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讖成真」《葬花吟》 明義的題詩

「似讖成真」《葬花吟》 明義的題詩

「似讖成真」《葬花吟》 明義的題詩

紅樓評論

六、明義的題詩是佐證

富察明義是曹雪芹的同時人,年紀比雪芹小二十歲光景,從他的親屬和交遊關係看,與雪芹有可能是認識的。他的《綠煙瑣窗集》有《題紅樓夢》絕句二十首,並有詩序說:「曹子雪芹出所撰《紅樓夢》一部……惜其書未傳,世鮮知者,余見其鈔本焉。」可知題詩之時,曹雪芹尚在人世。因此,無論富察明義所見的鈔本是只有八十回,還是「未傳」的更完整的稿本,他無疑是知道全書基本內容的。因為二十首詩中,最後三首都涉及到八十回後的情節。所以從資料價值上說,它與脂評一樣,是很可珍貴的。

我們不妨來看看富察明義的《題紅樓夢》詩中與本文所討論的問題直接有關的第十八、二十兩首詩。前一首說:

傷心一首葬花詞,似讖成真自不知。

安得返魂香一縷,起卿沉痼續紅絲?

這一首詩中,值得注意的是兩點:

(一)前兩句告訴我們,林黛玉的《葬花吟》是詩讖,但她當初觸景生情、隨口吟唱時,並不知道自己詩中所說的種種將來都要應驗的,「成真」的。這使我們聯想起第二十七回回末的一條脂評說:「余讀《葬花吟》至再至三四,其淒楚感慨,令人身世兩忘,舉筆再四,不能下批。有客曰:『先生身非寶玉,何能下筆?即字字雙圈,批詞通仙,料難遂顰兒之意,俟看玉兄之後文再批。』噫唏!阻餘者想亦讀《石頭記》來的,故停筆以待。」這條脂評說,批書人如果「身非寶玉」,或者沒有看過「玉兄之後文」,不管你讀詩幾遍,感慨多深,都不可能批得中肯。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只有寶玉才能從歌詞內容中預感到現實和將來,而領略其悲涼,想到「林黛玉的花顏月貌將來亦到無可尋覓之時,寧不心碎腸斷!」想到那時「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則斯處、斯園、斯花、斯柳,又不知當屬誰姓矣!」倘換作別人,聽唱一首詩又何至於「慟倒山坡之上」呢?批書人當然不能有寶玉那種預感,不過,他可以在讀完小說中寫寶黛悲劇的文字後,知道這首《葬花吟》原來並非只表現見花落淚的傷感,實在都是讖語。所以批書人要「停筆以待」,待看過描寫寶玉《對景悼顰兒》等「後文」再批。或謂批語中「玉兄之後文」非指後半部文字,乃指下一回開頭寶玉慟倒於山坡上的一段文字。其實,實質還是一樣,因為如前所述那段文字中寶玉預感到黛玉將來化為烏有,以及大觀園將屬於別人等等,並非泛泛地說人事有代謝,其預感之準確可信,也只有到了這些話都一一應驗之時才能完全明白,才能真正領會其可悲。因此,正可不必以指此來排斥指彼。

從「似讖成真」的角度來看《葬花吟》,我們認為,如「紅消香斷有誰憐」、「一朝飄泊難尋覓」和「他年葬儂知是誰」等等,可以說是預示將來黛玉之死,亦如晴雯那樣死得十分淒涼。但那並非如續書所寫大家都忙於為寶玉辦喜事,無暇顧及,而因為那時已臨近「家亡人散各奔騰」的時刻,「各自須尋各自門」,或者為了自保,也就顧不上去照料黛玉了。「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或含此意。「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或者是說,那年春天裡寶黛的婚事已基本說定了,可是到了秋天,發生了變故,就像梁間燕子無情地飛去那樣,寶玉離家不歸了。所以她恨不得「脅下生雙翼」也隨之而去。寶玉被人認為做了「不才之事」,總有別人要隨之而倒霉。先有金釧兒,後有晴雯,終於流言也輪到了黛玉。從「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等花與人雙關的話中透露了這個消息。此詩結尾六句:「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最值得注意,作者居然在小說中重複三次,即第二十七回吟唱、第二十八回寶玉聞而有感,以及第三十五回中鸚鵡學舌,這是作者有意的強調,使讀者加深印象,以便在讀完寶黛悲劇故事後知道這些話原來是「似讖成真」的。它把「紅顏老死」的時節和淒涼的環境都預先通過詩告訴了我們。「花落人亡兩不知」,「花落」用以比黛玉夭折,「人亡」則說寶玉流亡在外不歸。

(二)明義的詩後兩句告訴我們,黛玉之死與寶玉另娶寶釵無關。明義說,真希望有起死回生的返魂香,能救活黛玉,讓寶黛兩個有情人成為眷屬,把已斷絕了的月老紅絲繩再接續起來。這裡說,只要「沉痼」能起,「紅絲」也就能續,可以看出明義對寶玉沒有及早趕回,或者黛玉沒有能挨到秋天寶玉回家是很遺憾的。使明義產生這種遺憾心情的寶黛悲劇,是不可能像續書中寫的那樣的。如果在賈府上輩做主下,給寶玉已另外定了親,試問,起黛玉的「沉痼」又有何用?難道「續紅絲」是為了讓她去做寶二姨娘不成?

明義的最後一首詩說:

饌玉炊金未幾春,王孫瘦損骨嶙峋。

青蛾紅粉歸何處?慚愧當年石季倫!

有人以為此詩中的「王孫」,可能是指作者曹雪芹。我以為這樣理解是不妥當的。組詩是《題紅樓夢》,說的都是小說中的人物和情節,不會到末一首,忽然去說作者家世,何況小說是假托石頭所記,不肯明標出作者的。再說,石崇因得罪孫秀而招禍,終致使愛姬綠珠為其殉情,以此作比,對於曹被抄家時,還是個未成年的孩子的曹雪芹來說,事理上是根本不合的。

小說中的賈寶玉倒確實曾以石崇自比。他在《芙蓉女兒誄》中就說:「梓澤(石崇的金谷園的別名)餘衷,默默訴憑冷月。」(這「冷月葬花魂」式的誄文,實際上也是悼顰兒的讖語。靖藏本此回脂評說:「觀此知雖誄晴雯,實乃誄黛玉也。試觀《證前緣》回、黛玉逝後諸文便知。」)此外,黛玉的《五美吟》中也寫過石崇:「瓦礫明珠一例拋,何曾石尉重嬌嬈?」這些就是富察明義借用石季倫事的依據,可知此詩是說賈寶玉無疑。首句言瞬息繁華,次句即寶玉後來「貧窮難耐淒涼」時的形狀的寫照;「王孫」一詞寶玉在作《螃蟹詠》中就用以自指,所謂「饕餮王孫應有酒,橫行公子卻無腸」是也(第三十八回)。後兩句是自愧之語。不能保全的「青蛾紅粉」之中,最主要的當然是指林黛玉,則黛玉之死乃因寶玉惹禍而起甚明,故可比為石崇。倘若如續書所寫,寶黛二人都是受別人蒙騙、擺佈、作弄的,那麼,黛玉的死,寶玉是沒有責任的,又何須自感「慚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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