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回 含悲薨逝元妃托夢 開局聚賭賈芹鬧庵
第一百三回 含悲薨逝元妃托夢 開局聚賭賈芹鬧庵
且說王夫人,自元妃生病,好生憂心,日日請人念「消災經」,求神拜佛,跳神送祟,無所不至。無奈元妃舊病重犯,日重—日。
那日,寶釵過來,見王夫人愁容滿面,知是為元妃之病,忙勸慰道;「太太這些日子竟瘦多了。眼看年節快到,事兒多著呢!其實娘娘生病,太醫院裡御醫天天看視,倒比外頭市井先生高明多了。太太一著急,若然病倒,娘娘知道,反增病呢!」王夫人點頭兒道:「好孩子,你說的是了。」又問了些寶玉的近況,寶釵方去了。
轉眼已是除夕到了。榮國府內因元妃生病,冷清清的。賈政從賈母處行禮回來,一坐下便長歎短吁。王夫人間道:「是元妃娘娘病勢重了不成?」賈政搖頭答道:「娘娘生病,自有御醫醫治。倒是咱們家家運要倒敗了,出了這等不肖子弟。我才吩吩璉兒,明日叫芹兒來問個明白,便來回我。」王夫人道:「芹兒不是在管庵子裡的事麼?究竟犯了什麼事兒?」賈政搖頭歎息道:「芹兒這孩子竟是上不得台盤的。聽說領了銀子,竟在庵子裡賭起來,還了得麼!明日查實在了,還能讓他再管!」王夫人出了一口大氣,道:「若不過一時賭一會子,也還罷了。問明白了再說吧!過幾日我倒想叫那些小道士、小和尚、小姑子進來,替娘娘念幾日『消災經』,做幾天法事。芹兒來時,你就捎個信兒給他吧!」
賈政點了點頭兒。因叫王夫人先睡去,不必在此守歲了。叫過彩雲來剪了蠟燭,便坐下看起書來。彩雲忙斟過好茶,又搬過來一個熏寵。拿過手爐,用銅箸撥了撥,遞與賈政。賈政道:「你也睡去,今兒守歲,我一個人就看看書吧!」彩雲方退出去。
這裡賈政一人秉燭獨坐,翻開昭明太子輯的《文選》,圈圈點點,點了一篇賈誼的《過秦論》上簡,微覺有些倦意,便伏案打起了盹來。
賈政這裡恍恍惚惚,朦朧中似見悲慼戚走來一個女子,竟是尋常妝束。走到跟前,竟至作了一揖,口稱:「爹爹!」賈政只道探春回來了,定睛審視,乃是元春,不禁大吃一驚,道:「娘娘為何如此妝束了怎的不在深宮安榮尊貴?政等仰仗大德不已。為何一人,夜靜更深,潛逃至此了皇上若然知之,政一家百口,滅門之禍至矣。還不趁此夜深無人之日寸,作速返回宮去。」
元春含淚答道:「兒已享盡人間富貴,如今身不由己,再也不做那娘娘了,從此也再回不去宮中了。只因感念父母養生之大德,特來一別,並有一言相告。」
賈政忙要跪下,恭聽聖諭。元春拉住說道:「兒已再不是什麼娘娘。如今過了虎年,便是丁卯兔年。除夕一過,警幻姐姐已來接我返回太虛幻境。爹爹竟是不用拘禮的。」賈政方才罷了。可一聽什麼太虛幻境,甚感茫然。道;「難道皇上竟要打發你去那地方出家去?」元妃搖頭答道:「非也,此乃天機,不可洩漏。爹爹且放心吧。想咱們賈氏自尊祖父建功立業已來,櫛沫皇恩,赫赫揚揚,已歷百載。當今天子,隆恩盛德,也曾眷顧殊甚。可天下沒有個不散的筵宴,依兒的意思,趁這會子還來得及,爹爹何不退步抽身,率諸子弟返回南京老宅,研讀詩禮,力事稼穡,只怕還能保一家數十百年。若一味迷戀功名,追虛逐妄,貪此利祿,只怕好景不常,一旦倒塌了下來,就真真的『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了。爹爹實該廣置祖塋產業,率諸子弟返回金陵,圖久遠之計要緊。兒說的話,爹爹定要切記。」
賈政俯苜恭聽,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待還要再問什麼,只見兩個丫髻小鬟走來請元春升輿,說:「警幻等得不耐了呢!」元春遂淚水雙流,對賈政、王夫人一揖,倏地不見了蹤影。
賈政陡地驚醒過來。只聽王夫人從夢中呼喚元妃,賈政心知有異,好生吃驚,忙叫醒王夫人,問道:「你夢裡瞧見什麼了?」王夫人哭著說道;「方纔我於夢中,見娘娘來同我作別,說從此不再做娘娘,叫咱們及早退步抽身,不必戀那利祿功名。還能保住些時日。」賈政道:「奇怪,我方才也做此夢來著。想咱們娘娘必薨逝了,特意來托夢給咱們。如今方子時三刻,往哪裡打聽消息去?去叫珍哥、璉兒,事情沒弄明白,反吵得人心慌亂了。」王夫人道:「正是這話,不如等天亮時,打發人去是正經。如今可不已是兔年了。記得那年有個算命先生,說她『虎兔相逢,於身不利』,咱們竟沒放在心上。看看虎年剛過,已入免年,可不正應了虎免相逢的兆頭兒了?」賈政撂頭答道:「算命先生的話,哪裡都能信得,只這事兒有些蹊蹺罷了,」
夫婦兩個相向而坐,垂了一夜的淚,又驚又痛,又懼又悲。次日一早,忙叫來珍、璉等人,立即去打探。不料果然從欽天監陰陽司得到消息:元妃於昨夜子時三刻薨逝。且未按貴妃儀禮發喪。一時,賈府內哭聲驚天動地。貿母、王夫人哭得昏厥過去,赦、政、珍、璉、寶玉諸人都過來看視。尤氏、李紈、寶釵諸人都於一旁陪著哭泣。
鳳姐兒得知此消息,也叫平兒扶著,勉強支持起來,一徑來至賈母房中。賈母剛甦醒過來,猶垂淚不已。見鳳姐進來,落淚說道:「你病才好些,又過來做什麼?若再倒下,越發沒個撐持的人了。」鳳姐兒一面垂淚答應,一面勸賈母說道,「娘娘不升仙,已是升仙去了。老祖宗也該看得開些才是。若哭壞了身子,越發使兒孫們不安了。」賈母搖頭兒哭道:「只怕過會子咱們就要倒塌了呢!偌大一個家業,沒了娘娘,誰還撐得起來?!」一句話,道出賈母哭昏過去的緣由。鳳姐連忙勸說道:「娘娘雖已歸天,老祖宗還健在,想必皇上也還念娘娘舊日恩情,不至動咱們什麼的。如今,咱們不打起精神,一個個反倒垂頭喪氣,只怕才真的要不打自敗呢1老祖宗想想,是這個理數不是?」
一句話提醒了賈母,忙拭乾眼淚,吩咐眾人從此不許哭泣。各幹各的事兒。
賈母也自掙扎著坐起來,反覺精神好些。因叫鴛鴦、琥珀扶著四處走動。眾人見賈母如此,果然都安靜下來。從此,鳳姐兒也掙扎著起來辦些事情;且說賈璉因元妃薨逝之事,遲了幾日。這日,叫旺兒備馬,主僕數人騎著,一徑來至水月庵前。也不叫人通報智通,便闖進去,來至庵子的後院。見賈芹正同外面一夥浪蕩子弟大呼小叫,在樹蔭下搶紅寶。旁邊幾個小姑子正在一旁斟酒送茶玩笑。賈芹只顧呼叫,沒見著賈璉。多虧智通見了,忙迎上前去,高叫了一聲:「璉二爺來了!」
賈芹方吃了一驚,一時手腳無措,嚇得骰子落了一地。幾個浪蕩子弟知道不好,早溜得無影無蹤。
賈璉鐵青著臉,走過去瞪了池半晌,方哼了一聲,道:「很好,芹兒,這裡是你賭錢玩樂的地方?平時說庵子裡辦事,竟是辦的這事了?你在這裡稱王稱霸,誰還敢哼半個不字兒?閒了叫姑子們陪著玩,打量咱們是死人呢!」
賈芹嚇得魂不附體。兩腳不由自主,撲通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一般,口裡只喊,「求叔叔饒恕,擔待侄兒一遭兒。」賈璉過去,踢了賈芹兩腳,叫旺兒等帶他上馬,道;「回到府裡,聽老爺發落。」賈芹更嚇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時,回到賈府,賈璉吩咐:暫住在外面廳上一間小屋內。賈芹哭著求饒道:「好叔叔,親叔叔,我家尚有老母,侄兒年輕,一時糊塗,你就不肯看顧麼?」賈璉道:「糊塗東西,再不想想你平日間的所作所為。如今老爺已知道了,連我還落不是,叫我如何看頤你?都是你替府裡掙了好名聲,這會子還有臉只顧求饒屍賈芹見賈璉動了真氣,不敢再求,只嗚嗚哭泣不止。賈璉氣得罵道:「好沒出息的東西!當日你何等趾高氣揚來?如今又。下得如此。好好兒地想想吧!明日且隨我去見老爺。」說完,走了出去,吩咐旺兒與他些飲食,方回到了屋裡。
賈璉見了鳳姐,抱怨道:「你如今生病,也背晦了。芹兒庵子裡做的事也不知道麼?」鳳姐兒道:「芹兒庵子裡做了什麼?庵裡的老姑子也沒見來說。」賈璉冷笑著道:「庵裡老姑子會來說麼?自是一鼻孔兒出氣的,從中不知道營了多少利!如今鬧得老爺也知道了,叫我查去。今日我到了庵裡,你猜,芹兒在做什麼?」鳳姐道:「想必出外賭錢去了。」賈璉道:「若果真在外面睹,也還罷了。竟在庵子裡擺賭,大呼小叫搶紅寶,小尼姑們還給那些浪蕩混賬行子們送茶遞水,就差沒讓人摟著親嘴兒子。哪裡還像一個庵子!老爺知道,還不知氣得如何呢!」
鳳姐兒一想,賈芹原是自己派去的,不料如今惹出這些禍事。不如打發去了,省得別人議論,便道:「如今娘娘已升了仙,留著這些小和尚、小道士、小尼姑們有何用處!竟是發落下去,還可省些錢糧。不如明日趁此回老爺一聲兒吧!」賈璉點著頭兒出去了。
一時,賈芹之母楊氏進來,手裡提著一大包東西,見了鳳姐,忙請安問好,道:「嬸子病體好些了不成?早該進來請安的,因芹兒常沒在家,家裡事幾多,竟耽誤到如今。心裡總也天天念著嬸子來著。」鳳姐道:「難為嫂子想著,如今吃了些藥,已太好了。」
楊氏邊抹眼淚邊說道:「芹兒能在庵子裡辦事,都是嬸子待咱們的一片好心,肯看顧我娘兒們。我和賈芹,哪天不念上嬸子幾遍。芹兒如今不知犯了什麼規矩,聽說拘在前廳屋裡。嬸子心腸奸,就可憐可憐你侄兒年輕不懂事,好歹在叔叔跟前說說,饒了這一遭兒,日後定不敢再犯了。」鳳姐微笑著道:「你兒子的事,我壓根兒不知道。如今病了,哪裡還有精神管這些閒事。他二叔不過奉老爺之命,領了他來。老爺可是要親自過問的呢!」
楊氏一聽賈政親自過問,知道犯得不輕,嚇得不知如何力、好。因還求鳳姐說道:「我如今老了,通共就只這麼個兒子。只求嬸子看在我這老面皮上,求求叔叔,在老爺跟前遮掩幾句,只怕也就掩過去了。」鳳姐笑道:「能掩過去,還有不遮掩的麼?你也該問問你那兒子,平素間庵子裡做的事情,可饒呢還是不可饒。如今連我和他二叔都有了不是,還有臉面去求老爺不成?我們臊還臊不過,來呢!這事能化小,算是芹兒的福,不能時,只能由他自作自受了,嫂子見著芹兒,多管教管教他,你也放寬心些,沒的急出病來,反不好了。」楊氏點了點頭,見鳳姐不肯幫忙,也無可奈何,只好站了起來,硬著頭皮說道:「嬸子好生保養,我如今且看看他去。這個孽障,;叫我如何是好!」鳳姐只叫她寬心,說;「閒了還過來坐坐,說說話兒,」並不提賈芹之事。楊氏見事已無望,只好哭喪著臉走了出去。心裡好生氣悶,想;真是偷雞不著反蝕一把米呢!白花了這許多東西。自去看望賈芹不提。
且說寶玉自元妃薨逝,竟日昏昏沉沉,忽忽若有所失。想自己從小兒與元妃姐姐同侍賈母,得她盡心教養,未入學前,已記得幾千字在腹牛,雖系姐弟,原亦情同母子。以後她選入宮中,因皇上恩寵,冊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為賢德貴妃,實實尊榮至極。如今溘然薨逝,且不按貴妃禮儀發喪,死得如此不明不白!所謂榮華富貴,不過過眼雲煙,轉瞬即逝,又何尊貴之有?榮華之有?想到此,不由得獨自一人,信步來到園中。
誰知許多時候不來,園中竟是大變樣了。如今已是初春,卻一路寒風側側,滿目淒涼。那宏麗的亭館,幾處重門靜掩,深鎖東風。那些花草樹木也蕭蕭疏疏的,寶玉似覺入了寂寥空漠之境,徘徊躑躅了一會,不知不覺,已至大觀樓前。
只見庭院寂寂,雀鳥亂飛。含芳閣幾處彩繪也已經剝落,畫棟雕窗結了好些蛛網。於庭前徘徊多時,便靠著欄杆坐下來。想,元妃回家省親之時,何等繁華熱鬧。園子內懸燈萬盞,花影繽紛,蘭宮桂殿,鼓樂聲喧。說不盡的富貴風流,萬人欽仰。如今,曾幾何時,便已人亡物變,玉碎珠沉。園子裡連人影也見不著幾個了。如此淒冷,令人毛骨悚然。以後一個人、只怕不敢進來了。
寶玉此時神情十分淒側,一時想到元妃教誨之恩,一時又想到她賜「金玉良緣」之憾。不免歎息著道;「姐姐既疼愛寶玉,為何不解寶玉的心意!既不解我的心意,為何便要賜人婚姻!既要賜人婚姻,自然為了賜福於我!既為賜富於我,為何不賜我與林妹妹,卻要賜我與寶姐姐呢?如今,林妹妹已經死了,姐姐愛我,實則害之。我如今能有伺樂,能有何福!彼蒼者天,是你置我於此萬不能堪之境,欲死而不可得!姐姐死而有知,能無憾乎!」寶玉數數落落,徒增了一腔幽怨,彷彿不是為了憑弔元妃,倒是來責備她的了。
他正在那裡艾艾怨怨,悲痛感傷之際,似從雲端走出了老太太,正在為元妃娘娘祝告:「我已告訴林丫頭在天之靈,說元妃娘娘知道她是清白無辜的了。」一時,似又見黛玉從天上走來,對老太大說:「老太太放心,元妃娘娘如今已悟了過來,知道這富貴榮華乃是虛妄,不是叫舅舅回南方老屋力事耕稼去麼,我哪裡還怨恨於她!」
寶玉正要呼喚黛玉,卻忽地驚醒。便用手揉了揉眼睛,細細思忖,這些話,可不是老太太和鴛鴦姐姐告訴過的,如何今日便都湊在於一處?想元妃姐姐死得何等慘傷,自己悲痛還無以自慰,為何反來怨恨於她,自己竟成何等人了?想到此,又為元妃的遭際傷歎不已。
那寶玉正在冥思默想之時,忽聽背後有人喚二哥哥,知是惜春,忙拭乾眼淚,轉過身來。
惜春問道:「你一個人進來是為憑弔元妃姐姐麼?我也想來看看她,不想遇到了你。」寶玉道:「想大姐姐生前榮耀至極,萬人欽仰。如今不過一杯黃土,叫人悲痛得了不得。」惜春道;「我見你一個人對著樹影長嗟,撫朱欄而獨坐,癡癡呆呆的,就知道你是來憑弔的了。像元妃姐姐這樣尊榮的人,尚且薄命如此,將來我可怎麼樣呢]故我打定主意,與其那時遭人踐踏,不如即早退步抽身。」寶玉道:「妹妹乃高人潔士,卻也要往寬處想才是。想你還如此年輕,哪裡真的就沒有路可走了!」惜春歎息著道:「這府裡除你和幾位好姐妹外,還有什麼好留戀的!咱們且走著瞧,那時,只怕也由不得人了。」
二人正議論著,見一個婆子來掃庭院,惜春便邀寶玉到櫳翠庵看妙玉。寶玉便同惜春一道盤山而上,兩個來到了櫳翠庵。邢岫煙也在這裡,妙玉正在同她講論詩文。見他二人來了,笑起來道:「今日倒來得齊全,你二人可是先約下的了」惜春道:「我無意中碰見了二哥哥,便約他一道來,想你不會介意的吧!」妙玉笑道:「既來之,則安之。我們正論詩呢,你們來了,豈不多了兩位。」一面替二人斟上了茶,岫煙道;「如今都散了,難於聚會。今日,不想能碰到你們。」寶玉道:「方纔你們在講論詩文,竟是講論些什麼?且說出來我們聽聽。」岫煙道:「方纔我們提到女子中也有才人,也有作好詩的。像許穆夫人的《載馳》,班婕妤的{紈扇》,蔡文姬的《悲憤詩》,以後的謝道韞、上官婉兒、李清照、魏夫人,哪個不是才華出眾!」
妙玉道:「我且讓大家看看南宋末午管夫人的一首詩,才真真的有些意思。這管夫人能詩畫,工書法,有運筆成風的聲譽,和丈夫趙孟兆頁合繪了一幅《春江垂釣圖》,在藝苑詩壇都傳為佳話。」一面說,一面取出來一幅墨寶,遞與寶玉。
寶玉接過,邊看邊喜歡地說道:「這首詩,倒真真的是個有晶節的。比趙子昂先生遠勝多矣。」
惜春道:「到底是什麼詩,也念出來聽聽。」寶玉念道:
人生貴極是王侯,浮利浮名不自由。爭得似,一扁舟,弄風吟月歸去休,
惜春忙近前去看,不覺點頭兒歎息道:「果然氣節不凡。聽說以後趙子昂沒有聽她的勸告,宋亡後投降了元朝,縱有千般才情,也就不算什麼了。」寶玉感慨萬千,道:「女兒尚且知道民族大義,有羞恥之心,世上男子,竟是不如,真真的令人愧煞。妹妹還記得花蕊夫人的詩麼?『君王城頭豎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何等的忠憤!當今天下鬚眉盡俯首矣。」惜春、妙玉、岫煙無不點頭稱是。
大家又議論了一會,什麼詩出天然,詩三百皆為天籟和鳴之聲。妙玉則說:「作詩若求與古人同,不若求與古人異,有異方為新聲,方才有自己的建樹。」岫煙卻搖頭說道:「哪裡便能達到你說的境界。還如楊誠齋所說,初學詩須學古人好語、或學兩字,或三字,始乎摘用,久而出乎肺腑。」
大家正談論得高興,秋紋、春燕卻找了來,道:「原來二爺在這裡,害得我們找了一圈兒。如今園子裡如此玲清,二爺倒一個人進來。二奶奶還罷了,太太急得什麼似的,叫我們來尋。」
惜春道:「我只當又是什麼賈雨村來了,老爺打發人尋你呢!」寶玉道:「賈雨村如今已經飛黃騰達,見咱們家頹敗如此,哪裡還肯再相與!」惜春、岫煙都歎息說;「真是千沒廉恥的小人!當初真不該結識他。」妙玉道:「忘恩負義之徒,天下比比皆是,又何止一個賈雨村!」
大家歎息一會,方才去了。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回《紅樓夢新續》目錄 上一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