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元對立思維與雙重標準的受害者

二元對立思維與雙重標準的受害者

二元對立思維與雙重標準的受害者

正解金陵十二釵

二元對立思維與雙重標準的受害者

   

雖然自清代嘉(慶)、道(光)年間即19世紀前半期,《紅樓夢》一百二十回本流行之時起,對薛寶釵的評價就存在著褒貶不一的現象,但是直到20世紀前半期,幾乎一百五十年之中,認為她人品極差,虛偽奸惡,完全否定薛寶釵的,仍然十分罕見。通常是指出她的某些缺點,有些話重些而已。即使全盤否定者,也屬於誤讀。薛寶釵仍然是廣大讀者最喜愛的少女之一,這大體上符合曹雪芹在作品中給她的定位。只是在20世紀50年代以後,由於將《紅樓夢》與紅學研究泛政治化,薛寶釵成了《紅樓夢》人物中最大的受害者。人們把她看得過於意識形態化與成熟化,她成了一個城府很深滿腦子封建道德意識者,成為大觀園中年輕一代封建勢力的主要代表人物,甚至被說成是「封建道德的衛道士」。她的一些優點也往往由於先入之見的影響而被認為是奸詐,是心機,是虛偽,似乎她的一切行為都始終圍繞著「爭奪寶二奶奶的寶座」而進行。幾十年來我們長期生活在各種各樣的鬥爭中,與這鬥,與那鬥,其「樂」無窮,其實是其痛無窮,其害也無窮。斗慣了,已經形成了一種思維定勢,習慣地從二元對立思維去理解故事情節與人物關係。

在對薛寶釵的評價中,人們有時忽略了她在金陵十二釵中的地位,她是曹雪芹充滿愛心和悲悼之情的一個少女。《紅樓夢》第五回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時看到的金陵十二釵的判詞,她與黛玉的放在一起,位居正冊之首,暗示著並列第一。當然曹雪芹在林黛玉身上傾注的愛心最多,寄托的理想與先進理念也最多,清人就早已指出黛玉為「群釵之冠」。不過薛寶釵位列第二是沒有問題的。警幻仙子讓賈寶玉聽的十二支《紅樓夢曲》的《紅樓夢引子》中最後一句是:「演出這懷金悼玉的《紅樓夢》。」在這裡,「悼玉」顯然是指痛悼林黛玉的不幸而亡,「懷金」則明顯地表現出曹雪芹對薛寶釵的深切懷念之情。這種對舉具有並列作用。曹雪芹對薛寶釵的基本態度是我們解讀這個藝術形象的一把總鑰匙,進行人物道德評價的基準。而這一點在那個特殊年代往往被有意無意地遺忘了,於是對薛寶釵的評價自然就不能不走入誤區。

對藝術形象的分析必須遵循文本至上原則,即一切從文本提供的全部信息出發,將文本作為判別的最重要的依據;而不是從意識形態、政治需要出發,不能存先入之見。我們不能脫離時代特點來要求人物這樣那樣;不能脫離人物與環境的關係(剛來與後來的變化)、人物自身當時的實際年齡來評價人物。第八回說她「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隨時,自雲守拙」,這是她的性格特點,確實不錯,但是也和她剛來到榮府不久,與大家還不熟有關;況且她又是客居姨家,一些榮府內部的事自然不便過問,「罕言寡語」是理所當然的。但寶釵畢竟是個姑娘,第八回她只有十四歲,足歲最多才十三。按現在的標準,是個才上初一甚至小學六年級的小女孩。把她看得過於成熟化,是我們在解讀薛寶釵藝術形象時走入誤區的一大原因。而隨著寶釵與大家熟悉起來,這種「罕言寡語」、「藏愚守拙」的情況就有所改變。這個問題我在下面還要專門討論。

由於受那個特定年代意識形態的影響,我們在讀《紅樓夢》時,有時會不自覺地對同一個問題採取雙重標準,對黛玉和寶釵,同樣的事情,往往是一個從寬,一個從嚴,而且這種寬嚴的距離還相當大。

薛寶釵確實說過一些「混賬話」,那些年中人們對此反覆深挖寶釵的思想根源,猛烈批判。而寶玉進家塾讀書之前來向黛玉告別,黛玉說:「好,這一去,可定是要『蟾宮折桂』去了。我不能送你了。」所言的性質與程度和寶釵的話沒有太大的區別,但是人們通常對此都略而不見,或者一帶而過。四十二回由於賈母讓惜春把大觀園畫出來,因此惜春要向詩社告假一年。大家說起剛剛離開榮國府的劉姥姥,林黛玉說:「可是呢,都是他一句話。他是那一門子的姥姥,直叫他是個『母蝗蟲』就是了。」把大家逗得樂不可支。下面她再次提到要畫上「母蝗蟲」,而且取名為《攜蝗大嚼圖》,結果眾人更是開懷大笑,湘雲還差點連人帶椅子摔倒在地。這話如果從寶釵嘴裡說出,那麼當年一定會招來許多口誅筆伐,上綱上線不定有多高,起碼也是「嚴重侮辱勞動人民,表現出了什麼什麼」。即使現在,恐怕也要挨批得重一些。但由於出自黛玉之口,大家一概從寬處理,覺得她說得風趣俏皮,至多不過認為她說話有些尖刻罷了。雖然實際上就是這麼回事,不過卻反映出人們在潛意識層面對寶釵的要求往往比較「嚴格」,而這是在思維定勢上實行雙重標準的流露,是一種對寶釵的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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