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回 王熙鳳巧言泛龍舟 史太君陰魂歸地府
第一百五回 王熙鳳巧言泛龍舟 史太君陰魂歸地府
卻說這日,寶釵來王夫人房中請安,見王夫人正在清理賞賜彩雲之物。寶釵道:「彩雲果然給了環兄弟麼?環兄弟年紀輕輕的,正是上進之時,老爺不知怎麼便允許了?」王夫人歎口氣道:「都是趙姨娘這老東西死活去求老爺,我看環兒越發沒心腸唸書了。這事情我也沒心腸管,只要把寶玉管好,便算咱們的福。如今他還日日去哭林姑娘不成?」寶釵道:「雖日日去,到底安靜了下來。如今倒比先前好多了,閒了便畫畫兒,翻翻書,同咱們說說話兒。」王夫人點頭笑道;「阿彌陀佛,倒底轉過來了。你好歹勸住他些,叫他上心唸書,明年鄉試,好歹下場掙個舉子,也好堵堵那起嚼舌根人的嘴巴。」寶釵笑道:「我何嘗不是這意思,只也要旁敲側擊才行。若逼急了,反弄出事故來。他那性子,太太不是不知道的。」王夫人點頭說道:「有了你,我便放心下。如今他對襲人的話也不肯聽,你想法兒降住他,別讓他也弄得像環兒那樣,咱們將來還指望誰了」寶釵道:「若說像環兄弟,倒不至於。只是他志趣各異,倒越發地難辦了。我這裡自留心著,太太請放心吧廣王夫人點了點頭。寶釵幫王夫人收拾了一大堆衣物,方才去了。
回到房中,寶玉正在畫畫,見寶釵回來,道:「姐姐瞧瞧這幅《瑞雪圖》可有些意思麼?」寶釵端詳了一會,道:「這些日子,你總畫它,倒大有進益了。這松竹傲雪凌霜,自有干霄不屈之氣。只是明年鄉試,還拿這個去應考麼?我知道你自不願進場的,但老爺、太太必定不依。若逼著進了場,又考不出個舉子來,反讓蘭兒、環兄弟得了去,咱們有臉面見人不成?所以,我的意思:不如還早作些兒準備,到頭來臨陣磨槍也不成。」寶玉微微一笑道:「要說沒臉,那些貪官、祿蠹、國賊才真的沒臉面,我何必管別人如何議論來著。」寶釵道:「雖說如此,到底摸摸書本也有進益,何必讓老爺、太太看著生氣。」寶玉放下筆,打個哈欠,道:「也罷,我作好畫再看看書吧!我倒也想翻翻書來著。到底想弄明白那些古聖先賢,想把咱們弄成什麼個模樣兒。若說進場掙舉子,可是蘭兒等人的事,姐姐往後休再提了。」寶釵抿嘴兒對襲人一笑,自不言語。襲人搖了搖頭兒。那寶玉反覺有些得意,拿出書,搖頭晃腦地讀了起來。
話說元妃沒後,賈母聽了鳳姐之言,掙扎起來,各處行走,賈府果然安定了許多,一年多無甚事兒。賈府家廟也已修造完工,供上祖宗牌位,自有專人照管,日日燒香供奉。只是一年多來,府內冷清清,甚覺淒涼。二則自黛玉、迎春沒後,湘雲去了,元妃受冷落薨逝,賈母再打不起精神來了。
適逢端陽佳節將至,這日,鳳姐來看賈母,對賈母說道;「後日端陽佳節,老祖宗何不泛泛龍舟,咱們也像從前一樣,熱熱鬧鬧,像個興旺的樣兒。也趁此鼓鼓大家韻氣兒。」賈母一聽,甚是歡喜,道:「如今你才好些,去得了麼?」鳳姐笑道:「說不得,也撐持起來,陪老祖宗樂—天。」
賈母便來了興致,道:「依我說還請了姨太太、親家太太、琴姑娘、李紋、李綺姑娘來,也熱鬧些。咱們擺兩桌酒在蓼風軒,爺們都在外頭廊上。」鳳姐道:「甚好,兩處都顧到了,越發地讓老婆、丫頭們都去,小子們也進去划船賽龍舟。人一多了,自然熱鬧了起來。」賈母忙說:「你說的甚是。」
鳳姐兒道:「姑媽自香菱沒後,總沒些兒精神,前些日子還鬧病來著。後兒請她來玩玩,也替她解解悶兒。」賈母便道:「我也是這意思,姨太太病了這些日子,前幾打發寶丫頭去瞧,說是已大好了。又過了這些天。自然可以出來走動了。連琴姑娘也請來吧!她一個女孩兒家,自從搬出去後,成日間悶在屋內,怪孤寂的。香菱在時,還有人說話兒。如今香菱去了,越發連說話的人都沒了,便都請了來吧!」
可巧,李紈和寶釵一同進房來。賈母笑道;「你們來得正巧,我們正合計著端午節泛龍舟呢!自從元妃娘娘沒了,一家子再打不起興致來。今兒多虧風丫頭提起。我正說打發人請你們來合計合計。」說著,便叫人去請邢、王二夫人和尤氏婆媳。
只一刻功夫,大家都到了。聽如此說,便深知賈母之意,都說:「甚好!趁今年端陽節辦熱鬧些,誰說咱們不是興興旺旺的呢!」賈母甚覺喜歡,道:「既然你們都說好,就這麼辦吧!如今通共只這些人,鳳丫頭也還沒有能大愈,倒強掙了起來。明兒還讓她歇住,就珍哥媳婦、珠兒媳婦、寶丫頭張羅料理,不知你們肯擔承麼?」李紈、尤氏、寶釵等都說:「鳳丫頭原該歇歇兒。老太太放心,就都交給我們好了。」賈母高興,便打發人去請薛姨媽、李嬸娘、寶琴、李紋、李綺姐妹,端午節泛龍舟。
此時,寶玉也來了,便說:「還請邢妹妹來樂一樂。眾人都樂,她一個人在房裡也怪寂寞的。」邢夫人便說:「你娶了親,越發的連禮數兒也不講了。有她婆婆在此,她好來麼!還是避避為是。」賈母道;「邢姑娘原和妙師父合得來,不如叫她兩個一處,咱們打發人送些潔淨的飲食去,你道何如?」寶玉忙點頭兒,說:「老祖宗想得周全。可惜如今林妹妹、二姐姐和三妹妹……」寶釵一聽,忙給寶玉遞眼色。鳳姐兒忙用別的話兒岔開,說:「明兒天氣熱,船上都扯遮陽幔子,我明日便去張羅。」大家又合計一會,方才散了。
次日,鳳姐忙吩咐人張羅龍船。
端年這天,鳳姐兒掙扎起來,一大早就帶著平兒進園裡來。李紈、寶釵、尤氏也陸續來了,見了鳳姐,道:「你又來做什麼,沒了你咱們還泛龍舟的,還不快好好兒地躺著去。」鳳姐道:「難得老太太今兒好興致。你們都樂,叫我一個人躺在床上不成?我可不上這當呢!今兒人多,就多張羅幾隻船吧!叫各房的丫頭們都上去,小兒們也劃著賽一賽,越發過得熱鬧一些。」說到此,不由抬起頭兒,掃了周圍一眼,哪裡有一絲兒熱鬧的影子?偌大一個園子,竟見不著幾個人,只藕香榭那邊,有幾個婆子在掃地。鳳姐不由歎了一口氣,忙要去龍舟上指揮小兒們。寶釵、李紈、惜春都攔住她說道:「今日你好好兒地歇住吧!看咱們安排不成麼,別讓尖兒你都抓去了。」鳳姐方笑著,走進惜春的屋子。
且說賈母吃過早飯,便帶著鴛鴦、琥珀、翡翠、珍珠進園子來,說要四處看看,再到蓼風軒去。因一徑來到怡紅院,見一住院子空落落的,荼蘼花剛開過不久,尚積著滿地落花。
幾個看房子的老婆子,見賈母進來,忙上前請安問好。賈母點了點頭兒,道:「這裡雖沒人住,也要收拾得乾淨利落,像有人居住的樣兒。如今零零落落的,滿地的落花也沒人掃,越發的不成個體統了。」幾個婆子忙答應著「是」,忙拿來掃帚,就要掃地。
鴛鴦道;「這會子忙什麼?可是老糊塗了!老太太在這裡,可是你掃地的時候兒?」那婆子忙打自己一個耳光,賠笑說道:「姑娘說的很是,可不是老糊塗了?聽見老太太一吩咐,便忙起來。撲老太太一身灰,豈不就該死了。」說完又打自己一個耳光。弄得鴛鴦等都笑起來。
賈母方領著眾人出來,漸漸來至沁芳亭,竟未見著一個人影。賈母心想;如今園子裡竟是冷浸浸的。今兒還是端陽節呢,若是到了冬天,豈不越發的冷清淒涼。因對鴛鴦等說道:「珠兒媳婦、四姑娘、妙師父、邢姑娘,不都還住在這裡麼?再說看園子的人還有一大堆,都到哪裡去了。一個人影也見不著。」鴛鴦連忙用話岔開,道:「想今兒端午節,都忙著在屋裡過節吧!再說這會子也還早呢!」說著,已來至瀟湘館前。
賈母便停下來,見門前竟未掛菖蒲、艾葉。晨風一吹,已覺一絲兒寒意,賈母竟欲進去。鴛鴦忙勸阻說道:「老太太還看龍舟去吧!這裡風大,老太太才好,竟是不去的好!」賈母正欲答話,忽見寶玉從蒲湘館出來,見了賈母,道:「老太太也來了麼?」賈母見寶玉眼角邊尚有淚痕,忙改了主意,拉著他道:「咱們且到四丫頭處泛龍舟去吧,你媳婦怕早去了呢!」便不進瀟湘館,攜著寶玉,往暖香塢去了。
原來,寶玉婚後,仍時時進園來憑弔黛玉。端陽佳節這天,寶玉知賈母有興泛龍舟,寶釵一大早便張羅去了,寶玉便進園子,往滿湘館來。
如今雖是五月,無奈園中人少,仍感寂寞。進得門去,只覺門庭冷落,竹影參差,落葉狼藉滿地。寶玉進得房去,茫然四顧,碧紗窗上,哪還有那亭亭的倩影?不免想起往日黛玉在時,一個人獨自坐著,以手托住頭,低眉若有所思,兩腮尚有淚痕,不勝嬌弱憔悴之狀。寶玉早已魂迷意醉,淒入心脾,不覺叫了一聲:「林昧妹!今兒端陽佳節,我給你帶菱角、櫻桃、小虎、粽子來了!我們一道去祭悼屈大夫吧!妹妹是他的知音,可如今你在哪裡,在哪裡呀?你可曾知道,你葬花的香塚,我又埋進了多少落花;你生前調弄的鸚鵡,我不知聽它喚了你多少次名字;那點點斑斑的淚竹,我不知來撫它;弄了它多少回;你吟詩作賦的聲音,我也不知道靜心聆聽了多少次呀!舊日的種種風情,如今都成了泡影,芳姿淨質,如今業已成灰。我雖徒具鴛枕,夜夜何曾入夢?此地空餘瀟館,日日只叫人神移!」
寶玉哭著,說著,早已心碎神搖,體力不支,便昏昏沉沉伏在案上似睡了過去,忽見黛玉從竹影中細步走來,風姿秀逸,玉骨珊珊。喜得寶玉忙奔上前去,叫道:「林妹妹!原來你還活著,我哪裡都沒有能找到你呀[」黛玉的影子卻一晃便不見了,寶玉倏地驚醒過來。似聽遠處有人嚶嚶啜泣,酷似黛玉往日的哭聲。忙拭乾眼淚靜靜兒地細聽,卻又什麼聲音也沒有。不免點頭歎息道:「可是我日思夜想所致。雖然如此,我到底見到妹妹子。便走到中庭,望空怍了一揖,方鬱鬱地出了瀟湘館。卻於門前碰見了賈母,也正欲進瀟湘館去。見他瞳上尚有淚痕,忙改了主意,拉了他一同往暖香塢去了。
此時,邢、王二夫人、薛姨媽和寶琴都進園來了。見賈母攜著寶玉走在前面,連忙趕了上去。
薛姨媽道:「老太太今兒有興致,進來得倒早。我們到老太太那裡,說已進來,便也趕著來了。」賈母道:「前些日子,聽說你病了,太好了麼?難得今兒端午節,天氣還好,便想來園子裡逛逛,正說見不著人,可巧你們就進來了。」薛姨媽連忙答應,說;「前些日子吃了幾個大夫的藥,已大好了。難為者太太打發人來瞧。今日便也想來園子裡逛逛。」賈母一聽,甚覺喜歡。
薛姨媽一進園子,也覺冷清了許多,只不好在賈母跟前提起。知道賈母是喜鬧不喜靜的,如今更怕提「冷清」二字,便有說有笑的。賈母見人多了一些,不甚覺著冷清,漸漸兒地有了喜色。
此時,李嬸娘、李紋、李綺也都來了,眾人忙都見過,賈母便說:「果然今日來得齊皇。想來珍哥媳婦、珠兒媳婦、寶丫頭早去了。咱們也快去吧!莫讓她們等得久了,」眾人方圍隨賈母,由藕香榭,穿入嵌著「穿雲」、「渡月」石頭匾的夾道子,進了向南的正門,從遊廊過去,便見到廈簷下「暖香塢」的匾額了。
尤氏、李紈、寶釵忙都迎了出來,惜春也忙走出屋子。
賈母道:「鳳丫頭有病,今兒還沒有來,便由你們來張羅了。」只見鳳姐從暖香塢內走出來笑道:「我比老祖宗還早呢!且沒先派我的不是。」賈母笑道:「你才好些,進來做什麼!」鳳姐笑道;「哪裡就妨事了,今兒也陪老祖宗樂一樂。」
賈母見來的人多,十分高興,進了惜春的屋子。惜春請賈母、薛姨媽、李嬸娘、邢、王二夫人在鋪著蔥黃撒花椅搭的椅子上坐了,鳳姐兒忙用凸花烏泥窯瓷小蓋盅奉了茶來,道:「老祖宗喝過茶後,過會子出去瞧瞧咱們的龍舟扎得好不好?」惜春推開窗子說道;「何用出去,從這裡瞧,竟能瞧得明明白白。」
賈母遂至窗前瞧了一會,道:「四丫頭這裡倒是一派好景致,與別處又是不同,荷花一開,竟是進了畫兒中了,」鳳姐道:「老祖宗喜歡,何不進來住上幾日,想必四妹妹倒喜歡的。」惜春道;「老太太願進來,孫女兒正求之不得的呢!」賈母道:「四丫頭原愛清靜,我一來,只怕要罵我老厭物了。我別沒眼色。」說得眾人都笑了起來。
惜春正要答話,只見賈赦、賈政、賈珍、賈璉、賈蓉都來了,一個個臂上繫著虎符,都來向賈母問好請安。
,賈環、賈蘭見於龍舟,早跑到船上,抓起船槳就要劃,急得李紈在岸上嚷道:「你兩個就在水邊上劃,別劃到池子中間去,仔細掉進了水裡,」
幾個小兒也抓耳搔腮,巴不得把船划出去,賈璉過來嚷道:「老太太和老爺還沒上船,你幾個倒急了,還不快快兒地上來,仔細老爺過來捶你們!」賈蘭忙丟了槳先上來,賈環也耷拉著腦袋上來了!
這裡賈政、賈赦自帶著珍、璉等去後面看修的家廟。待到他們回來,方於廊上擺開几案,爺們都在此喝酒行令。薛姨媽、李嬸娘自在蓼風軒內。外面是一色的什錦琺琅器皿,裡面是定窯碗盤。
賈母在裡面陪薛姨媽、李嬸娘坐了一會,便帶著邢、王二夫人出來,和孫兒、子侄們一起喝酒。
賈赦提起烏銀洋鏨暖壺,賈政執杯給賈母斟酒。賈母喜歡道:「好久不這樣大家一起樂了,我今日特特請了姨太太、親家太太來,人多了,果然熱鬧些。如今出來和大家也喝兩盅兒菖蒲、雄黃酒,還陪姨太太、親家太太去。你們也多喝幾盅兒,這菖蒲酒、雄黃酒可除病的。大家也行行酒令兒,別拘得孩子們怪慌的。」賈赦、賈政忙答應道;「老太太儘管陪姨太太、親家太太多喝幾盅兒!咱們這裡自會樂的。」賈母笑道:「很好,我如今便進去了。待會子,咱們都去泛龍舟。」方同邢、王二夫人一起入了蓼風軒。
果然一會子功夫,外面廊上便已經猜起拳來。大呼小叫了一會,無奈大家都想著去泛龍舟,不過胡亂喝子些酒,吃了一會,軒裡軒外的人,便都沒心腸了。
眾人等賈母喝過了茶,便請老太太上龍舟。賈母道:「你們先下去吧!我和姨太太、親家太太上另一隻船。」薛姨媽、李嬸娘、邢夫人都為陪著賈母高興,隨著上船。賈母由鳳姐等人扶著。鳳姐遭:「者祖宗走穩當些,這搭板滑。」賈母方一步一步進了龍船,便叫人去喚寶玉。
原來賈政正在問賈環、賈蘭,叫寶玉也在一旁聽。賈政道:「楚國日削,屈大夫投了汨羅江,楚國遂至滅亡。至今咱們泛龍舟,吃粽子和做小虎、櫻桃、桑椹之類,繫於小兒之臂,可知是為什麼呢?」賈環一時對答不上,滿面通紅。賈蘭道:「正是為了救屈大夫。傳說:屈大夫於五月五日投了汨羅江,當地的人為著救他,投了好些粽子和吃的東西在江裡面,怕河裡的惡魚吃了屈大夫。便一代代沿襲下來,成了端午節。如今泛龍船,吃粽子,做小虎、櫻桃佩戴,都是為了記住屈大夫是為救楚國而死的。」賈政點了點頭兒說道:「以後賈生寫了《悼屈原賦》哀悼屈原。我其實最討厭作賦的,不過是些華詞麗藻。你三個且各自做出一首詩來,以致哀悼之情,何如?」
無奈賈環、賈蘭早已心繫龍舟,哪裡還有心腸做詩。賈赦亦已等得不耐煩,便道:「如今龍舟快竟渡了,鑼鼓打得震天響,別掃了孩子們的興頭,這詩留著明兒做吧!這會子還泛龍舟去。」賈政一昕,果然鑼鼓之聲不斷,方才罷了,叫賈環等人上龍舟去。
幾個跳上龍船,忙著去搶蘭漿,也同小兒們一處,劃了起來。
寶玉到了賈母船上,向著池面歎息了數聲:「裒哉屈子,奇哉屈子,壯哉屈子!」鳳姐道:「你還在那裡說什麼,還不過來陪老太太!」一面回過頭對賈母說道;「那幾條小船已賽開了呢!者太太好好兒地瞧吧。」
不料賈母已年高帶歲,自元妃生病。日夜操勞,已感不支。如今強打精神來泛龍舟,原是聽了鳳姐的話,有意叫大家樂一樂,像個興旺人家樣兒。誰知多喝了幾盅兒菖蒲、雄黃酒,下得龍舟,河風一吹,已覺有些不適。猶自強打精神,憑欄眺望。鳳姐兒又在一旁打趣,叫她快瞧小兒們賽龍舟。
賈母見池塘兩岸,龍舟上均站滿了人,鑼鼓之聲,歡呼雀躍之聲不斷,心中一樂,竟至哈哈大笑起來,不覺向後一仰,倒在椅上,便起不來,口中只吐白沫。嚇得王夫人、薛姨媽、鳳姐、尤氏、寶釵諸人呼叫不迭。
赦、政諸人正看小兒們你追我趕賽龍舟,忽聽賈母船上呼叫吶喊之聲,知事有異,忙命止樂,叫人將船划過去。上得賈母船來,見賈母已昏厥過去,人事不醒。鳳姐已叫人抬來涼倚,將賈母抬至椅上,送回屬裡,一面火速命人請王太醫。
一時,王太臣來診了脈,開了一劑方子,道:「若太夫人吃了這劑藥,甦醒過來,還有一絲兒望;若還昏迷不醒時,請老世兄另請高明吧!」
果然,喝過藥後,賈母於半夜醒了過來。見赦、政、寶玉請人都守候一旁。賈母似要說話,費了許多氣力,也說不清。便用眼睛掃了掃那些箱籠,一面看著鴛鴦。
鴛鴦心裡十分難受,啜泣著道:「老太太是要給誰的東西麼?」賈母微頷了一下首。鴛鴦會意。便指著一個箱籠道:「這一箱給誰呢?」賈母白了賈赦一眼。賈赦忙跪下哭泣磕頭。鴛鴦又指著另一隻箱籠道:「這一箱呢?」賈母白了賈政一眼。賈政忙跪下哭泣道:「兒子受老太太撫育之恩,未能盡半點孝道,怎能再受老太太的恩賜!」賈母眼裡直淌眼淚。鳳姐忙用西洋手絹替賈母揩拭。鴛鴦又指著另一隻箱籠道;「這一箱給誰?」賈母望了望寶玉。寶玉一頭撲到賈母榻前,抱住賈母,哭得說不出話來。賈母老淚橫流,淚水滴下來,淌在了寶玉臉上。
鴛鴦邊拭淚邊指著另一隻箱籠道:「這一箱呢?」賈母看了看鳳姐、李紈。鴛鴦道:「是要她二人平分麼?」賈母閉了一下眼睛,以示首肯,鴛鴦還要問時,無奈賈母又昏暈過去,眾人連忙呼喊。賈母只含糊不清說了「公」,「儉」二字,便不再醒來。
一時,嚎啕大哭、呼喊之聲驚天動地。好在賈母后事早已理料齊備了的,忙從欽天監陰陽司請了天文生,擇口入殮,又開了殃書,三日後發喪送訃聞。
賈赦,賈政叫珍、璉等人來商計道:「老太太臨終之時,說了『公』、『儉』二宇,不知指什麼而言。若作兒孫的不按她老人家的心願辦時,只怕老人家在天之靈也慪著氣兒。我輩豈不成了不孝子孫?」賈珍道:「老爺說的很是。老太太說『公』字,是指將財物都歸到公處使用麼?」賈赦道:「那『儉』字呢?」賈璉等都道:「老太太怕喪事過於鋪張。故說了一個『儉』字。以言喪事從儉,戒豪奢糜費之意。」賈政點了點頭道:「既如此,恭敬不如從命。咱們就按老太太意思辦吧!如今府裡入不敷出,虧損已多。若只顧喪事上風光,老太太越發該罵咱們了。」眾人都道:「很是。」
賈赦道:「如今都在這裡,老太太的財物,等過了喪事,給誰的誰領了去。餘下的箱籠,還當著手侄輩啟封,一理造冊登記後,歸到公處使用如何?」眾人都道:「很是。」方各自去守靈,辦喪儀上的事兒。雖說喪事從儉,也請來九九八十一個和尚,在前面花廳上拜大悲懺,超度前亡後化諸魂。三七之後,放焰口,拜水懺,做水陸道場。賈府一家,皆衰麻孝服,篤致哀誠。
賈母死後,鴛鴦茶飯無心,日日啼哭。賈赦瞧著她,常對著她冷笑。鳳姐看在眼裡,叫平兒開導開導鴛鴦,心裡往寬裡想。
鴛鴦常呆在賈母房中出神兒。夜深入靜,弔孝的客人都去了,守靈的人也不多,鴛鴦方去賈母靈前裒哀哭泣。珍珠、琥珀、翡翠等人也去。一個個哭得淚人兒一般。
一日,平兒來看鴛鴦,見別的人都沒在屋裡,便問道;「你日後如何打算?我看大老爺贓眉賊眼的,沒安著個好心兒。老了也不成個東西!若不放手時,如何對付?」鴛鴦冷笑道:「娘死了,有他三年的孝守,量這幾年內,他不敢公然娶小老婆。過了三年,誰知道是個什麼樣兒?我橫豎橫下一條心,到了那山再唱那山的歌兒吧!」平兒方拍手說道:「你有這想法,我也便放心了。我原怕你想不開,一時有了別的差錯。如今有這打算更好,沒想到你竟有如此心胸。其實,那大老爺算個什麼東西!如今娘娘早失寵歸天,府裡的權勢一天天去了!你沒見老太太的喪事,竟比那府裡蓉大奶奶差幾層兒。保不住三年之後早塌下來,哪裡還能禁得住你。」鴛鴦點頭兒道:「你說的何嘗不是。我只記住你的話兒。橫豎這兩三年替老太太看著屋子。到了三年服滿,我走自己的道兒去,看大者爺敢奈何我!」平兒道:「很是。閒了到咱們那裡,有咱們呢!奶奶也想著你的。別獨個兒白坐著,悶出病來。」鴛鴦點了點頭,平兒方出去了。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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