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四回 欲逞威鳳姐挫銳氣 縱談論寶玉遭遣返
第一百十四回 欲逞威鳳姐挫銳氣 縱談論寶玉遭遣返
且說鳳姐在刑部獄中度日如年,一天難捱一天。賈璉也不大理論,死活由她。
倒是劉姥姥、板兒常捎些吃的穿的去瞧。鳳姐見他們來,直抹眼淚。劉姥姥道:「姑奶奶不用傷心,只怕過些口子就有眉目子。板兒他爹有個朋友在刑部任事,前些日子已送好些東西去打點。只怕肯照應下來也未可知。」鳳姐干恩萬謝謝了。一面拉住板兒的手瞧,道:「如今越發長大成人了。巧姐兒跟了你,我也放心。將來好好過日子吧!我瞧著心裡也自高興。」板兒答應著:「是。」
鳳姐果然二十多天便出了獄。一則有板兒之父為之打點;再則茜雪之夫也暗中出力;賈芸、紅玉也多方托人照應。總算出得獄來。
平兒、巧姐兒知鳳姐已快出獄,十分喜歡,忙打點好了,囑咐板兒,拉了車子去接。
鳳姐兒見她們來了,淚水似走珠一般,直往外流。巧姐早上前去,抱住說道:「媽媽別哭,如今已出來,咱們回去吧!」忙和平兒扶鳳姐兒上了車,一徑往小花枝巷屋裡去。
鳳姐見了賈璉,似有怨恨之色。賈璉道:「你如今已出末,也就罷了。一家子好好兒地過吧!只因你在獄中,家中事兒沒人料理,太太作主,扶正了平兒。她原是你跟前的人,同你又極好的,想來你也喜歡。如今家道敗落,原不用再分大論小的。你是奶奶,她是平奶奶,這家務,還多虧了她呢!」鳳姐一聽,心中大不受用。只方才出獄,怎好便發作,只得忍氣吞聲,冷冷說道:「怪道你丟我在獄中,不聞不問,原來我是多餘的。說什麼奶奶不奶奶呢!」
這時,平兒打點去了。巧姐兒忙帶鳳姐來至房中歇住。一會,又端水來,替她梳洗。
鳳姐自出獄後,一則身體虛弱,萬事兒不想動,二則自以為尚有平兒,原是自己的下人,正該由她料理家務。便日日或躺或坐,不肯出來。由巧姐兒端飯進房去吃。如此一月有餘,身子漸漸硬朗,仍不肯幫助做些家務事兒。
平兒這裡見生計日拙,同著巧姐兒,不分白天黑夜,趕著做針線活。賈璉拿了攤上去賣,賺得些錢,家裡貼補著使用。
那邢夫人開初也不曾下廚操勞,困家中用度一天難似一天,也只得親自下廚煮飯。奸讓平兒、巧姐兒做針線活掙錢。開初也不會做,暗自淌眼抹淚,哭了幾場。以後漸漸會了,到底覺著太勞累,不是滋味兒,今見鳳姐兒回來,自以為得了個幫手,可以省些勁兒,或許能享幾天清福,也末可知。誰知鳳姐身子虛弱,初時不肯做,也還罷了,如今已過去一個多月,鳳姐仍推說有病,邢夫人心中便覺不忿,漸漸有了些怨言。
那鳳姐自出獄後,見賈璉對平兒百般溫順,「平奶奶」的不離口,夜晚也只在她房中住宿,心中十分惱恨。遇事便扯桑罵槐,說:「什麼下賤蹄子,竟越到主子頭上去了!稱什麼奶奶?」又抱怨賈璉薄情:「當初我替府裡做了多少好事,倒忘記了!如今一犯事兒,牆倒眾人推,將我置於獄中,便不理睬。」賈璉心中頗不自在。
恰好這幾日幾場春雪,賈璉沒法兒出去擺攤,自在家中喝幾口悶酒。見鳳姐的病已好了許多,猶不肯下廚煮飯,還拿奶奶的款兒去吩咐平兒院中掃雪。賈璉早巳惱上心頭,便沉下臉對鳳姐說道,「如今咱們一家都靠平奶奶做針線活,巧姐兒紡線線掙錢,你不肯做,反吩咐她?若耽誤她做活,咱們一家還活不活呢?如今連太太還親自下廚煮飯,這院裡的雪,你就不能掃一掃麼?」
鳳姐無奈,只好拿起掃帚,掃起雪來。好容易掃完了雪,方才歇住。賈璉又吩咐她下廚幫邢夫人燒火敝飯。
鳳姐有些著惱,道:「我哪裡會這些,可不是有意為難我麼?」賈璉瞪了她半晌,方說道:「依你說是太太會這些呢?還是我會這些?你打量如今還有平兒,原本是你的丫頭,可以事事靠她。實話告訴你吧,平兒如今已是奶奶,且做不完的事兒,你就不肯幫一幫她?你口口聲聲說在咱們家做了好事兒。可你再也不想想:咱們賈府抄家,哪件事不是際弄出來的?你害死二姐,又要治死人家張華,人家才告下了你;平安州,買通雲老爺,逼死了張家姑娘和她未婚的夫婿,我還替你背罪名兒。你背地裡還章咱們公家的銀子吃印子錢,咱們這才抄了。芸兒那裡三千銀子,也讓你那忘仁缺德、混賬王八羔子的哥哥騙了去,又還騙賣巧姐兒,咱們一家才落到這地步。如今咱們不埋怨你,你倒埋怨起咱們來,還到底像不像個人呢!」賈璉越說越是生氣,末了,道:「從今後,你可收起奶奶的款兒,咱們家再沒你這個奶奶。巧姐兒鄉里學會紡線,你就跟她學吧!若幾天後紡不出來,連飯也別想吃,還回你老娘家去。你不是開口閉口誇你們王家富貴得還了得麼!」
一席活,說得鳳姐滿臉紫漲。想到賈璉如此薄情寡義,不念舊情,不禁掉下淚來。還是平兒過來相勸道:「奶奶也不用計較,只如今家裡窮了,二爺也無可如何。咱們還將就著過吧?也沒甚要緊的。「賈璉道:「你也太仁義了。她當初有權有勢時,如何對你?如今出來。還鬧醋勁兒。依我的意思,就該休她出去才是。」
鳳姐見賈璉如此奚落,心中自是不服,也爭辯道:「牆倒眾人推,如今連你也踏上我的頭了?你不算算,這麼些年,我替你們家省了多少,辦了多少件好事?怎麼抄了都是我的不是?你討人家有夫之妻做小老婆,我倒替你背罪名兒,這會子反倒拿我撒氣兒。你倒滿口裡平奶奶的不離嘴。她原本是我的丫頭,偷偷摸摸這麼些年,如今越發得了意,越過我的頭,爬到高枝上去了。我倒要看看,這下賤蹄子在我跟前充什麼正經奶奶!有你護著,橫豎陰差陽錯,一切都頗倒過來了!」
平兒一聽,氣得渾身發抖,幾乎昏暈過去。賈璉忙去扶她,一面指著鳳姐罵道:「你別還逞昔日的威風,我便寵她又怎麼樣?打量她還是:二姐,由你任意擺佈,你可就打錯算盤了。二姐的帳還沒算清呢,如今又來治平兒。若不看在巧姐兒分上,你休想還進這個門子,充什麼正經奶奶!」
鳳姐賭氣,也進房裡哭泣去了。從此安靜了好些,也不同平兒搭話。
轉眼之間,巧姐兒婚期已近,鳳姐此時也只好出來幫助做些針線活。到了五月,王狗兒家過禮過來。雖是鄉里穿的用的,大體也還齊備。正日子這天,吹吹打打接過了巧姐兒不提。
卻說寶玉因馮紫英舉薦,在宗學裡當了一名抄寫的雜役人員。馮紫英也在虎門宗學裡任教習,日子久了,結識了一班好友。夜晚散了學,教習退憩,便常聚集一出,佐以杯勺小飲。
金風乍起,暑氣漸消。每當掌燈時分,學友們便聚集一處,雖約法三章,不談政事,不議人物短長,不說妖論鬼。其實,不過牛真半假,文人的幌子而已。每談至高興處,落拓不羈、憤世嫉俗的這般年輕哥兒,哪裡能忍得住。興之所至,談鋒所及,自仰慕晉室嵇阮一輩高賢,而譏刺當今的國賊祿盎。牢騷滿肚,激憤愁腸,都因不平久系而托之以嗚了。夜晚縱談,真是人生莫大的樂事,而狹小的陋室,也算得上一小塊自在的樂土。
誰知日子一久,這事兒,便漸浙為宗學的總管略有所聞。那總管原是披肝瀝膽,為皇室造就本族人才的。自要施教化,教學子們安分守法,一片忠心,以報皇上。如今聽說自己的右翼宗學發生了這樣的事,生怕—亡面知道、問下罪來,丟了差事還不說,只怕這一查,查出別的事兒,拿到宗人府問罪。殺了頭,亦未可知。一時之間,嚇得臉青面黑,忙叫人暗中查訪,只要查出為頭的來。
原來聚談的所在便是寶玉的臥室。自然他便是領頭的了。
總管的一經查明,立即叫人去叫寶玉。寶玉正在抄寫文稿,不知何事,忙輟筆去至總管的書房。
總管也不叫他坐,鐵青著臉,厲聲問道:「你就是賈寶玉麼?幹的好事情呀!公然聚眾縱談,訕誨朝政。」寶玉一聽,嚇了一跳,道:「夜事漸長,散學後,不過二三學友,聚集一處,或解析詩文,或做些辭賦,不過弧礪切磋而已,何言訕議朝政?」總管的氣沖牛斗,渾身發顫,睜圓眼睛,一巴掌拍在桌上,厲聲喝道:「你還強哺,外頭議論,咱們這裡快成『東林書院』了!我能夠擔待得起麼?若是上面知道,問罪下來,那還了得!如今,你也不必為外人道,這裡有兩串錢,你拿了家去吧!從此也不用再來了。」
寶玉正要發話,忽見焙茗匆匆跑來,大聲吆喝道:「二爺快家去吧!奶奶快臨盆了,有些不好呢!」寶玉對總管冷笑了兩聲,也不去拿那錢,一拂袖,同焙茗一徑回至家中。
寶玉見寶釵正躺在床上。大汗淋漓,呻吟不己,忙問焙茗:「請過產婆不成?」寶釵只頌搖頭兒,道:「不用去請,還能再忍耐一會子!」麝月、鴛鴦都說:「已發作多時,多虧二奶奶好忍耐勁兒,方熬到如今。只孩子老下不來,還是請個產婆來的好。」寶玉一迭連聲叫:「快快請去!」
焙茗哪裡肯去,只在一旁跌足。寶玉催促道:「為何還不上,沒見奶奶痛苦得那模樣兒!」焙茗道:「昨日已無買油鹽的錢,今日拿什麼去請產婆?」鴛鴦一聽,忙進房去,從箱子裡拿出一件衣裳,道:「這個還大半新舊,快賣了請了來。」焙茗道:「只怕來不及呢。」鴛鴦道:「不相干的,晚了時。換些柴米回來吧!」寶釵疼得汗流不止,仍擋住說道:「不用去換,我還能忍一會兒。」寶玉見她痛苦難當,急得在屋子裡踱來踱去,頭上直冒汗珠。
恰好蔣玉菡、襲人來瞧,送了一百兩銀子來。寶玉也不推辭,只叫焙茗快請接生婆去,—面拉住蔣玉菡外屋裡坐。
襲人早進房去,來至寶釵榻前,見她喘息呻吟不止,忙扶著安慰道:「奶奶覺著怎麼樣?再一會子,接生的來便好了。」寶釵呻吟不止,道:「不中用的,我只覺肚子裡孩子不動了似的。」眾人都說:「不相干的,只怕孩子也累了呢。」
寶玉在外面聽見寶釵痛苦呻吟,真是如坐針氈,好生難受。蔣玉菡忙道:「二爺快進去吧!有二爺在身邊,奶奶心裡怕會安穩些!咱們至交,你何必相陪。」
寶玉哭出聲來道:「咱們分別這些年,如今好容易見著,卻不能一敘衷腸,沒奈何,咱們改日再敘吧!」說畢,將手一拱,蔣玉菡早站下起來。便留下襲人在此照應,告別寶玉,騎上馬兒去了。
忽見焙茗帶了產婆進旁來。眾人都以為有救了。那產婆原是兼做巫婆的,一進門,便說:「這屋裡,鬼氣重得根呢!需得先收血光鬼兒進葫蘆,孩子才能產下來!」叫人打來一碗水,一面拿出寶劍、紙錢,口中唸唸有詞,滿屋裡胡蹦亂跳。寶釵越發地呻吟起來。
那婆子東跳西竄,到屋角里胡亂抓子一把,往葫蘆裡一塞,從腰間摸出來一塊紅布,將葫蘆口兒蒙了,喜氣洋洋走過來說道:「給奶奶道喜!血光鬼兒已手到擒拿,裝進了葫蘆。不是我誇海口,不消一刻工夫,哥兒定平安下來。我這裡先向爺和奶奶道喜呢!」
這時,忽聽襲人叫了一聲,「這下好了,孩子下來了,是哥兒呢!」那婆子一聽,眉毛一揚,神氣活現地說:「如何?不捉住鬼兒,孩子能夠下得來麼?我這寶劍,原是李老君所賜,必定手到擒拿的,靈驗得很呢!」婆予正得意洋洋說著,麝月卻抱住孩子哭了起來。婆子一瞧不好,是個死哥兒。寶釵此時已昏暈過去。便趁眾人哭著、叫著混亂之中,一溜煙,出了門子,順手將桌上的茶杯也抓了兩隻去。
眾人也不理會,只圍住寶釵大聲吶喊。好容易喚得寶釵醒來,襲人忙送來熱開水,扶寶釵喝下。寶釵方才哭出了聲來。
寶玉見那男孩與自己相貌相似,卻沒見天日,沒哭一聲,便離開了人世,心中如錐在刺,淚水順著臉頰流淌。襲人相勸道:「二爺和奶奶想開些兒!哥兒不死已經死了。來年再懷一胎,生一個也一樣的。」寶玉此時見寶釵十分傷情,且寶釵方才生產,哪裡經得住自己哭泣,只好忍住悲痛,叫焙茗來安葬了孩子,又叫買些雞魚來將息寶釵。
襲人也在這裡住了兩日,見寶釵漸漸進了些飲食,長了些精神,料已無妨。又勸慰了半日,方才告辭。寶釵點頭兒道;「難為妹妹關照,要不是妹妹來,只怕咱們娘兒倆都沒命兒了!」說著,又流下淚來。襲人眼圈兒一紅,說道:「奶奶儘管寬心些吧!襲人這輩子忘不了奶奶和爺的恩情,閒了總要來瞧的。但求奶奶一日好似一日,便是襲人的福了。」說完、又向寶釵一揖,又來與寶玉告辭。
寶玉握住她道:「難為你忙了這兩日,又送來這些銀子。咱們如今窮了,倒得你和蔣玉菡幫襯。你回去,替我向蔣玉菡問問奸。他好容易來了,也沒能好好兒地陪陪。」襲人道:「這也罷了。只是,我這一去,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來。二爺近些口子瘦多了,要多多保養身子才是。」說完,眼紅紅的,似有依戀之意。寶玉也覺戀戀的。因見天色不早,怕她一時出不了城,方催著她上轎去了。
且說鳳姐兒,自回小花枝巷屋裡,賈璉對她十分的冷落,總不大肯理會她。好在巧姐兒孝順,日日到跟前噓寒問暖,替她熬藥煎湯,端茶送水,時時拿好話兒寬慰。鳳姐心裡寬鬆了好些。
自從巧姐兒出嫁之後,鳳姐惚惚如有昕失,像被人摘去了心子,只日日思念巧姐兒,覺著奸生氣悶,日子難捱。
邢夫人也對她疏遠,不大同她搭話,卻只管平兒叫媳婦兒,對她倒很親熱。鳳姐欲同賈璉說話,賈璉不理會她,大小事兒均與平兒合計,夜晚只在平兒房中安息。鳳姐只覺孤單,真有度日如年之感,便又一天天生起病來。
倒是平兒心地良善寬和,見她飲食消減,背地裡悄悄告訴賈璉,叫請大夫瞧瞧。賈璉一聽,分外生氣,罵平兒:「不知好歹,家裡用度艱難。還哪裡來的閒錢吃藥。我看她好端端的,也不星什麼大病,不過裝出來哄騙人罷了!」平兒無奈,不好再提。也不大敢去招惹鳳姐,怕反而惹得她難氣,加重病情。
那日,紅玉聽說鳳姐生病,捎下些糕餅來瞧。鳳姐一見,哭得淚人兒似的。道:「你還是個有心肝的,如今虧你還念著我。這屋裡有了新奶奶,只當沒我這個人似的。不知哪世作的孽,偏生我又愛生病。人家新做夫妻,恩恩愛愛,哪裡管我病不病來?好歹死活由你去,」紅玉道:「嬸娘只管放寬心些,那些都不用去想,便會一天天好起來了。」鳳姐道:「寬心什麼,如今吃劑藥,還沒錢,別的更不用提了。」紅玉身上原帶著一錠銀子,聽鳳姐說,忙拿出來遞與鳳姐道:「嬸子生病,就用這錢請大夫瞧瞧吧!只因嬸娘在獄中,家中無人照應,叔叔方扶正了平嬸娘。這也是人之常情。平嬸娘平素也極好的,原是嬸娘的丫頭,焉有相處不好的理?嬸娘便想開些兒吧!」鳳姐點了點頭兒。紅玉又勸慰下一會,方告辭出來,去看望邢夫人、平兒不提。
這裡鳳姐將紅玉送來的東西打開,吃了一些,入便有了些精神。可巧賈璉回來,唉聲歎氣,抱怨生意沒法兒做,如今越發連買米的錢都沒了,一家子:怎麼個過法呀!見桌上放著兩封點心,忙問:「誰送來的?」平兒道:「紅玉方才來瞧奶奶,這點心是特特給太太和你的。太大叫等你回來再吃。」賈璉道;「吃什麼,提了街上換些糧食回來。那一位呢,送了她些什麼!」平兒不敢言語。
賈璉便進鳳姐屋裡,見鳳姐已自坐了起來,便道:「紅玉來看過你了?」鳳姐道: 「虧得她還念舊情,記住我些兒。」賈璉道:「她帶了些銀子來不成?」鳳姐吃了一驚,道:「什麼銀子?不過兩封糕兒,剛才我餓,已吃了些。」賈璉歎道:「你如今不管家務,哪裡知道咱們的艱難。自從姐兒去了,家裡只平奶奶一人做針線活『能掙得了多少錢?咱們如今連下鍋的米都沒了。紅玉念舊,每次來,總帶些銀錢來的。這回雖來看你,你好歹拿些出來。咱們買些柴米,亦好度過難關。」鳳姐只一口咬定,不曾給什麼銀子。
邢夫人聽不過意,進屋裡來說道:「我親眼瞧見她給了你一錠白花花的銀子。如今一家子要救命,你就不肯拿它出來用一用?」鳳姐仍不肯給,道:「她是來瞧我的。我現病著沒錢,為什麼給你們用?」賈璉一聽,憤怒非同小可,指著鳳姐說不出活來。好一會子才道:「罷了,罷了,咱們這屋裡再也容納不下你這—位奶奶。你快快滾吧!我這就給你休書,你回金陵找你娘家的人去。」說完,跌跌撞撞回屋裡寫好休書,扔到鳳姐兒跟前。鳳姐哪裡料到賈璉真要休她,一時之司,嚇得跌倒在地,一面嚷道:「你索性勒死我吧!做什麼變法兒休我?」
平兒見鬧得大了,忙過來扶起鳳姐,一面勸賈璉遭:「平時你老說休,不過鬧著玩罷了。怎麼如今真地動起氣來。果然休了時,親戚們聽見豈不笑話!不如還大家一塊兒過吧!」
賈璉此時已是氣極,哪裡肯聽平兒勸告。一面指著鳳姐罵道:「你問問這踐婦,還真的想過日子麼?若不休了,咱們家永無安寧之日。日後你不知還受她多少挾制,抹多少眼淚呢!你做什麼還護著她!」說完,推開平兒,又回過頭指著鳳姐說道:「你聽明白了,索性都告訴你吧!如今休了你,算了結我一樁心願。也替不明不自死在九泉下的二姐報了仇。二姐當初何等賢良,你競不能容她,竟要將她置於死地!害得我斷子絕孫。」說到此,不禁對著窗外,看著蒼天,呼叫起來;「二姐呀!你看明白了不成?今日休了這賤婦,算是替你報了仇!你在天之靈可曾得到些慰藉了!如今她落得比你還不如,你為何不笑不唱呢!你太良善了,不會笑,也不會唱的。我卻了卻了這樁公案。」說完,猶落淚不止。
鳳姐、平兒見如此,都嚇呆了,好一會子方清醒過來。只見平兒扶起鳳姐,恭恭敬敬給她磕了三個響頭,一面流淚說道:「奶奶好自保重,平兒從此不能侍候奶奶了。」說完,自回房中,關上門哭泣。
鳳姐此時,方纔如夢初醒,知賈璉宿怨已久,久有休妻之心,知已無可挽回,深悔當初不該那般行事,一時反倒平靜起來。拿起那休書,說道:「你也不用傷心,咱們夫妻一場,又有了姐兒。待明兒打點停當,我再見姐兒一面,便回金陵。你與平奶奶好好兒地過吧!」說完,對賈璉深深一揖,也不墜淚,自打點起行李來。賈璉一賭氣出去了。巧姐兒聞知,自回來勸說;與鳳姐抱頭痛哭了幾場,又送來些銀子,幫助打點。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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