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之道
尤二姐這個妞,真是有點怪。以前看紅樓夢,常覺得她的性格前後變幻太大,騷時太騷,一旦轉變方向,又賢惠得沒有道理,以至於把小命都賢惠在鳳姐手裡。後來才漸漸明白,所謂盜亦有道。尤二姐奉行的就是二奶之道。
說起二姐,先要說說她的媽。一個女人的成長,很多價值觀會自然而然地從母親身上嫁接過來,尤其是古代沒有受教育的女人。
尤老娘應該還不是老邁龍鍾的什麼「老娘」,女兒不到20,她至多不過40多。不見得老過了王夫人,應該還是徐娘半老的階段。她老人家的事跡不祥,但至少可以概括為以下幾條:
早年帶了兩個不姓尤的女兒嫁到了尤家。
兩個女兒在她的「監護」下和名義上的姐夫賈珍勾搭成奸。和侄子賈蓉的關係也很曖昧。
反對二姐嫁給張華,執意退婚。
大女兒在她的眼皮底下搭上了賈璉,她老人家聽憑賈璉在國孝家孝中娶了二姐做小。
在賈璉的外宅,聽憑三姐和賈珍搞七捻三。
其他不論,就這些,大致上已經可以看出尤老娘的輪廓來了。在中古時代的道德約束下,她這樣的女人絕對可以算離經叛道的。
她的眼中,實惠二字十分重要。只要跟的男人有錢,再嫁不是問題,做小不是問題,貞潔更不是問題。至於什麼國孝家孝的限制,什麼姐夫姐妹的倫理問題,根本就不在她老人家的概念內。
需要說明的是:對與一個一無所有,只剩天生本錢的女人來說,這樣的「實惠」很多時候更是出於不得已的理由,為了生存的需要,或者為了虛榮的內心渴求。
因此她這監護人,在賈家的裝聾做啞就有點水平了,是不是在二姐三姐身後做高參,不能妄蓋帽子,但至少,二姐,三姐選擇的道路都和她的默許有關。
二姐,應該是一個沒有受過什麼教育的女人。我說的教育,是指那個時代對於女人那一套道德教育。她十分懂得運用女人天生的本錢。騷媚入骨,百無禁忌。因此,賈珍很吃那一套。對她念念不忘。二姐對賈珍並無抗拒,也不介意住在他家,因此,說成你情我願並不為過。
不知道為什麼,賈珍沒有娶二姐的念頭,如果是他娶了二姐,尤氏再氣也不見得就能把二姐幹掉。
單單就賈璉這個人來說,其實只是有了有錢男人都有的那些臭毛病而已,本身也算個有能力,有點良心,有點肩膀,也有點是非判斷力的人。比賈珍似乎強些。
二姐給她做小,並不吃虧。這就要說到,為什麼二姐一嫁了過去,就賢惠得有點變態的問題。不管是尤老娘還是尤二姐,她們的最終目的乃是為了靠牢一個男人,把生活的負擔放到他的肩膀上去。
不正式的婚姻,其中的交易性質十分露骨,而她們並也不是什麼交際花,運用身體本錢,對她們來說更是一種謀生的手段,而並非樂趣。
一旦找到了這樣的一個主,先前那種模樣就得收起來,所謂二奶,一樣是男人的私有財產。不管賈璉多麼容得你以前如何如何,他決不會容得他的妾以後還和其他男人有什麼曖昧。二姐的供養取決與賈璉對她的信任,因此,二姐立刻就很聰明地講究起了「貞潔」問題。用了一種很適當的方式表示了自己的立場。
在婚姻生活中,賈璉的立場,是真正的娶小,他把二姐當妻子,把外宅當做婚姻的一部分。把二姐的柔順和他在外宅的地位,當成是他前一次婚姻的內心補償。
鳳姐,他惹不起,也不想惹。鳳姐的財勢,能力,美貌,是他不能抗拒的,而鳳姐的毒辣,囂張,機敏,他再頭痛也只得挨著。和鳳姐的婚姻,讓他滋生出很多要求,只得用別的方式來滿足。
他花錢,買的就是這個柔順,買的就是自己至高無上的主宰地位。因此,二姐如果夠聰明,就應該滿足他的這種需要。兩個人各取所需,各付所有。這就是一樁婚姻交易中的內核。
二姐憑她天生的感覺,憑著外界對鳳姐的傳言,很快領悟到了賈璉的需要,因此就有了她180度的大轉彎,空前的賢惠,始終低眉順眼的姿態讓賈璉感到了心理上的至大滿足,恨不得讓她立刻做了大太太--當然,做為一個小妾,她的心理戰術算得成功的。
但是,倒霉的是,她的對手太強大,她的心理準備又不足夠。
一個二奶的運氣,很大程度上要看大太太是個什麼人物。如果遇到尤氏這樣「眼睛始終半閉」的大太太,或者是邢夫人這樣怕老公的大太太,又或者是李紈這樣「無為而治」的大太太,二姐的命運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她倒霉,遇到的是鳳姐這樣毒辣狡猾而並無大智慧的大太太。
她同樣倒霉的是,她並不瞭解,在一個大家族中,做一個正式的妾是一種什麼樣的待遇,尤其是像她那樣,出生既不高,名聲又不好的妾。在她的幻想中,正式的地位自然要比被包養有保障些。
而對賈璉來說,二姐入了賈府,他就沒有了在外宅的那種自在,那種至高無上的權威更是消失得乾乾淨淨,除了享受二姐的美貌,他娶小的樂趣消失了大半,二姐在他眼裡還有什麼價值呢?所以他立刻就和秋桐搞得火熱。不再以二姐為意。
尤二姐的死亡,當然是樁悲劇,但這樣的悲劇,在舊時的大家族中並不少見。即便是今天,命運多厄的二奶,也並不少見。一個把身體拿來做交易的女人,一個淪落在世俗道德之外的女人,她的生活究竟會有多少保障呢?--這大概也是二奶之「道」吧。既然把婚姻當作了交易,當然也得身受交易的風險。
還有點感想,一併說了,鳳姐這人,我說她沒有大智慧,在與她對待二姐的兒子問題上,二姐的兒子,也就是賈璉的兒子,賈璉對鳳姐的恨意不會消散,尤其是當他老去而仍舊沒有兒子的時候。
歷史上,真正有大智慧的女人,把側室的兒子當作自己的兒子來撫養,用愛去建立真正的血脈相連,作為一個正室,架空小妾的權力是受宗法保護的,只要懂得利用,別人的兒子就是自己的兒子。幹掉一個妾何其容易,鳳姐三下兩下就搞定了,但她的智慧,也就到此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