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的小資情結

黛玉的小資情結

黛玉的小資情結

紅樓人物

小資的靈魂,是敏感+聰明+憂鬱的綜合體,喜歡追求雅致的情趣和隨心所欲的淡然心態,嚮往嵇康「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舒雲卷」的歸隱,崇尚板橋「寵辱不驚,閒看庭外花開花落」的難得糊塗,正所謂文化底蘊越深厚越適於小資情結的滋生。張愛玲書中描寫的舊上海生活,幽暗溫婉,人物細膩,情感充沛。流蘇旗袍裡,小資情結蔓蘿花般攀延生長。曹雪芹的紅樓夢裡,金陵十二釵,個個蘭心蕙質,才藝過人。其中,又以多愁善感的林黛玉最具代表。

「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那個滿口詩香,手執羅帕輕掩淡唇的如煙女子,那個被多少代人憐香惜玉、歎息垂淚的林妹妹,她的抑鬱,唯美和經典,展示了傳統型大家閨秀中的「新人類」形象。她外表柔弱,內心卻充滿睿智;特立獨行,與時代、社會格格不入;憧憬未來,卻無法掙脫命運的桎梏。正因她的品格,思想、感情和追求遠遠超越了那個時代下被束縛的女性,她便可被稱之為真正別具一格的小資女人。

黛玉,「黛色之玉」,體現一種寒冷高貴的氣質,「愁凝歌黛欲生煙」,寒冷高貴加上淡許愁凝,組成了如詩如畫的林黛玉,組成了她那如玉如黛的悲劇人生。

且看一下黛玉的小資背景。黛玉的前世是棵絳珠草,受賈寶玉前身赤霞宮神瑛侍者的甘露灌溉,無以為報,下世為人,用一生的眼淚還他以報恩澤之惠。黛玉的今生出生在蘇州,父親地方為官,雖不能與薛、史侯門相提並論,卻也家境寬裕,衣食無憂。孰料父母先後病逝,家道日漸敗落,黛玉從官宦小姐落魄成了投靠親威的寄食者。雖然深得賈府外祖母的寵愛,但終是寄人籬下,如此的身份和地位,加上她固有的敏感多疑,她孤僻、自傲個性的形成也不足為奇。

黛玉的超凡脫俗。「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這個「質本潔來還潔去」的林黛玉,無牽無掛自負才情,對世俗一切不感興趣。她不為庸碌的生計發愁,不會關心柴米油鹽的瑣碎,更不用為家事父母操心。她厭惡吃喝玩樂的庸俗,更討厭雞毛蒜皮的俗事,只希望「願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她的心境如她淡青,湖藍,素白的衣飾般素雅,她難了的哀怨也只是單純的感情悲劇。誰叫她是棵絳珠草兒,你又何曾見過世間的芳草懂得人間定律?你可會要求連天翠色學會適應紅塵的翻滾?

黛玉的多愁善感。黛玉是水做的骨肉,內心敏感、情感脆弱。生命的易逝,人情的冷暖,使她深邃的眸子滿含憂世之傷。她與寶玉感情上的挫折,更是讓她痛煞心肺。唯其痛,才會有那尖酸刻薄和孤傲寡歡。她長滿瘡口的心靈,怎經得起大觀園中迎風而涕,湘妃榻上和淚而眠。更何況,每日相伴的詩書琴花,最是牽愁引恨之物,終日哀傷愁思倍受煎熬,愁腸百結無處傾訴,焉能不病!久病纏身,焉能不使弱柳嬌花凋萎!所以她悲歌: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她彷徨:天盡頭,何處有香丘?她淒涼: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杯淨土掩風流。她更感傷: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黛玉的博學多才。大觀園中,黛玉文風婉約能詩善對,才華橫溢出口成章,琴棋書畫獨佔鰲頭,處處追求唯美經典的情調。竹影疏動湘簾垂地的瀟湘館;墨香盈室書散落地的閨房;一脈心香拈燭撫曲的詩情;留得枯荷聽雨聲的畫意;菊花賦詩奪魁首的骨氣;海棠起社斗清新的高雅;惜物憐人纖感如絲的葬花辭;纖手描摹白紙線書的淡愁,無不體現出她清新脫俗的詩人氣質。只有沉溺在詩意蕩漾的生活中,她才會從生活的灰暗,瑣屑與煩擾裡掙脫,變得襟懷灑脫,鮮活生動起來。

黛玉的倔強叛逆。黛玉雖同與姐妹讀書寫字,撫琴呤詩,飲酒賞花,卻不融於大觀園中的丫頭小姐太太們,她可交心的只有寶玉。對寶玉她喜怒不隱,言笑無忌,愁了,惱了,煩了,都一股腦兒發洩。她又總是倔強地掩飾自己去試探寶玉,又在寶玉說出實話之後,怒稱「唐突」。她毫不忌諱世俗的偏見,獨坐花亭淚讀西廂,更不屑于歸順文化傳統,放棄真實想法,博得眾人歡心。古代女子應遵循的三從四德,針織女紅,她樣樣不會,她只擅長詩歌,喜好博覽叢書。對於她,只要喜歡,沒有什麼看不得做不得的。這點不難看出黛玉身上的女權主義味道,甚至是現代女性的思維。

黛玉的天真率直。在大觀園裡結社吟詩,大家常把她寫的詩列為第二。這個極度自尊,以高傲目光凌視一切的少女,何嘗顯得偏狹,露出過「小性兒」?她常常在笑得最多、最開懷的時候,很容易地掏出真誠的讚美,折服在別人的才華面前。她和寶玉從小青梅竹馬,親密無間,不顧忌禮教上的隔閡和約束,如水的眸子裡總會透出對寶玉純潔的愛意。在每個人規勸寶玉求取功名的時候,只有她悄悄安慰寶玉不必刻意功名,大可率意而行。這便是她的率直,畢竟,她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女。

黛玉的愛憎分明。寶玉是她的至親至愛,賈元春省親,讓寶玉寫詩。喜歡寶玉的眾姐妹包括寶釵只是在一邊瞧著,黛玉卻說:你且先抄寫詩去。我幫你寫一首。雖然也是偷偷地寫,可從中表現出來的不顧一切為寶玉著想的心思讓寶釵也吃了一驚。寶玉每日被花團簇擁著,她依然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她不在乎晴雯、襲人在她眼皮子底下與賈寶玉玩鬧,卻無論如何也不肯原諒寶玉對寶釵哪怕一丁點兒的關愛。晴雯襲人畢竟是奴才,薛寶釵卻是能與她平起平坐的主子,她對寶釵的妒嫉毫不掩飾,只因所謂的金玉良緣,使她與寶玉的木石前盟化為泡影。

黛玉的敏感多疑。黛玉雖得賈母寵愛,但過份纖細的敏感提醒她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要多說一句話,不可多行一步路,恐怕被人恥笑了去。她心高氣傲,眼裡容不下半粒灰塵,總在猜疑別人的用心和動機,唯恐有人對她懷有歧視和輕蔑。她不會和丫頭們隨意說笑,不會賞賜東西給下人收買人心,不會戴別人挑揀剩下的宮花,更不會點熱鬧的戲、甜軟的糕點來討外祖母歡心。從賈母為寶釵慶祝生辰,她露「不忿之意」,到史湘雲說她像戲台上的小旦,眾人笑聲附和,大為不滿、怒形於色等等,無不道出她太多的敏感和自尊。她的氣度如此狹小,卻是由於內心深處解不開的隱痛——依人為活的命運。

黛玉的孤立無援。人,常常是孤獨的,生活在大觀園中的黛玉更是孤苦伶仃,她依附於統治階層,又獨立於統治階層,這便是她致命的孤獨。她渴望別人的關愛,而唯一至親的外祖母,卻是高高在上,遙不可攀。在這個人性冷,感情冷的階層裡,她的心也日漸冰冷。難怪她死前幽歎:我這裡並沒親人的!黛玉是懦弱的,她必須依靠別人去生活。十幾歲的女孩,離開一切扶持,走向何方?能走多遠?怎樣養活自己?在當時的封建家庭中,為了保證自己的「身子是乾淨的」,為了「出淤泥而不染」,「質本潔來還潔去」,就連死了,她還是想著要離開:「你好歹叫他們送我回去。」她沒有能力從這個中心脫離,竟連死時,也只能讓紫鵑求他們送回去。可是這樣的願望也沒能實現,這或許是她死後最大的悲哀。「儂今花人笑癡,他日葬儂知是誰」,黛玉不經意的隨口吟唱成了她命運的預示。

黛玉的憂鬱自憐。「憐春忽至惱忽去」,黛玉總是用挑剔的眼光看待一切,春來春往都會讓她憂鬱哀傷。當她荷著鋤頭,提著花囊的纖弱身影出現在園中,當她如泣如訴的低吟聲穿透冷月下落英繽紛的花叢,當她悲慼的清淚滴落於蒼苔下的花塚,有誰會認為她埋葬的僅僅是幾片凋零殘敗的花瓣?她那憐香惜玉的複雜情感,是把自己的遭遇聯想其中,擔心時光不在,紅顏老去,她是在割捨一種情懷,一段歲月,是在憐惜自己像花一樣弱小,無人關心。她那「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淨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的詞句,夾雜了一絲難以名狀的自尊和自憐,這種感情,隱藏在她詩詞的底部,淡淡泛出青色的影子。

黛玉的末世愛情。黛玉對感情的癡,對感情的執著是她致命的硬傷。寶玉的感情永遠無法和黛玉畫上等號,她付出了一世的真情,卻找不到宿命的頑石,嘗盡了一生的眼淚,卻挽不回遠古的相許。所以她悲憤:「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她無奈:「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木石前盟終掙不脫世俗的枷鎖,柔弱的身軀只能經受淒風冷雨。怡紅公子為金玉良姻穿上紅袍,懨懨的女兒用顫抖的柔荑,焚盡一生哀怨泣血的詩篇。「一縷香魂隨風散,三更不曾入夢來」,帶著對寶玉綿綿的恨,沉沉的愛,帶著一生都未流盡的淚,她單薄枯瘦的身軀,已隨飄揚的花瓣,遠去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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