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二回 入宗學寶玉強度日 配仙郎襲人探故人
第一百十二回 入宗學寶玉強度日 配仙郎襲人探故人
話說板兒趕著驢車日日進城打探消息。巧姐怕平兒在家擔心,叫板兒悄悄送了信去。
果然自巧姐兒丟失,平兒在家日日啼哭,只要尋王仁要人。王仁這裡懸賞,出一千銀子尋找巧姐兒,一面躲著平兒不見。
平兒得知巧姐兒消息後,已放下心,卻仍裝做不知,日日去找王仁生事,鬧得王仁白日不敢歸家,夜晚回來聽田氏抱怨,說他不該行此沒廉恥的勾當,將來也難於見鳳姐兒。王仁自不肯放在心上,一心想弄回巧姐兒,得那八千兩銀子。
那日,板兒趕車至王府一帶打聽,便聽人說老太妃已買到一名十五歲七月七日生的黃花閨女,一喜之下,卻喪了命。
原來忠順王爺見母親病重,日日說那閨女之事,責他不孝,委實憂心如焚。那日,果從鄉下買到七月七日所生十五歲的一個閨女,長得也還俊俏。於是,閤家皆喜,舉杯相慶。老太妃自然十分喜歡,只叫那姑娘到身邊,讓仔細瞧。老太妃握莊她便不肯放手,說:「好孫女兒,我等了你這些日子,為何今日才來?」吩咐以孫女之禮相待。又命僕婦們領了去先洗個澡,梳洗了,穿戴齊整還領了來。
那姑娘見老太妃如此喜愛,一進王府,便遍體羅衣,插金佩玉,老太妃只要她在身邊侍候,寸步不離,愛之若命,心中也很高興。
誰知者太妃年歲已高,久病在榻,如今又喜歡過甚,半夜便覺昏暈,嚷心口痛。眾僕婦、丫頭一齊慌了手足,忙去請忠順親王。王爺即刻便趕來了,見母親已是人事不醒,氣息奄奄,急得高聲呼喚。
老太妃好容易睜開了眼睛,用呆滯的目光瞧了瞧王爺,又白了身邊的姑娘一眼,嘴唇歪了幾歪,擠出來幾個字:「叫,叫她那邊來侍……候。」說完,便已氣絕。忠順親王一家呼喚不迭,一時之間,嚎哭之聲震天動地。
王爺本極孝順的,自然遵從母命,叫那女子隨老太妃去做孫女兒。可憐那女兒才進王府不到一日,便遭此厄運。
板兒這裡打聽得明明白白,忙回來說與劉姥姥和巧姐兒,劉姥姥在一旁不知念了多少句佛。巧姐兒嚇得出了一身冷汗,擱出絹子,嚶嚶哭泣起來。
平兒聽板兒來說,王府太妃已是歿了,知道已經沒了事兒。歎息了一會,方隨板兒一道來至莊上。
劉姥姥這裡早已迎接了出來,說:「準得平姑奶奶到此。」平兒自感謝劉姥姥一家相救之恩。劉姥姥殺雞屠鵝相待,十分慇勤。
那巧姐兒見平兒來了,酸甜苦辣,一齊湧上心頭,早撲上前去,嗚咽啜泣,平兒握住地迫,「這都是你那沒行止的混賬舅舅弄的,幸好天公作美,遇上了板兒。若是被他騙去,我將來如何見你娘和父親!」
大家歎息了一會,又提到鳳姐兒還在監獄之事。平兒早知道板兒之父殉兒已幫助在獄裡奔走,自感謝劉姥姥一家不盡。
劉姥姥苦苦相留,平兒便在這裡住了幾日。冷眼看去,劉姥姥一家自耕自織,常年四季,均有蔬菜、瓜果出產,在襯裡也算富裕人家,自替他們高興。又見巧姐兒與板兒兄妹十分和睦友善。板兒弄回來兩隻山雞,巧姐兒便去幫助拔毛。一時,又同青兒一道去摘豆角,同板兒樹上摘果子,送了來平兒吃。
平兒握住巧姐道:「在這裡過得好麼?這些日子我怪想你的呢!」巧姐兒道:「我也想念姨媽。只是不得回來。在這邊多虧姥姥、板兒哥照應,待我比墒親孫女兒,嫡親妹子還親!」平兒道:「你能習得慣這裡生活麼?」巧姐兒點頭笑道:「雖不能與咱們府裡相比並,到底這裡有這裡的風光,別有一番情趣,倒還覺著安樂。」平兒瞅著她,笑著。
這日,劉姥姥親自帶著板兒過來,囁囁嚅嚅對平兒說道:「論理我不該向姑奶奶啟齒,再怎麼說,我們家也配不上巧姑娘。只是這孩子老逼著我,只好老著臉皮來求平姑奶奶了。我冷眼瞧了這些日子,這兩個孩子,長一塊兒,互敬互重的,倒台得來。板兒雖粗些,心腸是極好的,又有一身好氣力,就求平姑奶奶做主,成全兩個孩子這樁親事兒吧!便將來巧姑娘過來,我們也不敢委屈她。」
平兒一時如何敢做主,便到屋裡悄悄問巧姐兒,道:「才剛劉姥姥來提親,不知你意下如何?前些日子,趙姨娘也提親夾著。說的是她娘家的侄孫兒,現正開著一家酒館,說是吃不愁,穿不愁,將來過去還做奶奶呢。我就看不上那個子弟一臉郵銅臭味兒。想咱們家再窮。也轉不到他頭上。我的意思,還等你父親回來時再做定奪。」
巧姐一聽,低了一會頭方說道:「我方纔已告訴了姨媽,我蒙板兒哥相救,又待我勝似親生姐妹!我與扳兒雖未說過什麼,實已結下同心。女兒已能習慣這裡的生活,願隨他同起同作,永不分離,過這日出而怍,日入而息的田家生計,自比官家作婦,商人為夫強多了。姨媽好歹成全女兒,這點心意兒吧!若是等我父親回來,父親的脾氣,姨媽是知道的,斷乎不肯將我許與田舍郎。若是將我另許他人,且不將板兒和姥姥一家詩我的一片心意都辜負了!再說,這是我自己情願的,便將來父親回來,也怪不著姨媽。」
平幾一想,板兒為人忠厚老實,又肯幹活,對姐兒十分忠心。且如今王家的生計,也不是根艱難,姐兒來時,也可度日。他兩個已自情願,自己又何必從中作梗呢!想鳳姐在獄中,也受板兒父親之恩,想來也是願意的,況如今,已是今非昔比了。
當下便點頭兒道:「既是如此,便擇個日子訂下來吧!你父親回來,就說危難中訂下的。這裡有我作主呢!你自不用憂心。」便出來應准了劉姥姥求親之事。
板兒一聽,喜歡得跳好幾尺高,一連幾天幾夜合不上眼。只促劉姥姥進城請算命先生合八字,平兒、巧姐兒便都回了家,劉家擇日送過聘禮來,算是訂下了二人一樁姻緣。
巧姐兒、平兒回家十數日後,賈璉便回來了,聽說王仁將銀子盡行詐去,又騙賣巧姐兒,喜得板兒一家相救,已訂下婚姻等語,氣得大罵王仁不義,但亦無可如何了。
那王仁聽說賈璉回來,更躲得無影無蹤。賈璉哪裡能找到他索回銀子?沒奈何,一家子只好節衣縮食,過清貧日子。平兒領著巧姐兒做些針線活計,將興兒、奉兒辭了,賈璉便於門前擺了一個小攤,賣針線活計,再販些墨硯紙筆,麻線針頭,一家子艱難度日。邢夫人也親自下廚煮飯,讓平兒、巧姐兒做針線活掙錢。
且說寶玉從金陵回來,見襲人已去,寶釵身邊,只麝月一人,心裡甚可憐她,平時也作些畫兒賣了貼補著使。鴛鴦也同寶釵、寶琴一處,趕針線活計。
眼看寶琴婚期已到。這日,梅家一副吹打接過寶琴。三日後回門,眾人見梅姑爺雖則清瘦,倒是好一副人品,都替寶琴喜歡。
無奈梅家貧苦,家中不過一二傭人,寶琴去後自要下廚做飯的。梅翰林如今已告老還鄉,寶琴過去不久,一家子便回山東諸城老宅,自耕自織,只姑爺和梅翰林二人日日攻書。
寶琴開初哪裡會這些家務事兒,偷偷哭了好多場。無奈梅家實窮,公婆又極嚴厲,沒奈何,只好放下奶奶的款兒,荊布裙釵,也學起種田、織布的事兒來。饒這麼樣,婆婆還抱怨不能千,不會謀生。幸梅姑爺百般體貼,日子方勉強過下來。回首少年之事,如在夢裡一般,往往對月長嗟,傷心落淚。但亦無可如何,只在他鄉日日思念薛姨媽、寶釵、薛蝌、岫煙不已。
寶琴出嫁後,薛家生計日拙。只剩得一兩處生意尚有四五千銀子。薛蟠獄中又常要銀子打點。金桂雖去,寶蟾尚在薛家,日日要雞鵝吃,鬧了便打扮得花枝招展,和夥計們打情罵俏,說些沒來由的話兒。薛姨媽、薛蝌等也不大肯理會她。
原來自從薛蟠入獄之後,寶蟾早已有心,將頭面首飾,貴重衣物一理收抬起來,早把心思放在一個夥計身上。那夥計原是侍候薛蝌的舊人,對薛蝌極為忠心的。無奈寶蟾對他百般有意,便自心猿意馬,魂不守舍起來。寶蟾一日晚悄悄約他去房中說話兒。從此兩個悄悄來往,已非一日。
這日,薛蝌吩咐他去開封收一筆銀子,道;「沿途可要留心,這可是救命的了。咱們就靠它拿回來進貨,方能保這兩處生意不倒。」夥計的答應著。
當晚,夥計悄悄來至寶瞻房中辭行。寶蟾在枕上問他道:「你果然要收回銀子來麼?」夥計道:「自然收回來,薛家如今靠它救命呢!」寶蠟道:「你老實巴兒的也太過了。別的幾處倒了,那不是夥計們合計著一股腦兒地捲了去?偏你這麼認真,倒這麼忠心,卻哪裡能有一絲兒好處。這明是一宗巧宗兒,不如咱們也捲了去。明日我去進香,你去廟門前等我……」夥計的尚有些兒猶豫,寶蟾道:「你作死子,等得他從監牢裡出來,找還給他作妾。你白看著瞪眼。不如趨此時帶了銀子遠走他鄉,咱們做長遠夫妻,從此也不再分離,豈不是好!」說得夥計的心頭活動起來。兩個商量已定。抱著睡至四更,夥計的才偷偷從寶蟾房裡出來,去至店裡,將貴重東西錢貨捲進一個褡褳。寶蟾次日一大早便說要去廟裡進香,坐了一乘轎兒走了。至天黑仍不回來。
薛姨媽急了,只道廟中遇了歹人,忙打發人去打探。一連幾日,哪裡有寶蟾的影子。方叫人打開她的房門,見貴重擺設,一件也無。忙叫人打開櫃子、箱籠,除了幾件舊衣裳外,貴重的釵環、衣物也都沒了。方知她是有意走了。
這時店裡小夥計也來回話,說丟失了了好些銀錢等物。薛蝌有些詫異,道:「是誰偷了去呢?」倒反懷疑起小夥計來。小夥計賭咒發誓說不曾偷,並將夥計與寶蟾來往之事供了出來。薛蝌思付了半晌,道:「不好,必定是他兩個串通一氣,只怕連收來的銀子也一起帶走了呢!」也不顧得再問,連忙日夜兼程趕至開封。
那宗銀子已在昨日被夥計提走。薛蝌撐不住,掉下幾滴熱淚,只落得對天長吁的分兒。沒奈何日好回到京城,一路上連住店的錢都沒有。好容易,走了回來時,寶玉等已經搬走了。店裡的東西早已變賣,只還有七八間房,由岫煙守著薛姨媽一起度日。
且說寶玉自回京後,馮紫英便找了來,說虎門宗學裡需要個抄寫的先生,問他願不願意去。寶玉正愁沒法兒謀生,當即應允了。並在宗學附近租下四間房屋,一家子搬了過去。鴛鴦也跟了去。寶釵自和麝月、鴛鴦做些針線活,叫焙茗拿了長街去賣,買些柴米油鹽回來度日。寶玉也從宗學關幾串錢回來,一家子,儉儉省省,比在薛家時苦了許多。
這日,寶釵正做針線,只覺心裡不受用,要嘔吐。吐完了,便喘起氣兒來。鴛鴦、臘月問道,「奶奶怎麼了?想勞累太過,還歇一會子的好!等焙茗回來時請個大夫來瞧。」麝月忙倒來一杯熱水,鴛鴦遞過毛巾帕子。寶釵接過茶喝了幾口,擦著嘴兒說道:「不相干的,如今吐了!倒覺心裡受用些。這幾日來,總時時想嘔吐的,哪裡看得子這許多的病。」鴛鴦一想,道:「奶奶近日巴巴兒地想東西吃麼?」寶釵道:「正巴巴兒地想吃豬蹄。那豬蹄平時我可不愛吃的。」鴛鴦拍手笑道:「敢情奶奶有喜了呢!我這裡特替奶奶道喜兒!」
寶釵—時之間羞得滿臉通紅,道:「鴛鴦這蹄子,也學壞了,你多早晚知道什麼喜不喜的!」鴛鴦笑道:「我哪裡能知道。還是那年璉二奶奶害喜,也這麼吐來著,還巴巴兒地想吃醪糟,你說奇與不奇?」臘月道:「咱們搬出來,多早晚吃過肉來,想奶奶餓著了,想吃肉也未可知。若果然是喜,倒是好事兒。」寶釵只紅著臉兒笑,仍日日撐持起來與鴛鴦等做活計。
那日焙茗買了柴米回來,麝月拉住他說道:「奶奶想吃豬蹄,想是有喜了呢!你好歹設法兒買幾隻來。」焙莒一聽,甚是高興,次日果然買了幾隻回來。廓月做了,盛了給寶釵。寶鈕詫異道:「買了來做什麼?如今一家生計艱難,哪裡有錢吃這些,往後快別買了。」
因聞到那豬蹄的味兒果然香得緊,一口氣吃下了兩三隻,剩下的,便要分給眾人。眾人哪裡肯吃,都要給寶釵留下。誰知寶釵吃後又吐了。
鴛鴦道:「八成兒是喜,或許懷了個哥兒。」寶玉得知寶釵是喜,心裡樂滋滋的。只在她跟前問長問短,問她想吃什麼?如今心裡可受用些?見她做針線時,便拿來藏了,只要地歇住。寶釵無奈,只好由他。晚上還替寶玉抄抄寫寫,心裡也自快樂。
且說襲人自回花自芳家,每日唉聲歎氣,獨個兒偷偷哭泣。她母親對她說道:「你如今沒見著你那女婿,所以哭泣。若見著時,便自然喜歡了。我說句斗膽的話,你這女婿比起你們家的寶二爺來,容貌兒不相上下,論起溫柔勁兒,只怕還勝他一籌呢。家中一樣的呼奴使婢,你過去便做奶奶,我替你高興還來不及,你還哭呢!」襲人心中十分詫異,難道天地間還有比寶玉更好的模樣兒?他便再好,只不知道我的心,還不如跟著寶玉倒是知冷知熱的。仍日日以淚濁面,歎息不已。
襲人回家才十餘日,蔣家便擇日過禮。四十個描金大紅抬盒裝著各色尺頭、金珠首飾、綾羅綵緞、古玩珍器,真是琳琅滿目,好不富貴氣派。
襲人嫁過去後,便有四個丫頭伏侍,直以奶奶呼之。
那女婿容貌果然十分俊俏,性情也極溫柔和順。見襲人通身的氣派,落落大方,一如大家閨秀,更十分重她、愛她。夜晚親自替襲人摘下鳳冠,寬衣解帶。
襲人低下頭、流著淚,低聲說道:「你還先睡去吧!我且再坐一會。」那女婿掏出絲絹,輕輕替她拭淚,笑問道:「竟是為何?良宵一刻值干金,我們還是安歇了吧!」一面說,一面替襲人脫下羅衫。待要解那汗巾子時,一瞧,竟是大吃一驚,固問道:「這汗巾子是奶奶的麼,到底從何處得來的?」襲人道:「自然是我的了。何處得來,你何必問。」那女婿道:「非是我要相問,因這汗巾子原本就是我的。幾年前給了一位可敬可親的友人。可如今怎麼會到你的身邊?」
襲人一聽,吃驚不已,忙從他懷中掙了出來,瞧了他半晌,不禁歎息著道:「你可是贈給榮國府的寶二爺了?真真的沒能夠料到!想當初,他帶回來這條汗巾子時,我心裡竟還不受用了好幾天。」那女婿也吃了一驚,道:「這樣說來,你是寶二爺身邊的入了?」襲人點著頭兒道:「我叫襲人,開初侍候府裡老太太,以後給了寶玉,成了寶二爺身邊貼身使喚的丫頭。」
那人一聽,也覺駭然,瞧著襲人,不斷搖頭兒,歎息了一會,方道:「這可是常說的,千里姻緣一線牽了。你道我究竟是誰?我原名琪官,是忠順王爺駕下的一名憐人。因不願受他欺辱,逃了出去,幸遇寶二爺等相救,方逃離了虎口,在此地隱姓埋名,漸漸置了一份家產,以後又學著經營生意,日日富裕了起來,那汗巾子原是為答謝故人惰好相救之恩,作念心兒贈給他的。方知它早巳為咱們結下這段姻緣了。」
襲人這才知道原來這蔣玉菡,就是昔日大名鼎鼎的琪官兒,怪道如此標緻、溫柔、善體人意。也信於「千里姻緣一線牽」之說,只好一切認命,反以為得了依靠,再不哭哭啼啼,愁眉苦臉的了。從此對蔣玉菡猶如對昔日的寶玉一般。
蔣玉菡也對襲人格外尊重撫愛,真個是夫唱婦隨,魚水相得。襲人欣喜有了依托,得了個如意郎君,卻還;下忘故人之情,時時想起寶釵、寶玉。那蔣玉苗最能體貼襲人之心,且亦十分思念寶玉,便對襲人說道:「賈府如今敗落了,寶玉不知如何,咱們也該瞧瞧去才是。也盡盡我們的心意兒。」襲人喜歡地說道:「你說的很是,寶玉原住在薛家的,如今薛府也相繼敗薄,不知如今他們搬到哪裡去了。過些日子,我且打聽打聽去。弄明白了,回來再告訴你,那時再一同去也不遲。」蔣玉菡忙點頭兒稱是。
已過了十數日,這日,襲人和蔣王菡合計已定,一大早便收拾打扮起來。蔣玉菡替她封好了一包銀子,又叫轎夫來諄諄囑咐:「路上謹慎,小心,干萬別閃了奶奶。」
襲人這裡坐了轎子一徑來到薛宅打昕,方聽薛姨媽說,數月前已搬到宗學附近去了。岫煙也說:「如今窮了,兄弟姊妹在一處時也暢意些,無奈寶玉不肯,任怎麼留也要去,也就只好由他了。」
大家談論了一會,襲人又坐轎子。到宗學去,這才找到了寶玉。
二人一見,涕淚交加。寶玉握住襲人的手,問道:「聽說你大喜了,你女婿可好,日子過得還順心麼?」襲人道:「這裡不是說話處,且到你府上看看奶奶去吧!那時再慢慢兒地告訴你。」
寶玉忙領著襲人來至家中,寶釵早迎了過來。鴛鴦、麝月都過來攥著手兒問好。
大家許久不見,自有說不完的話兒。寶玉將宗學關來的幾串錢,打發焙茗上街去買些菜蔬、割幾斤肉,親自與焙茗一起煎炒起來,只讓她姐妹們一處閒話。待飯菜熟了,方請襲人等入座。寶玉暖了一壺薄酒,親自與襲人斟上。
寶釵道:「如今窮了,你來了,沒好的款待。就隨便嘗嘗你二爺自己做的菜兒吧!雖不是海味山珍,到底是他親手做的,咱們吃著有昧兒。」
襲人一聽,淚珠兒在眼裡打轉,幾乎掉了下來。想不到如今竟窮到寶玉親自下廚做菜子。見寶鈕等只往她碗頭夾菜,自己卻不肯吃,知道這肉他們已經許久不吃了。如今為她才專門備辦的。遂歎著說道:「二爺、奶奶便都吃吧!奶奶如今瘦了許多,又懷著孩子,正該補養身子才是。襲人回去自還有些吃的。」因把碗裡的向都趕給寶釵。鴛鴦等也鄙叫寶釵快吃,說:「二奶奶肚裡的孩子要緊。別熬出了病兒來。」
寶釵見眾人讓她,雖極想肉吃,哪裡吃得下嚥,忙端起碗來,定要分給眾人。眾人不肯,寶釵道:「實不相瞞,這肉,咱們家幾個月不吃了。今日襲人來,方割了肉,大家不吃,我一人如何能吃?」
寶玉也在一旁笑說道;「只這些肉,雖少,咱們都吃,也自高興。若果然一人吃時,匠自淒涼。不如大家一塊兒吃吧!再猜猜拳,豈不越發的熱鬧了。」說著先夾起肉吃起來。眾人便不再推辭,也自吃了。
這裡寶玉便和鴛鴦猜拳。鴛鴦輸了,寶玉灌了她一杯。又與襲人猜,大呼小叫,鬧了好一會子。寶釵心裡受用,知道寶玉有意如此安排,也喝了幾杯薄酒。一時,杯盤狼藉,酒肉都吃盡了,大家猶自笑著。瞬月道:「好些口子總沒這麼樂了,難得今兒襲人回來,大家玩得這麼高興。襲人姐姐可別將咱們忘了,閒了總來玩玩才是。」襲人點頭兒:答應道:「怎麼會忘,閒了總要來的。」眾人便忙著去收抬。
寶玉方過來陪襲人,一面問地女婿人品、性情可好。襲人低頭笑道:「二爺猜猜,他到底是誰?這人還是二爺的一位故知呢!」寶玉一聽,嚇了一大跳,道;「到底是誰,快說出來,別急死我了!」寶釵一旁抿嘴兒笑,道;「你斷乎猜不著的,是蔣玉菡呢!昔日的琪宮兒。」寶玉一聽,驚得跳下起來,以手加額說道:「這下好了,我心裡一塊石頭算落地了。果然得了個好的,聽說他早已不行那行道了。京畿一帶早置了產業,十分的富裕起來,可是真的?」襲人點頭兒說道:「如今他做生意呢!雖不算十分富裕,家裡一樣的呼奴使婢。家中也有幾處事台樓閣,也有一個花園於,原是為養花來賣的。日日都有些進益。他也;是十知冷知暖的人,還說要過來瞧二爺呢!」寶玉笑道:「好些年不見,我也正想瞧瞧他。前日馮紫英還問他來著,你捎個信兒與他吧!」襲人答應著:「是。」田見天色下早,還要出城,便起身告辭。臨去前留下那包銀子與寶釵,寶釵瞧了地好一會子,便不推辭,點了點頭兒收下了。
襲人去後,因天氣漸冷,自抄家之後,大家便缺衣少穿的。加上火燒後,每人不過身邊換洗衣裙,已挨了一二年,早巳補著穿了。寶釵常穿的也不過是一件舊了的紫羯絨褂。便爭出些銀子來買了些棉花、棉布,大家動手兒縫起來。也給寶玉、培茗各縫一套棉的。
焙茗見自己的冬衣是麝月一針一線親手縫的,格外愛惜,哪裡捨得穿它。
寶玉一日問他道:「天冷了,為何不穿棉衣?」焙莒道:「是麝月姐姐縫的,我看著心裡暖和,怕穿壞再沒有了。」寶玉忽有聽悟,瞧著他笑道;「我明白了。只東府那邊,你原來那個女孩兒呢!」焙茗歎口氣兒道:「二爺快別提了!她早賣給了別人,我去時已晚了。」寶玉歎息不已。說,「如此說來還是麝月有緣分,明兒我替你保媒,想來她也是願意的,可不就有人縫衣裳了?」焙茗喜歡得拉住寶玉直跳,道:「我的好二爺,你說的可是真話?若如此,我來生來世還侍候你,變只大雁,馱你天上去見林姑娘!」說得寶玉忍不住笑起來了。
寶玉當天夜晚,便將此事說與寶釵。寶釵問了麝月,麝月紅著臉點頭兒應允。兩個恰好天生—對兒,便由釵、玉二人作主,拿出襲人送的銀子,買了些鋪床蓋被等物,成就了他倆的好事。
二人都感念寶玉、寶釵,越發地盡心伏侍。不過一起謀生,做些活計罷了。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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