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黛玉,這是一個寶釵時代
自《紅樓夢》問世後,歷來有擁釵尊黛二派,尊黛曾略占主流。不知為何,現在卻是擁釵佔了上風。前不久,一家報紙就你喜歡寶釵還是看好黛玉進行討論,結果擁釵之聲淹沒了尊黛之言。一位作者說:林黛玉是曹雪芹為我們創造的一朵花,一朵讓人愛憐但又不敢近前,更不敢採摘的美麗的花。而釵姐則不同,她是一位善解人意、溫柔承順的人。倘拋開單純擇偶這一角度,將視野放寬放大,這擁釵的底蘊是很值得人們深思的。
蘅蕪君於榮國府中,確是做到了「人情練達即文章」,在為人處事上,她盡心揣度奉迎,且恰到好處,十分得體。論詩才,在眾姊妹中除黛玉外無人能及寶釵,但元春歸省時,她卻道:「睿藻仙才盈彩筆,自慚何敢再為辭。」一見到權貴,文人的人格便自動矮化了,甚至甘願降至自卑的境地,這已不是尋常意義上的「拍馬屁」了;對地位與其平行者,她用的是收買和拉攏,就連黛玉也覺是她真是個好姐姐;對下人,則是施以小惠,她用這方法收服了襲人。
對這位雍容華貴的薛大姐,曹雪芹還有一個稱謂——時寶釵。這一個「時」字,活脫脫畫出了薛寶釵趨時,奉時,迎時,從時,投時,左右逢源、八面玲瓏的一面。其實,不論曹雪芹對她的美貌、才能、典雅怎樣鋪陳、渲染,但「時」才是她性格的本質所在,也是使她人見人愛的根本所在。而黛玉、探春直至晴雯之所以在榮府不受歡迎,其根本也在此。因為黛玉是一心要做時代的反叛,大膽追求自己的愛情的;探春常慮的是榮府興衰,倡行除舊布新,興利去弊,重振門庭;而睛雯則是嚴於職守,對漠視職業道德,玩忽職守者敢於進行直面的批評,顯然都少了「時」的色彩。
但是,這種崇尚和實踐練達人情的人物,在性格上常有一個致命的缺陷,即冷酷,他們沒有自己的愛憎,即便有也不可使其左右自己,有的只是迎合。薛寶釵也是如此,金釧受辱,含憤投井自盡,王夫人算得上是間接殺手,在良心上尚有一些自責,即使是裝模作樣。但寶釵卻說金釧是貪玩失腳落井而亡,與任何人無干;尤三姐不甘受辱刎劍明志後,連薛蟠尚且噓唏歎息,但釵姐卻絲毫不為所動,照樣分派夥計們幹活。無情至此,怎能「縱是無情亦動人」呢?
榮國府是當時社會的縮影,曹雪芹塑造出寶釵這個人物,在當時肯定是極具現實性的。曾與一位朋友討論釵黛,我曾說:倘薛寶釵活在現在,照樣會受到人們的喜愛,因為誰都想擁有個性,但又都喜歡沒有個性的人圍在自己周圍。以此燭照現實,著實令人吃驚。
《紅樓夢》問世已有三百餘年了,社會幾經變遷,人事幾度更替,但薛寶釵仍然具有如此強烈的現實意義,不能不讓人驚異於曹雪芹的偉大。可我又不免感到悲涼,因為曹雪芹通過「紅」書試圖揭露,幻想改變的,仍然在一些人那裡存活著。
往事只堪哀, 對景難排。
秋風庭院蘚侵階。 一任珠簾閒不卷,
終日誰來。
金瑣已沈埋, 壯氣蒿萊。
晚涼天淨月華開。 想得玉樓瑤殿影,
空照秦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