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回 遭污詬秋菱喪性命 裁鬟僕紅玉結良緣
第一百四回 遭污詬秋菱喪性命 裁鬟僕紅玉結良緣
話說賈璉回來,鳳姐將楊氏來過之事說知賈璉,道:「芹兒鬧得太不像了,如今娘娘沒了,還不知招來什麼事呢!他們還如此胡作非為。這也怪不著誰,竟是回了老爺為是。」鳳姐道:「我也是這意思,若遮掩下來,芹兒越發得了竟,還得白養活那些小和尚、小道士、小尼姑子。不如趁此回明,竟是遣發出去了為是。」賈璉也覺妥當,便去回明瞭賈政。
賈政一聽,十:分生氣,道:「芹兒敢在庵子裡開局聚賭,還了得麼!污了佛門清白不說,更玷辱我賈氏門風。如今咱們避禍還來不及,瞧瞧那些官兒,對咱們冷落了多少!連賈雨村也不來了,哪裡還經得起他們這麼胡鬧!你且拿下他來,打四十板子,革掉職務,另派可靠的人去。」
賈璉一面答應著「是」,一面卻道;「老爺叫另派人去,侄兒的意思,娘娘已經升天,留著這些小和尚,小道士、小尼姑,一則白花錢糧,二則這些孩子們,誰個是安靜的,在庵子裡花樣翻新,鬧出許多事故來,將來更要玷辱府裡的名聲。不如趁這會子遣發出去的好!」
賈政沉吟了一會,道:「也罷,就依你的主意。只別委屈了那些孩子,若還執意要修行時,留下來也使得;願意還俗的,多給他們幾兩銀子,遣送回去。芹兒這裡再給幾個月的月錢,叫出去另找事兒干去!」
賈璉連忙答應,回屋裡說與鳳姐知道。鳳姐道:「過一會子叫芹兒過來,我有事兒問他。那些小和尚、小道士、小尼姑還給銀子發落,反倒賠出去了。如今出的多,進的少,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如叫旺兒喊個人牙子來,一齊領了去賣了,咱們還能倒進些來補貼。說不得,如今還能與從前相比麼?」賈璉道:「只怕老爺、太太不肯呢,再說咱們賈府也從未賣過人的。」鳳姐道:「可這裡的人哪個不是出錢買來的?要賣時便不能了。你一個個打發他們哪裡去?索性叫人牙子一齊領了去,給一筆錢是正經。對老爺、太太,別露口風兒,也便是子。」賈璉一想,也是省事的法兒,便吩咐旺兒辦去,說:「不必讓老爺、太太知道,只說遣發了便完事兒,」
這裡鳳姐便叫了賈芹進來。賈芹哭著裒求道;「嬸子開恩,救救侄兒吧!侄兒從此再不敢了。」鳳姐笑道:「你做的好事呵!還想我救你。如今者爺吩咐下來,打四十大板,革了職,攆出去。方纔我還求你叔叔來,說:瞞上不瞞下,這四十大板就免了,我原本也想留下你來,只是娘娘已經仙逝。老爺吩咐竟不必留下這些小和尚、小遣士、小尼姑們。沒了他們,你還管什麼呢?如今,我求了你叔叔,另給三個月的月錢,你拿了另找事兒干去。」賈芹哭著道:「只求嬸子留下侄兒,另派個差使。侄兒回去能找個什麼事兒?」鳳姐道:「如今你還先回去,待有差使,再找你來。這事原是你不學好惹出來的,若還好好的,老爺也不至遣發他們,你也有了正經差使。如今叫我哪裡找現成的事兒去?還到帳房領月例銀子,各自去吧!」賈芹無奈,只好向鳳姐道謝,一面還哭喪著臉說;「嬸子的恩情,侄兒終身難忘。侄兒如今出去,好歹求嬸子想著些,我橫豎知道報答你老人家的。」說完,方悵悵兒地去了。
卻說夏金桂,因寶釵出嫁,也曾回來過兩回,薛家自是喜歡。金桂回家裝做不惱秋菱,且只要她做伴,兩個十分和好,日日只說寶蟾的不是。每次回家,都將首飾帶走,薛家哪裡知道。
眼看已經拿走完了,這日,金桂回來,薛蟠十分喜歡,忙親自斟了茶來她喝。金桂只說乏了要歇歇。午睡起來,便說要洗頭。秋菱忙端水來伏侍她洗,金桂叫薛蟠將頭油拿來,盒裡的釵兒揀兩支來。薛蟠忙從秋菱手裡接過鑰匙,打開衣櫃,拿出首飾匣子。
誰知打開看時,裡面的鳳釵、玉墜,各種首飾,一件也無。因合上說道:「這匣子裡哪有什麼鳳釵、首飾?想是奶奶記錯了,放在別的匣子裡,就看看其它的匣兒吧!」金掛道:「你別放屁!我分明記得都收拾一處,放在這個匣子裡的,怎的便說沒了?」薛蟠道:「實是沒有,不信你自己打開瞧。」金桂道:「我便不信。」因將匣子打開,忽地放聲大哭:「我的首飾哪裡去了?平素間,我又不在。首飾都放在這匣子裡的。想必你輸了錢弄去賣了,要不,就串通寶蟾偷盜去了。這首飾三五千銀子買得回來麼?可偷得我成窮棍兒了!」一面說一面來撕扯薛蟠。薛蟠本自未偷,見金桂撒潑賴他,如何能忍這口氣,兩個眼睛鼓得如銅鈴一般,道:「奶奶也自尋尋再說。我何嘗見過你的首飾?便混賴人也要有些影兒。」金桂越發破口大罵,道:「沒良心的混賬東西!你偷了我的首飾,還不要我提說。你到你那小老婆屋裡找去,沒有才怪事兒,我混賴著誰了!」
薛蟠見金桂硬賴自己和寶瞻,心中實是不平,便爭辯道;「可不是混賴人?你走後寶蟾何曾進過你的屋子?你白賴她,她肯依麼?再說這屋子都是秋菱住著,你也可問問她,再派寶蟾的不是。」
秋菱見金桂生氣,也在一旁勸道:「奶奶別著急,咱們再一個一個箱籠細細兒地找來。」便幫著金桂打開衣箱,一件一件地翻了又翻,哪裡有一絲兒首飾的影子?
金桂越發呼天搶地,破口大罵。薛蟠道:「我若偷了你的首飾,便是王八烏龜變的。」因對秋菱說道:「平時你住在這裡,見著她的首飾沒有?投見她急成這般樣兒。」秋菱道;「我不過替奶奶看看屋子,哪裡敢開奶奶的衣櫃,知道有什麼首飾在裡面呢!」
金桂越哭越凶,薛蟠道:「你別混鬧,黃口白舌地罵人。你交給秋菱的鑰匙,有開衣櫃的沒有?」金桂道;「怎的沒有,一串兒的都在上面,開首飾匣子的也在。如今叫我問誰去呀?」
秋菱聽如此說,賭咒發誓,急得哭了,說自己再不肯做這種事兒的。金桂口口聲聲咬定是薛蟠偷了去。
薛蟠急了,抄起棍兒來打秋菱,一邊罵道,「你守的什麼屋子?必是你這小娼婦起了歹心,偷了首飾好跑掉再嫁人去。你不說實話,看我不打死你!」秋菱哭道:「我原不看這屋子的,偏叫我看。如今丟子東西,又來賴我。便打死我,也不曾偷。」金桂道:「我請你守屋也是一片好心,誰承望會丟首飾不成?再說我也不曾疑你。」薛蟠道:「你不疑她,倒怪我來。我何曾偷了去賭呢!今兒定要將這賤人活活打殺。」秋菱哭道:「天知,地知,我秋菱會做這等事麼!爺和奶奶便是將我打死,也是個屈死鬼兒,只怕到了陰曹地府,閻王老爺也不依的。」
薛姨媽開初還只在屋裡靜聽,如今見鬧得凶了,薛蟠還動手打人,忙走了過來。寶琴也跟了進去。
薛姨媽道:「許多日子不鬧了。大家好好兒的過日子不好麼?今日又為甚打起秋菱來!」薛蟠道:「且問她吧,做的好事兒。」秋菱哭道:「奶奶的首飾丟了,因我在這邊看屋子,爺便賴著是我偷的。」薛姨媽氣得說道,「沒出息的孽障,也不弄明白了便打人。這丫頭來了這麼些年,咱們家裡丟過一根針線不成?」金桂哭道;「我原說寶蟾偷的,他偏賴著秋菱。」薛蟠道:「秋菱一向在你屋裡住宿,又替你管著鑰匙。寶蟾來進過你的屋子,怎麼能鞍到她的身上?」金桂道:「我橫豎丟了首飾,總是在這個屋裡丟的,莫不曾我還搬回娘家去了!」
一句話提醒了寶琴,寶琴道:「秋菱看守屋子,自礙著一層干係。不知嫂子去時,一件件的首飾點給秋菱看了沒有?」金掛道:「去時匆匆忙忙,哪裡知道要丟首飾呢?自然未點給她看。」寶琴道:「既未點給秋菱看過,嫂子如今說丟一百件,叫秋菱也賠嫂子一百件不成?何況嫂子回娘家時,總是帶著包袱去的,知道裡面裝著些什麼呢!」
金桂一聽,有些心虛,不覺滿臉通紅,便也哭著說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好意請她看屋子,反倒倒打一釘耙。妹妹將來嫁到婆家,想必都將首飾往娘家搬的。」寶琴並不害羞,正色說道:「誰都像嫂子這樣!若便搬時。也下去混賴人!」金桂潑聲浪氣哭道:「我賴誰了?偷我的東西,還不叫說,還了得麼,可不是欺負我一個!」
薛蟠聽寶琴一說,也醒了過來。想起金桂走時,包袱總是沉沉的,不知搬了多少東西回去。便也說道:「你再仔細尋尋吧!不知你究竟放到哪裡去了。就打死秋菱,打死寶蟾,只怕也弄不明白。」
秋菱一聽,哭得分外傷心。金桂仍撒潑哭鬧。薛姨媽氣得對秋菱道;「你也不用再哭,還收拾了跟我去吧!若果然驗實了是你偷的時,你休想再住在這個屋裡。我先攆了你出去,那時再賠首飾不遲。」說完,領著秋菱去了。
秋菱出來後,想起夏金桂竟是一番虛情假意,原來為了嫁禍於自己,越想越是氣惱。晚上,抽抽搭搭哭了一夜,便出起盜汗來,病情越發重了。寶琴自來勸慰於她。無奈秋萎生得單弱,又反反覆覆受不盡的閒氣,一時哪裡便能想得開。吃了幾個太醫的藥,總不見效。越發嚷肝氣疼痛,成日家,昏昏沉沉竟至昏殿。病情日重一日。
一日,寶釵過來瞧她。秋菱只顧淌眼淚。寶釵勸慰道:「為何數日不見,就成了這模樣?你總要想得開些才好。」秋菱指了指金桂的屋子,道:「我生來命薄,命裡注定遇著她,如今再難好起來了。」寶釵道:「不用放在心上,請醫調治,終會好起來的。那些沒道理的閒氣兒,理它做甚!」秋菱喘吁吁地說道:「姑娘是個明白人,『樹欲靜而風不止』。如今我這病勢已成,肝氣越發疼痛,不時昏暈,故食也難進,哪裡能望再好起來。倒是日日思念姑娘不已。」
寶釵見秋菱臉兒發黃,虛汗淋漓,氣弱無力,忙用手中絹子替她擦汗,一面歎息著道:「不遇著時已遇著了,竟要自己排解得開,往寬處想才是。你如今競不用說話,靜靜兒地歇一會兒,再想法兒進些飲食,自能養氣補神,一天天好了起來。」秋菱在枕上淌著淚點了點頭兒。
寶釵又摸了摸她的額頭,替地理好身上的被子,方出來至薛姨媽房中。
薛姨媽問道,「你看她這病,竟是怎樣?有無妨礙?」寶釵皺著眉頭答道:「不太好呢:這病竟是傷了肝氣,臉兒發黃,眼睛發赤,虛弱得厲害。依我說,不如預備一下後事,沖一衝時方好。」薛姨媽落淚說道:「一早晚已打發蝌兒去了。這孩子可憐見的,從小兒沒爹沒娘,連個姓兒名兒也不知道。倒難為她實心,伏侍了你哥哥和我這些年。如今弄得如此,看著如何不讓人傷心。」
寶釵勸慰一會,方回去了,也不敢將這消息告訴寶玉,怕他癡性發作。只悄悄說與襲人,大家歎息了一會。
金桂住了數日,因見寶琴揭了底兒,怕再露出馬腳,索性賭氣回了娘家。
秋菱這裡竟是一病不起,終日呻吟,嚷口苦腰疼,薛蟠請了幾個醫生診治,無奈已病入膏肓。不過數日,便一命嗚呼了。
薛姨媽、寶琴都哭了她幾場。薛蟠也想起她許多好處,撫棺慟哭,說是害了她。叫請來二三十個和尚,三天後起經,也做了水陸道場,放焰口,拜大悲懺,安葬秋菱不提。
卻說史湘雲婚期已近,到過禮那天,貿母帶著邢、王二夫人,寶玉、寶釵、尤氏、惜春過去住了數日。李紈不便去,鳳姐有病,府裡也要人照料,便也沒去,只聽賈母回來說:「新姑爺才貌雙全,好得了不得;雲丫頭回門來時,喜滋滋的,說新姑爺甚是體貼撫愛。雲丫頭算是熬出頭了,有了好的著落。」李紈、鳳姐聽了,都根喜歡,說:「雲妹妹原該配個有才有貌的,方不辜負她如此一個人品。」娘兒們說笑著。
鳳姐見賈母高興,趁此回明打發去了鐵檻寺、水月庵小和尚、小道士、小尼姑們之事。貿母、王夫人聽了都說:「甚好。」還說:「不但這些小和尚,小尼姑們,就是咱們府裡,該省的也該省些兒下來。如今娘娘薨逝,莊子上又沒收成,竟是比不得從前。各房的丫頭,該用五個的用三個吧!」
便先從自己屋裡裁起,賈母自己裁下四個小丫頭。王夫人裁了兩個。其餘各房便都裁一二個。王夫人道;「如今各位爺的小廝,也可裁些。未裁去的也一天天大了,就將裁下的丫鬟配給他們!說不得大家委屈些兒。」
賈政知道此事,想起元妃托夢的話,點頭說道:「正該如此。空拉個大架子,一時撐不住,反倒塌下來!這會子緊縮些兒倒好。」因叫了賈珍、賈璉來商計道:「寧府宗祠後面還有一塊空地,將大觀園連著寧府的也劃一角過去,修一座家廟,供祖宗的靈位,方是為子作孫之道。不知你二人有何主意?」賈珍、賈璉都道:「老爺想的很是。」賈政道:「既如此,擇個好日子,即刻破土動工。明年開春,你二人到南方去一趟,在祖塋附近多置些產業,給兒孫們也留個後路。如今比不得從前,咱們別只盯住眼前,也要看得遠些才好。」二人連忙答應了,退了出來,商計修家廟之事,且說寶玉得知府裡發放丫頭,忙過去求了鳳姐,一面帶信給賈芸。鳳姐笑道:「你且叫芸兒來吧!我這裡問問小紅再說。」
下午,賈芸果然進來,給鳳姐請了安,道:「嬸子囑托之事,都妥當了。利息已經付來,嬸子請收。」鳳姐叫平兒收了,道:「你果然能幹,會辦事兒。如今索性再交兩千銀子與你,就按此利息放吧,還打個借條領銀子去。嬸子有一樁事兒報答你。」賈芸喜得眉開眼笑,連忙打過借條交給鳳姐。
鳳姐給了對牌,將借條交給了平兒,因對賈芸說道:「聽寶玉說你還沒媳婦兒,如今府裡要發放丫頭,不知有你中意的麼?我倒想替你擇一房又展樣又大方,口裡心裡都來得的,比那小家小戶的小姐強十倍呢!」賈芸連忙屈一膝道:「難為嬸子替侄兒想得周全。府裡的姐姐們見的世面多,自然比外頭的強多了。不知嬸子替侄兒相中了誰?」鳳姐抿嘴兒一笑,遭:「你心裡果然沒相準誰麼?說出來嬸子好替你拿主意。」賈芸笑道;「要說心裡早有了誰,可是沒有的事。只是我常到嬸子這裡,見小紅姐姐辦事兒倒挺能幹的。好嬸子,就將小紅姐姐賞與侄兒吧!侄兒今生今世也忘不了你老人家,的恩情。」鳳姐故意搖著頭兒道:「若是別的丫頭,我都給你。小紅可是我用得著的,也放不到她跟前來。」
賈芸像當頭挨了一棒,只跪下來給鳳姐磕頭,嘴裡不住叨念:「好嬸子,親嬸子,你才還說什麼來,說要替侄兒尋個又展樣又大方口裡心裡都來得的。如今小紅姐姐可不正是這樣的麼?嬸子不給侄兒還給誰去!」鳳姐故意皺著眉想了一想,方笑著說道:「也罷,若是別人,任怎麼求,斷乎不給他的。只固你肯孝敬我,辦事兒勒。說不得,只好割愛給了你。你可好生記住嬸子怎麼對你來。明兒還送二百兩銀子來吧!不是嬸子要圖你這二百兩銀子,給我墊鞋跟兒還不要呢!誰稀罕這二百兩銀子來。只為給你險上風光,咱們陪嫁她的,豈止二百兩呢!」賈芸連忙道謝,道:「侄兒任怎麼糊塗,也想不到這個上頭,明兒便送來吧!還求你老人家替侄兒主婚呢!」鳳姐點頭兒應允。
賈芸如今哪裡愁二百兩銀子!下午便送了來。鳳姐將此事兒皆知了寶玉,又叫了林之孝家的進來說過此事,叫她問問小紅,喜歡不喜歡。小紅自點頭兒應允。
林家的見鳳姐主婚,臉上也增光彩。且賈芸現在府裡辦事,手邊也極寬裕的。賈芸也系賈府近派子孫,小紅過去便是奶奶了。心裡高興,口裡自然應允下來。
賈芸擇了黃道吉日,吹吹打打抬過小紅。小紅遂改了本名紅玉。鳳姐這裡自有一些陪嫁妝奩等物,又從放出去的小丫頭中揀了兩名陪嫁,伏侍小紅,從此二人了卻一樁心事。紅玉持家嚴謹,漸漸置了些產業,家道越發興旺起來。這已是後話了。
倒是府裡其他丫頭,有願意出去的,也有哭哭啼啼強拉著出去的。有的配得好小廝,小兩口兒,快快活活。有的無人間津,賣給人牙子,哭得死去活來,竟有碰牆而死的,一時哪裡能說盡。
且說周瑞的乾兒子何三,平時吃酒賭錢,不務正業,多次冒犯了賈璉,此次也在減裁之列。
周瑞家的急著來向王夫人求情,說:「太太只看我的老臉皮吧!好歹留下這孽障,自好好兒地開導他改邪歸正。」王夫人道:「你那乾兒子從小兒喝酒賭錢,不肯學好,如今已裁下來。你是我的陪房,我若說情,別的人如何處置?不如叫他閒些日子,改好了,自然還叫進來的,你只管放心地去吧!」周瑞家的只好罷了。
趙姨娘聽說放丫頭,便說與賈政,將彩雲給賈環。賈政道:「環兒年輕,還未娶親,便先弄人在房裡,合適麼?」趙姨娘道:「正是未娶親,先放個人兒在屋裡,拴住他的心兒,免得四處亂跑,野馬兒似的。」賈政一想,也有些道理,遂向王夫人說知。王夫人自然應允。彩雲哭哭啼啼,只不願去。趙姨娘苦口婆心,百般勸說,又給了許多東西。好歹說動了彩雲,方跟著趙姨娘去了。王夫人這裡自然有一些賞賜。
且說賈雨村,自做了應天知府,結交了許多官員,更熟諳官場中之奧秘,自調了內任,知賈政為官清正,雖風聲清肅,到底得罪了一些官兒。況賈府如今哪裡還有昔年的威勢?自賈貫妃薨逝之後,賈府頹敗之勢已成,惟恐有些沾礙,躲避還來不及,哪裡還再與之交往?倒是來京後,與孫紹祖過從甚密。
孫紹祖便勸貿雨村:何不走忠順親王的道兒。雨村開初不肯,無奈孫紹祖百般慫恿攛掇,便去了。誰知,去了兩回都遭了白眼。忠順親王因賈雨村系賈族中人,且又因賈貴妃得勢之時,系賈政一手保薦,自然疏遠著他。見他如今來打花胡哨,也自嫌他。賈雨村只好又去與孫紹祖合計。
孫紹祖思忖了一會,道;「聽說忠順王爺最喜愛書畫古玩,大人何不將我岳丈手中石呆子那十二把古扇弄了來孝敬,忠順王爺必定喜歡無疑。」賈雨村聽了,心中有些遲疑,道:「你泰山大人視此扇為命根,肯輕易拿出來與人麼?」孫紹祖道;「那府裡如今哪裡能與從前相比!大人只說王爺要時,他也奈何不得屍賈雨村敬笑著點了點頭兒。
次日一早,賈雨村果然坐轎來到賈府,拜訪賈赦。看過茶後便婉曲陳辭。賈放一聽,心中好生不樂,想,這扇兒原是你弄來的,如何今日又獻與王爺?心裡雖這麼想,嘴裡卻不好說什麼。便借個故兒推說道:「你可是來遲了,這也怪我自己不小心,我因甚殛此扇,日日帶它在身邊把玩。去年在酒樓上,因幾個女兒知道了要看,便攜了去。卻不慎被那樑上君子窺見,起了歹心,乘我酒醉之時,從身邊竊了去。我也後悔得什麼似的,查了許多日子也無蹤影。若還在時,既忠順王爺喜歡,我哪裡敢擅留?憑是什麼寶貝東西,自然都獻出來了。」
賈雨村料到他不肯,也不好強道人家,便回府裡,招孫紹祖來商計。
那孫紹祖思忖了半晌,道:「這老頭兒竟是頑固不化,不通情理。想他還欠我五千銀子,賤內死時,璉二舅來,無端詐去了借據。我這裡且去問問,看看能不能准折了來。」雨村喜歡道:「若准折來時,別說五千兩,便一萬銀子也付的。」孫紹祖越發喜歡。自此,三日兩頭兒地尋賈赦索那銀子。
賈赦這裡自是不認,說已是還清了的。氣得孫紹祖著惱異常,說:「你不過依祖上之勢,無端詐我錢財。」揚言要告官去。又說:「借據雖被詐去,賈雨村大人是看見過的。銀子送來時,兩邊家人都知道,終是查得出來。莫不曾,紅口白牙,誰還混賴你的銀子!」賈赦自不理他。以後竟躲著不讓見,孫紹祖便於門前破口大罵,說賴了他的銀子。
這事兒自被賈璉知道。那日,知他來了,便帶二三十個家人,一下將他圍住。指著他痛罵道:「好沒廉恥的東西!竟敢來進行詐騙!你沒想想我二妹妹是怎麼死的?她好好兒的,無端上吊去不成?都是你這個壞了心肝的混賬行子治的!我正要拿你去見官呢!還有臉來索錢!得了我二妹妹那樣多陪嫁,還不心甘,還想再來詐騙?」
眾家奴也氣憤已極,便圍上去,一陣拳打腳蹋。孫紹祖雖也帶了幾個家丁,此時如何敢動手。況那幾個小廝都明白奶奶死得可憐,平時也恨孫紹祖來著,便明拉暗推,假意相勸。孫紹祖挨了一頓好打,只好抱頭鼠竄而去。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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