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說紅樓:寶玉的特殊身份--家母的私人代表
作者:王蒙
到了《紅樓夢》第二十四回,你甚至會以為曹雪芹一時失去了寫作的前進目標。他先寫香菱與黛玉的一段接觸,叫做:
林黛玉與香菱坐了,談講些這一個繡的好,那一個刺的精,又下一回棋手,看兩句書 ,香菱便走了……
看來香菱與黛玉只是有一搭無一搭地閒扯而已,但莫非曹公寫這些也是扯閒篇嗎?
不是,至少,這反映了作者對於香菱的特別的好感,寫一點香菱的天然的高貴,居然能與最最清高的黛玉為友為伴,也算香菱的殊榮了。
後寫寶玉被老太太叫去,又是無精打采的筆墨,只通過襲人的口說了一下老太太讓寶玉去給那邊的大老爺(賈赦)去請安,卻沒有實寫賈母對寶玉交代了什麼。倒是又寫了一回寶玉對鴛鴦的纏磨,摩挲鴛鴦的脖子,要吃胭脂,夠無賴、賴皮的。對於鴛鴦這樣的大丫頭,寶玉倒是有一層天真稚氣的包裝。「紅」書藉此通過鴛鴦的口說明了襲人是要跟寶玉一輩子的,此話別人沒有怎麼講過,鴛鴦畢竟是賈母的副官,掌握一切關鍵性人事安排,放在這裡說有順便發佈重要新聞的意思,不必大張旗鼓地發佈,是因為襲人的奴才地位。而襲人聽了此話既不推辭,也不羞澀,不知道算不算了當仁不讓。想到後來襲人的下場,這也是天算不如人算吧。
底下寫寶玉到了賈赦邢夫人那邊,仍然是一副精神不集中,不知道幹什麼好寫什麼好的語氣:賈赦「不過是偶感風寒」,病不病一個樣,無懸念,無發展。賈蘭賈環來了又走了,給人天下本無事,作者沒的寫了的感覺。幸虧這是出在前八十回,如果後四十回出現這麼一段,不讓專家直到普通讀者罵死才怪。更奇的是寶玉要走,邢夫人挽留,說是有話要說,接著說是沒有什麼話,只是為了留吃飯。想來想去,只是說明寶玉的特殊地位,在哪兒都吃得開。
蓋寶玉有一個模糊的特殊身份:賈母的私人代表,賈母的特使。故賈赦伯伯見了侄兒寶玉,在聽取和回答寶玉轉達的賈母的問話的時候,自己先站起來。在他站立的那一段時間,寶玉是賈母的特命全權代表。寶玉到了後房見到伯母邢夫人,邢夫人也是立馬站起來問候賈母。這可不簡單。隨便任用一個糊里糊塗的特使,這種方法,至少在「文革」中我們還見到過,如林彪委託在軍內無任何職務的江青召開部隊文藝工作座談會,以及某某演員或作家一下子代表起來了江青,到各地送「學習材料」,受到特殊禮遇。這是一種非程序、非編製、非正式的任用,更顯示了頂級人物的權傾一時與虎變難測。
這裡寫得有點過程的倒是賈芸與小紅的故事,這就需要另做專門評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