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黛釵愛情悲劇(6)
寶黛釵愛情悲劇(6)
封建時代所講「男女授受不親」、「男女之大防」、「萬惡淫為首」,其實都是對女人講的,防的是女人不貞不潔。而對於男人則網開一面。中國封建婚姻家庭雖然是「一夫一妻」制,但男人納妾,是對「一夫一妻」制合法的補充。像賈璉之流的有錢有閒的貴公子,出則尋花問柳,入則偷雞摸狗。這不是什麼「淫亂」,而是他們的一種特定的生活方式。舉凡賈府大小事,少不了鳳姐露臉、風光、操持,她的身體漸漸虧損下來,落下先是流產,繼而血崩的病症。而她丈夫賈璉這個有閒有錢的貴族公子,正處於性慾旺盛的青壯年時期,對性慾的要求很強烈。久之,鳳姐心有餘而力不足,應付不了賈璉強烈的性慾要求,常常借口迴避。她生病除外,另外還以女兒出水痘為由,「命平兒打點鋪蓋、衣服,與賈璉隔房」。「那個賈璉,只離了鳳姐便要尋事,獨寢了兩夜,便十分難熬」。
一般來說,男人喜歡體貼和順從自己的女人。賈璉並不是無能的人,他年輕能幹,賈政經常委派他出外辦事。經常出入姑蘇、揚州等商品經濟發達的地方,貴族公子嫖娼納妓、尋花問柳,可以說司空見慣。賈璉是否浪蕩並不重要,因為在以男性為中心的封建時代,這些都是平常事,而他的性意識與王熙鳳的差距自然形成對抗。對於順從的女人來說,只要忍受就可以夫妻相安無事;而對於王熙鳳來說,能否接受賈璉開放的性意識,追逐性技巧,則是他們夫妻性生活和諧還是不和諧的暗流了。
賈璉在與王熙鳳的婚姻中,並沒有享受到傳統習慣中的「夫唱婦隨」,即使在夫妻性生活中也未見得對男人百依百順。同時賈璉對鳳姐也不敢放肆而為,也只是夫妻說悄悄話時調笑幾句。相反,他對別的女人就不同了,毫無顧忌。一則對方地位低下,二則她們有主動地竭盡侍奉男人的本事。比如多姑娘。
第四十四回曹雪芹將鳳姐過生日歡喜的氛圍與「鳳姐潑醋」悲憤的情調組合到一起,在強烈的敘事內容對比和敘事節奏起伏中,表現了鳳姐妒火燃燒,撕打鮑二家的、煽打平兒、用頭撞在賈璉的懷裡,然而,一場風波被賈府最高權威賈母幾句話就平息了。賈母說:什麼要緊的事!小孩子們的年輕,饞嘴貓兒似的,那裡保的住呢?從小兒人人都打這麼過。——這都是我的不是,叫你多喝了兩口酒,又吃起醋來了。
在賈母的眼裡,賈璉和賈府老爺、少爺們的「偷雞摸狗」的行為算不得什麼,還批評鳳姐不該吃醋。只叫賈璉給鳳姐賠個不是,就算了事。還一再叮囑:別「臊著他」,今後「有一個再提此話,即刻來回我,我不管是誰,拿拐棍給他一頓。」鳳姐有委屈也只好就罷,事後,鳳姐向賈璉說:
「我怎麼像個閻王,又像夜叉?那娼婦咒我死,你也幫著咒我。千日不好,也有一日好。可憐我熬的連個混賬女人也不及了,我還有什麼臉過這日子!」
這酸楚的怨歎,哪裡像「鳳辣子」說的話,因為她明白再鬧就會被指責為「妒婦」,後果更不堪設想。她只有收斂自己,忍氣吞聲,嚥下內心的痛苦。面對封建禮教對女人的壓迫,哪怕像鳳姐這樣厲害而又精明的女人,也只有無奈而已。鳳姐與賈璉性格能量的對抗中,鳳姐施放的能量越大,越是在更大的領域開拓自己生命的歷程,同時也是消耗自己、走向悲劇的過程。
第二個原因:鳳姐在賈璉面前處處佔上風。
鳳姐的性格是爭強好勝,「從小就有殺伐決斷」的能力,嫁到賈府,靠著娘家的權勢,又靠著賈母的寵愛,孫媳婦的她便在賈府是有頭有臉的人了。賈府一代不如一代,男性掌權的沒有幾個能和她相比的。另一方面王熙鳳性格自主的意識和強烈的慾望,處處要強,事事抓尖,除了她的聰明和能幹,其背後還有強大的家族勢力。
賈璉在她面前彷彿矮一頭,她嫁到賈家不到半年,便將賈璉先納的兩個妾,「都尋出不是來,都打發出去了。」她對賈璉看管得很嚴,嚴厲限制賈璉與丫頭們接觸,「凡丫頭們二爺多看一眼,她有本事當著爺打個爛羊頭。」賈璉和鮑二家的偷情時罵鳳姐是「閻王」,是「母夜叉」,又說她是「醋罈子」,這都表明夫妻二人的不和諧,賈璉對鳳姐從心裡感到壓抑,發展到了不滿,總是尋著機會,到外面偷情。在賈母這棵大樹的庇蔭下,王熙鳳對賈母是慇勤服侍,極意逢迎,外帶幾分撒嬌。過去人們只看到了王熙鳳對賈母的「媚」,卻沒有看到祖孫婆媳倫理關係的和諧。做老婆婆的賈母與當小媳婦的鳳姐有著相通相似的心理意識。可以說,賈母就是年老的鳳姐,鳳姐就是年輕的賈母。第三十八回寫鳳姐當著大家的面以老太太額上的傷疤作笑談,王夫人很看不慣,說這是老太太把她慣壞了,如此「明兒越發無禮了」。賈母卻不以為然,卻說:
「我倒喜歡她這麼著———況且她又不是那真的不知高低的孩子。家常沒人,娘兒們原該說說笑笑,橫豎大禮不錯就罷了,沒的倒叫她神鬼似的做什麼!」
賈母這番話集中表達了對封建禮教的超越,祈盼在家庭婆媳間本該有的「說說笑笑」、「大家快樂」的天倫情趣。賈母這位老祖宗精神世界中許多違禮、抗禮、破禮的觀念,正是她喜歡鳳姐的心理根據。賈母縱情縱性,在大致「禮體不錯」的前提下,與隔輩孫男外女一起玩樂,聚會飲宴,在封建禮教綱常中尋找人性伸張的縫隙,的確給鳳姐等人撐起一片藍天。
元妃省親之後,鳳姐通過王夫人說服賈政,將十二個小沙彌和十二個小道士一起送到家廟鐵檻寺,專派一人管理。第三十二回賈璉得知鳳姐要派賈芹後說:「西廊下五嫂子的兒子芸兒來求了我兩三遭,要件事管管。我應了,叫他等著。好容易出來這件事,你又奪了去」。小兩口發生了爭執,當下鳳姐承諾日後讓賈芸負責園子裡種植樹木花草的工程。賈璉又讓了一步。
當賈芸再次向賈璉打探消息時,賈璉回答:「前兒倒有一件事情出來,偏生你嬸娘再三求了我,給了賈芹了。他許我說,明兒園裡還有幾處要栽花木的地方,等這個工程出來,一定給你就是了」。(第二十四回)賈璉還算實在,這話分明在告訴別人一個信息,還是鳳姐拍板才算數。賈芸很懂世故,馬上借錢買了冰片麝香送給鳳姐。「至次日來至大門前,可巧遇見鳳姐往那邊去請安,才上了車。見賈芸來了,便命人喚住,隔窗子笑道:『芸兒,你竟有膽子在我跟前弄鬼。怪道你送東西給我,原來你有事求我。昨日你叔叔才告訴我,說你求他。』……鳳姐冷笑道:「你們要撿遠路兒走,叫我也難。早告訴我一聲兒,什麼不成了?」(第二十四回)王熙鳳話裡話外敲打賈芸「撿遠路兒走」,讓他明白「叔叔竟不能的」,轉而「把叔叔丟下」來「求嬸娘」,一求即成。
這件事雖小,但可以看出王熙鳳自主意識已膨脹到了為抬高自己而貶低別人,甚至連自己的丈夫都是如此,不難想像久之夫妻之間必然產生裂縫,生出口角,甚至造成感情的不和。在人際關係當中,傷害別人必然導致傷害自己,這是王熙鳳性格的悲劇因素。
王熙鳳為攢體己而去放債的本錢,一是剋扣丫環們的月錢,一是預支和遲發丫環們的月錢。王熙鳳解釋說:「姨娘們的丫頭月例,原是人各一弔錢,從舊年他們外頭商量的,姨娘們每位丫頭分例減半,人各五百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