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六回 遇知音濁玉結茅舍 發悲吟貧女披破氈

第一百十六回 遇知音濁玉結茅舍 發悲吟貧女披破氈

第一百十六回 遇知音濁玉結茅舍 發悲吟貧女披破氈

《紅樓夢新續》周玉清

第一百十六回 遇知音濁玉結茅舍 發悲吟貧女披破氈

   

且說北靜王水溶,一日在花園子裡漫步,見一株柳樹上掛著個美人風箏,忙命人取下來瞧。

那風箏煞是做得精緻。那美人面目紅潤,眼似含情,似笑非笑,簡直要呼之即應了。北靜王想:不知是誰家姑娘放的,竟飄落至此。見風箏左下角有一塊篆刻印章,是「賈氏寶玉」四字。北靜王吃了一驚,想:原來是他做的?聽說池宗學裡幹些抄寫雜事,也是大才小用了,如何竟做起風箏來?想必已是山窮水盡了。想到此,心中好生悶悶不樂,越發思念寶玉不已。忙吩咐人城裡去打探。

十數日後,果然探得寶玉住在外城廣渠門內往北之鷲峰寺,看園子做風箏度日。北靜王等寶玉消息早已不耐煩,如今聽說已有著落,分外高興,忙命起駕到鷲峰寺親訪寶玉。

且說寶玉自宗學辭了出來,生活已是無著,靠昔日救藕、蕊二官時結識的幾個潑皮幫助,方一家子搬來寺廟中看後花園子。閒了也自做些風箏,叫焙茗拿了長街去賣,換些柴米回來。幾個潑皮有時還送來些酒肉,閒了請寶玉在大樹下說書。

今日天氣融和,寶玉正在後殿廊上做風箏。忽聽人說,北靜王駕到,寶玉吃了一驚,要躲避時,已來不及。

寶玉正欲前去接駕,北靜王已走了來,不待寶玉見禮,一把拉住說道:「我思念得你好苦,如今就住在這裡麼?」寶玉點了點頭。北靜王問:「可是做風箏營生?」寶玉道:「在廟裡看花園子。春天來了,天氣融和,試著做些風箏,賣了瑚口。」北靜王跺著足,歎息道;「何不來找我,是怕沒事兒你幹麼?」寶玉道:「賈氏自抄家以來,蒙賢王多方周全,雖家財抄沒,一家子啼饑叫寒,到底百口之家,除太太死了,和充發的外,不至發賣為奴,遭受荼毒,皆賢王保全愛護之大德也。後又蒙賢王多方接濟,寶玉結草啣環,無以為報。今外頭已有些謠言雜語,累及賢王,只怕上頭對賢王已有些猜忌呢!哪裡還敢再來相累。」

北靜王搖頭答道:「咱們至交,說這些做什麼。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久已有心請你到府裡作記室,咱們也好朝夕相處,吟詠縱談。能如此,亦人生一大樂事也!特親自來相邀,不知世兄肯俯就否?」寶玉搖頭答道;「賢王一片至誠,寶玉感激不盡。本當為賢王效犬馬之勞,亦欲親近賢王,聆聽教誨。無奈如今一家有事,九室受連。寶玉實不敢再讓賢王受累了。」

北靜王見寶玉執意不從,在後殿廊上踱了好久,方道:「既如此,我也不便強求。只你如今竟無棲身之所,叫我如何放得下心。想西山健銳營後一帶土地,茂林修竹,清溪似帶,倒是個極清幽雅靜的地方。我替你結一座草廬居住,你賣些畫兒度日亦可,閒了總會來看望你的。」寶玉知北靜王一片至誠,並不推辭,便點了點頭道:「如此甚好,寶玉到底有個落腳的所在了。」

北靜王讚許地點了點頭,一面問起賈政的消息。寶玉說:「他已於金陵老宅做了館學先生。」北靜王道;「如此亦好,遠離廟堂,省子許多口舌是非。不知如今你可知道令妹東海王妃的消息否?」寶玉只搖頭兒。

北靜王道:「令妹去東海國後,協理朝政,教化東土,深得百姓愛戴。東海王十分鍾愛於她。」寶玉道:「倒是三妹妹有一番造化」。記得那年行酒令兒,三妹妹拈的簽上有『日邊虹杏倚雲栽』的詩句。那『日選』不是東邊麼?以後竟應了,到東邊作了王妃。三妹妹索有才情,如今有了用武之地。咱們一家就看她一人有好著落了。」北靜王歎息道:「要說好呢,也便未必。她大約也風聞貴府抄家的事,日日思念親人,曾多次請求回故土省親。東海王倒無別的話兒,只皇上不肯應允,駁了回去。她如今日日在江邊啼哭呢!聽說眼睛都哭壞了,如今正在請御醫診治。」寶玉聽了,心如刀割。忽地想起幼年時,曾在哪裡見過一幅圖畫,一個美人在海邊啼哭,有什麼「千里東風一夢遙」的詩句,那東風,不是指的東邊?大約畫的是三妹妹吧!一時想不真切,竟癡癡呆呆起來。

北靜王知他為探春之事煩惱,便起身告辭,寶玉將他送至廟門口方回來。

數月後,寶玉移居西山,日日畫些畫兒,命焙茗長街去賣,買些米來煮稀粥吃。一家子過著半饑不飽的生涯。北靜王爺以後果然被參了,削去了王爵,與賈家的事也有關礙,寶玉從此更不好去見他了。

且說那日薛姨媽打發人接了寶琴回娘家來,寶琴見著薛姨媽,薛蝌、岫煙,忍不住落淚不止。

薛姨媽拉住她的手瞧了又瞧,見室琴手上已有老繭,心疼得什麼似的。一面抹淚,一面問她道;「梅家窮得要你幹粗活麼?」寶琴點了點頭。薛姨媽道:「且看在梅姑爺分上吧!當初你父親定親時就說那孩子好,雖然家裡清貧些,到底是書香門第的子弟,將來會有出息的,也就罷了。誰知家道越發艱難起來,倒真真的委屈了你。」寶琴道:「若不看在他分上,誰一輩子守在那裡不成?保不住哪一天便一頭撞死了!」薛姨媽忙摀住她的嘴兒說道:「好孩子,快別這麼想。瞧你二嫂子,也親自下廚,漿衣洗裳。你姐姐也樣樣都做的。如今哪裡還比從前,說不得,自要親手操勞了。」說到此,已是嗚咽了起來。

寶琴忙止住淚說道:「過幾日,我正要瞧寶哥哥和姐姐去。嬸娘何不也一起去瞧。」薛姨媽搖頭兒道:「你們去吧!我去了看著傷心,我又怕冷,閒了叫他們下山來玩吧!」寶琴忙答應了。

又過了數日,寶琴便和岫煙相約,一起上西山。薛姨媽道:「如今已下雪了。城外更冷,還多添件襖兒吧!」寶琴道:「如今哪裡還比得從前,一下雪,什麼天馬皮、猞猁皮、貂鼠皮的一大堆。單說披的,大紅猩猩氈啦,羽緞、羽紗的鶴氅啦,大夥兒在一起,紅艷艷的一群,好不氣派。今兒有這棉褂兒穿,算不錯了。」薛姨媽點頭兒歎氣,一面吩咐薛蝌叫了兩乘小轎來。

二人上了轎子,一同來到西山草廬,見薜荔門卷,曲徑幽斜,門臨野水,逕掩荒蒿,如今竟掛上了積雪。附近有成片的翠竹,沿岸而生;泉流有聲,出於冰下。只那千竿翠竹,雖掛著些積雪,猶幽雅深蔚,一派生機。遠看重巒疊嶂,萬木染白;近矚岡阜回合,怪石疊奇。寶琴不竟讚歎道:「好一個所在!若春天來,必是武陵仙境了。這一塊勝地,也只有二哥哥配事。」說著推開蓬門走了進去。見曲廊環繞,五間草舍。也還清爽別緻。寶玉、寶釵見她二人進來,喜歡得了不得。寶玉道:「下了一場雪,大雪天,想不到你們倒來子。咱們姐妹兄弟一塊長大,如今死的死了,去的去了,一個個各奔東西,要見一面也難的,咱們索性將大嫂子也請來吧!」寶釵點頭說道:「李紋妹妹嫁得遠了,李綺妹妹現在京師,越發都請了來!咱們也好好兒地聚聚。」

寶玉忙打發焙茗去請,一面拿出賣畫的錢,叫焙茗順路買些酒肉回來。

焙茗下山請了李紈,又去馮紫英家請李綺。二人喜歡得了不得,忙坐了小轎來到西山。眾人相見,又是笑,又是哭,一個個熱淚長流,緊緊拉住,抱著不放。李紈擦乾眼淚道:「如今叔叔和嬸子上了西山,一家子越發難於相見了。誰能料到,咱們這樣人家,竟落到這地步兒。」寶釵道:「如今賈氏一脈,就看他叔侄兩個了。眼看場期迫在眉睫,蘭哥兒定會一舉奪魁的,嫂子且等待著吧!」

李紈才要問寶玉下場之事。寶釵也望李紈能勸寶玉幾句。誰知寶玉一聽她二人談論下場之事,早巳不耐煩起來。便皺起眉頭說道:「官場中的苦頭,咱們家還沒吃夠不成,何苦來,還要陷進羅網裡去。」李紈道;「雖如此說,這到底是讀書人的事兒,」寶玉正欲答話,寶釵見他不樂,忙插嘴說道:「嫂子快別勸他了。前兒我也勸過幾回,反說我是祿蠹轉世,俗子投胎的,好多天不肯理我。倒是嫂子好福氣,蘭哥這一下場,必定中個舉子,進士出來,嫂子等著戴鳳冠,披霞帔,日後有享不完的福呢!」李紈道:「不過下場闖一闖,增長些見識罷了。但願蘭兒能應嬸子的話,就有望了。」寶釵點了點頭兒。寶玉早和寶琴等說話去了。大家說笑了一會。

寶玉道:「咱們兄弟姐妹,原天天在一處的,倒不覺得什麼。如今各自東西,好容易聚到一塊兒,正該好好兒地樂一樂才是。」眾人都道,「寶哥哥說的甚好。如今一聚,不知何日方能再聚了。比不得園子裡頭,天天都能聚會的。」寶玉笑道:「既如此,咱們作詩好不好呢!這西山雖比不得咱們園子,色色兒的景致俱全。倒也得天然之趣,有人工不及之處。如今下過雪,天放晴了,從這裡望出去,好一派雪景,咱們何不圍爐取暖,聯詩句兒。」寶琴道;「甚好,詩做成後,越發譜上譜子,唱起來如何?」李紈笑道:「琴妹妹興致倒濃,可惜雲妹妹不在,若有了地,自然更熱鬧些,」寶釵道;「聽說她公公被參,提到刑部監獄,一家子也抄了。衡陽離這裡路途遙遠,咱們哪裡能打聽到些消息,如今不知她究竟在哪裡,叫人好不憂心。」眾人也點頭兒歎息。

寶釵至後園剪了韭萊,做飯大家吃。寶玉道;「如今還說做詩吧!天越發冷了,這一爐火,暖和不了身子。過會子,月亮便上來了,妹妹們就穿穿咱們的破衣衫再作歌兒如何?」寶釵笑道:「不是我說句裝窮的話,連我和麝月的衣衫都拿出來,也不夠大夥兒各添一件的。不如你還添那件舊哆噦呢褂子。若大家不嫌棄,咱們那條破氈子倒還乾淨。原是波斯國進貢來的,就拿了來大家披著,也暖和些兒。」眾人都道:「還嫌什麼,快拿了來避寒氣兒吧!」寶釵遂將所有衣物都拿了出來。

寶玉披上對襟舊褂子,其餘諸入圍著爐火擠在一起,將破氈披在身上。寶玉瞧著笑道:「咱們這模樣兒,倒像—群化子了。苦中作樂,倒也有咱們的樂趣。如今聯句兒,還讓大嫂子領頭,先開個頭兒如何?」眾人道:「甚好!」

李紈也不推辭,思忖了一會,道:「我倒想起了屈原來。這回,咱們學著敝騷體詩。我且借李義山的說一句現成的。」眾人道:「甚好,咱們都不大會,就學著慢慢兒地做來吧!」李紈便念道:

別時容易兮見時難,

眾人都點頭兒歎息,說:「誰說不是如此呢?」寶玉便接了道:

茅椽蓬牖兮,心自安。落木蕭蕭兮風露白,

寶琴說道:「這上句道出了彼時的心境,下句轉到寫景致上,我且也接一句寫景的:

朔氣襲人兮月魄寒。北風不解兮冬衣薄,

李綺說道:「難為你用了『不解』二字,這是實在情形,我也接一句寫實的:

吹進雨雪兮面如割。霜寒露冷兮風似刀,

寶釵搖頭歎道:「我接的這句也是寫實的:

圍鏟相向兮破氈惡。撫琴弦兮淚漣漣,

眾人都道:「果然她這句話活畫出了現時的情景。」岫煙便接道:

離歌唱兮月不圓。今宵相聚兮黃葉蝻,

眾人都點頭兒。寶玉連忙接道:

明日飄淪兮天一邊。舉頭仰望兮浩茫何極!

寶琴點頭歎息道:

願隨長風兮歸故園。帝都難達兮空翹首,

李紈接了道:

瓊樓望兮重宵九。往事縈懷兮情難禁,

寶琴搶了過去,拭淚接道:

歸不歸兮池邊柳。相思無盡兮更漏殘,

寶釵也忙著接了道:

話別離兮淚闌干。骨肉聚兮情如注,

眾人歎息不已。李綺道:

勞燕紛飛兮催心肝。悵望千秋兮珠淚灑,

岫煙道:

鼓角聞兮動江關。

寶玉又搶了過去,

望舊居兮紫骰幽,

李紈接了道;

畫堂深虧月如鉤。

李綺連忙接道:

聞犬吠號空佇立,

寶琴道,

極目遠眺兮雙淚流。

寶釵道:

誰家敗窗兮蛛網結?

寶琴拭淚道;

何處紫蕭兮入畫樓。

岫煙也歎息道:

盛衰無由兮空悲苦,

寶玉噓出一口長氣兒道:

當年乞食兮今作侯。

李紈忙搶了過去:

黃梁一夢兮衾不暖,

寶釵邊拭淚邊接道:

孤鴻聲聲兮歎離憂。

李紈也用絹於拭淚道:

琴瑟盡兮腸千結,

李綺歎息道:

寒山積雪兮似依愁。

岫煙流著淚說;

秋月春花兮倏忽逝,

寶玉接過去說道:

依然和淚兮看行舟。

說著,已是站了起來。

李紈擦了擦眼角,道:「不必再往下聯了+就此結住了吧!」眾人皆噓唏拭淚,默默無語。

又過了好一會子,李綺方拭乾了淚,道;「如今一聚,以後再難得了。咱們還將此詩抄下來,譜上曲兒,唱一唱吧!依我說,寶琴姐姐還可以就此舞上一舞。」寶琴道:「我如今哪裡還有這情致兒。」李紈道:「若是如此,只怕哭得更傷悄了,就譜上曲兒,唱一唱何如?」眾人都說:「如此甚好!」

大家於是湊在一處,看寶玉抄下的詩歌。你譜一句,我度一韻。譜好了,又改了一會,宣釵叫寶琴唱起來。寶琴拭著淚唱了兩遍,然後寶玉擊節,寶琴、岫煙、李綺都和著唱。眾人邊唱邊哭得嗚嗚咽咽,李紈和寶釵也邊聽邊拭淚兒。

寶玉遭:「如此歌聲。發自肺腑,實實是難得的,便江州司馬聽到時,青衫也要濕透了。」眾人都點頭兒稱是,說,「難得今日一聚,日後久遠,也忘不了的。」寶釵道;「可惜貧寒如此,讓妹妹、嫂子們受許多委屈。」眾人都道:「如今家道如此,還談什麼委不委屈,有此一聚,咱們心中倒自在快樂!」

眾人遂在此處聚會了兩日。李紈道:「如今就這幾個人了,連鳳丫頭如此機靈的人,如今也沒了。聽說她死得好生淒涼,貧病交困,死時,身邊連個親人都沒有,多虧得鴛鴦照料她。」

寶玉道:「外面看來,鴛鴦是個冷人,柳二弟也是最冷不過的。兩冷相逢,倒結下了姻緣,你們說奇與不奇呢?」眾人道:「倒真的有些奇,想必都經歷了一番人世的滄桑變比,竟是改了過來吧!」寶玉點頭歎道:「只怕也有些兒。只是那柳二弟果真是個冷人麼?你瞧他於尤三姐是冷呢還是熱呢?正是熱得無可遏止。方去殉情作了道人。如今患難中遇著鴛鴦,恰好鴛鴦也是個烈性女子,二人相見,自然又熱起來,便結為真正的一對鴛鴦了。柳二弟正好有鴛鴦劍呢。」說得眾人都笑起來。一面點頭說道:「二哥哥所見有理。他二人倒有緣份,真真的是一對兒,都不是冷人,倒是熱腸肚人。但不知如今二人何處棲身?」寶玉道:「聽金陵來的人說,他二人送鳳姐姐之靈回金陵後,回泉州經營生意去了。」李紈道:「一南一北,天遙地遠,走於一道來,倒是者天爺有眼,有意作成他二人。」寶玉歎道:「以後聽說柳二弟又吃了官司,生意都倒閉了,二人日子也很苦的根呢!」眾人又歎息了一會。

忽見焙茗進來報道:「璉二爺來了。」寶玉忙迎了出去。賈璉一見,拉住哭道:「寶兄弟知道我父親死在黑龍江了麼?」寶玉大吃一驚,道:「什麼時候的事了是病故的麼?」賈璉點了點頭,道:「他去那裡,又饑又寒。帶了年歲的人,哪裡經受得起那折騰,漸漸得下了病,兩月前已沒了。昨日帶信的人方到,是珍大哥打發來的,說已經火化。叫咱們領骨灰去。」寶玉道:「二哥何日起程呢?」賈璉道:「越快越好。只如今哪來的盤費呢?特來同寶兄弟商計。」

此時,眾人都道:「璉二哥不用著急,咱們好好兒地合計合計,」寶玉將前日賣畫的十多兩銀子都拿出來,給了賈璉。李紈遣:「明兒我叫蘭兒送十兩來吧!二叔拿去對付著使。」這裡岫煙也說:「明日薛蝌送十兩過來。」寶琴說送五兩。李綺說;「叫馮紫英送十兩。」賈璉見大家雖窮,都慷慨解囊,感動得了不得,忙含淚答謝眾人。

眾人又商計如何帶些東西看望賈珍等事。賈璉一一答謝了,一面問李紈:「蘭哥兒可太長進了?」李紈道:「他明年便下場了,只盼著中個舉子出來。如今在做文章,明年下場去混混。」賈璉歎道:「到底蘭哥有出息,也不枉嫂子撫育了他一場。」李紈道:「但願應了叔叔的話。能有些指望時,也是賈門的福。叔叔早日起程,早日歸來。閒了居、常來教誨教誨他才是。」賈璉低著頭,點子又點,一面起身告辭。

眾姐妹見賈璉去了,也都便要告辭,道:「來了這幾日,熱鬧了,幾天,實實是難得的。只如今比不得從前,家裡事兒一大堆,倒要人回去料理。今兒一別,閒了橫豎還來的,」

寶玉、寶釵忙吩咐焙茗:「去健銳營喚四乘轎子。」

姐妹們一面閒話兒。寶玉道:「琴妹妹沒住京師,這一去,不知何日方再見了!」寶琴原有依依不捨之意,聽這一說,忙甲手摀住子臉。寶釵忙用話岔開道:「琴兒還要住些日子的。閒了只管來玩,我也常回來的,咱們還一起彈琴做詩不好麼。」寶琴點了點頭。

一時,轎子來了。眾人方告辭出來,都流著淚依依難捨。無奈轎夫等著,只好上轎去了。

寶玉見轎子已不見影子,方歎息著對寶釵道:「如今這一散,不知何日方能再聚。」寶釵點點頭兒道:「『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如今米也快盡了。還作兩幅畫兒吧!也好換些柴米來度日。」

寶玉點頭兒應允,道:「我正想作兩幅呢!」

遂至草舍,鋪開宣紙,提起筆來,縱橫馳騁,潑灑浸潤,在濃淡交錯、疏斜歷亂中,成就了一幅《殘荷鷗鷺圖》那幾枝枯荷,粗重的荷稈,凋殘的荷葉,蒼老的蓮蓬,迎著風勢,依然屹立。一隻鷗鷺立於石上,其意甚遐。境界清曠孤寂,風格峭拔流暢。繪出了殘荷水鳥孤高的性格,不屈的神韻。

寶釵一旁品味了許久,搖頭兒說道:「你還是改不過來。雖筆意峭刻生動,疏密有致,極盡筆情墨意之妙,到底太孤傲些,只怕難入時人之眼,賣不掉呢!」寶玉也不理會。

且說李紈自回去後,日日用那時文、八股、語錄、應制詩教誨賈蘭。賈蘭也潛心摸索,對時文的破題、承題、起講、提比、虛比、中比、後比、大結,已頗心領神會,立志這一下場,定要中鄉魁、跳龍門,博得一第,方不辜負天恩祖德。倒是李紈放心不下,道:「你本菲才,哪裡便能中了。還多多琢磨些方是。」賈蘭道:「母親放心,自信不至名落剄、山的。若眺不進龍門,孩兒不回來見母親。,』李紈嚇了一跳,道:「這一科不第時,還有來科。何苦來,說這沒來由的話兒。」賈蘭笑道:「孩兒這話,不過自信必中而已。母親且等著聽孩兒的好信兒吧!」李紈笑起來道:「瞧你興頭得這模樣兒。但願應了你說的話時便好!」

看看己至下年八月,場期將近,李紈心上像懸了個吊桶一般,一則因賈蘭年輕,初次赴考;二則,家中只有一名小廝,考場附近,人馬擁擠,生怕有些閃失。遂將那小廝叫來,囑咐了又囑咐。又將賈蘭的東西反覆打點,收抬妥當。

進場的頭天晚上,李紈一夜不曾合眼。次日,賈蘭來辭行,李紈淚水直要往外流,想到此事可是吉祥事兒,好容易忍住了。半晌,方道:「下場去,莫驚慌,只要平心靜氣,做出好文章來,方不負這些日子你日日夜夜,刻苦攻讀下的功夫。」賈蘭忙答應了,李紈又道;葉口今天已秋涼,天氣一天天冷了,可要多加小心,別弄得著了涼,下不了場,才打饑荒呢!」賈蘭又一一答應著:「是。」李紈仍不放心,又道:「去了別和那些學子們比長量扭的,淘氣生事兒,讓我在屋裡為你操心。」賈蘭又一一答應著。李紈攥住他的手兒,直送至門前,道:」到了出場日期,早早回來,可別叫我老是盼望著呵!」

賈蘭不斷點頭兒答應,道:「母親儘管放寬心吧!一出場,我便回來。如今我已長大,會料理自己的,母親等著我的喜訊兒吧!」方依依別過李紈,跨上馬,一揚鞭,騎著馬兒去了。

李紈仍倚門遙望,直等不見了人影,方才鬱鬱地回屋去。一面掰指頭兒,算進場、出場的日期。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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