多坐,吃過茶,便約著寶釵走了出來。(怪了,林妹妹走了,寶玉居然不走,比較少有吧:)

寶玉和妙玉陪笑道:「那茶杯雖然髒了,白撂了豈不可惜?依我說,不如就給那貧婆子罷,他賣了也可以度日。你道可使得。」妙玉聽了,想了一想,點頭說道:「這也罷了。幸而那杯子是我沒吃過的,若我使過,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給他。」

這節文字所敘的器具,與「紅娘抱過的鴛枕」頗有相似之處。論列如下:

先說「斝」:

王忠愨公《觀堂集林》卷三有「說斝」一文,「斝為爵之大者,故名為斝。斝者,假也,大也。古人不獨以為飲器,又以為灌尊。」

(灌尊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也許就是《論語-八佾》「禘自即灌而往者,吾不欲觀之矣。」裡的「灌」禮用的尊,用來以酒澆地。)

《說文》卷十四「斝,玉爵也。夏曰幔笤粩校茉瘓簟!蛩禂惺芰!?br>  可知,斝的個頭小不了,個小就不叫「斝」了。所以即使真有那麼個曾屬於王愷的「[分瓜]瓟斝」,那它的形制也一定是比較大,恐怕與那「九曲十環一百二十節蟠虯整雕竹根的大海」大小相近。沈從文先生的《「杏犀喬」質疑》云:「即單柄葫蘆一打兩開,旁鑲銀銅邊緣,加薄銀胎,柄部還加一環。……至於范成尊、卣、斝、爵形象,早也可能到宋《博古圖》《三禮圖》刻印以後,但到今為止,並無實物可見。」看著倒更近真實。

由此,「[分瓜]瓟斝」出於兩難的境地:看名色,應該大,可大了不像話,寶釵捧著個大瓢品茶?而且看文意是個小物件。而小了也不行,名實不符且不論,那種范制精美的小葫蘆器是明清以後才流行的,晉代和宋朝又在明清前面,這就無法解釋了。還有,「一行小真字是『晉王愷珍玩』」也成問題,連《蘭亭》行書還有多少人在辨偽呢,更何況這晉代的真書。

結論:晉代的王愷用唐代的真書在明清的葫蘆器上題款。

這麼看來「[分瓜]瓟斝」是個假到近乎玩笑的偽器。作者定然不會弄錯,其中別有寓意。

再說「喬」:

《方言》卷十三:「碗謂之喬。」碗是碗的異文,碗就是今天的碗」。

《說文》無喬字。卷五:「碗,小盂也。」「盂,飯器也。」

由此可見「形似缽而小」是完全吻合的。

沈從文先生的《「杏犀喬」質疑》云:「至於『喬』,若從諧聲虛說,即不必追究它是高是矮。如從實說,大致還應是高足器。一、事實上只有這種高足犀角飲器,可還從未見有似缽而小的犀角飲器。二、從字義說,高足銅鼎為『鐈鼎』;高腳木馬為『高蹻;橋字本身也和隆聳不可分。以類例言,還是高足器皿為宜。」

「杏犀喬」雖然沒有實物的旁證,但至少在形制上與文獻是吻合的。

我認為:[分瓜]瓟斝是偽器,同時奚落寶釵是不識貨的「大俗人」,並諧音暗指其人「班包假」(當日俗語);而點犀喬(或杏犀喬)是真器,並暗指妙玉黛玉心有靈犀。或「杏犀喬」——「性蹊蹺」譏諷黛玉亦通,即使如此也和對寶釵的態度明顯不同。

再看她們坐的位置,寶釵坐在榻上而已,黛玉是坐在妙玉的蒲團上,寶玉則更進一步,居然允許用妙玉自用的綠玉斗了。

黛玉之所以容忍了妙玉的奚落,是因為寶釵被妙玉戲弄在先,心下很是快意。所以才有了書中僅有的一次黛玉被奚落而居然沒說話的特例。

還有一個旁證:凹晶館聯詩有「爭餅嘲黃發,分瓜笑綠媛。」爭餅、黃發、分瓜、綠媛均另有典故,似無關本旨,茲不贅述。古人作詩所用「舊典」往往隱含「今典」,單通舊典是不能瞭解作者的本意的。我是因為打不出【分瓜】字,才忽然想到這句詩,聯繫下文她們一齊去找妙玉。「分瓜笑綠媛」很可能是奚落寶釵的,可能還兼打趣妙玉,她用的可不是綠玉斗麼。以黛玉與妙玉之「點犀」相通,妙玉見「分瓜笑綠媛」,憶及「[分瓜]瓟斝」,心下必當一笑,正宜有詩興也。

(但問題是這句詩是湘雲聯的,我以為紅樓的詩句和聯句時有破綻,有時聯句顯然出於一手,從用典上,句意裡都可以看出是先有的下句。紅樓夢的詩和文的作者可能是兩個人,脂批中時露消息,可能正是這種原因造成了文意和詩意的出入。凹晶館詩似通篇為黛玉寫照,「寒塘渡鶴影」前人多認為湘雲之讖語,吾以為當屬之黛玉。前文初次聯句時湘雲曾有「石樓閒睡鶴」之句奚落黛玉,兩鶴當是一鶴也。故「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皆為黛玉之讖。由此似可推知全詩均為作者擬黛玉身份所作。)

周汝昌也有文章論及[分瓜]瓟斝與杏犀喬,可惜不能讀到,且俟日後。

(文中「喬」均作「[喬上皿下]」為便利計,簡作「喬」)

附記

此段前文云:

只見妙玉親自捧了一個海棠花式雕漆填金雲龍獻壽的小茶盤,裡面放一個成窯五彩小蓋鐘,捧與賈母。賈母道:「我不吃六安茶。」妙玉笑說:「知道。這是老君眉。」

(靖藏本脂批云:「尚記丁巳春日謝園送茶乎?展眼二十年矣。丁丑仲春。畸笏。」)

「海棠花式雕漆填金雲龍獻壽的小茶盤」似是宮禁之物。

成窯五彩小蓋鐘,這是極名貴的,晚明已經百兩銀子一對,康熙後恐怕也只有禁中才能得見 。今天好像幾乎沒有實物了,多是康熙後仿的。

由此二物聯想「金玉質」,妙玉出處,深不可測。

此外眾人用的「脫胎填白蓋碗」亦正與所品之「老君眉」相配,趣味精細至此,似亦為賈府所不及。也許妙玉私下所儲的茶杯比祖千秋的酒杯品類還多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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