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人名藝術及英譯方法淺探

《紅樓夢》人名藝術及英譯方法淺探

《紅樓夢》人名藝術及英譯方法淺探

紅樓文化

人名作為一種文化載體,由於具有悠久深刻的形成歷史,又為某一民族所特有,因此,具有豐富的文化內涵。可以說,集中地體現了民族文化的特點。它們語源廣,典故多,文化容量大,且變異紛繁。研究專名文化及其翻譯具有很大的理論及實踐意義。中國人自古重視「名」,早在春秋時期,孔子就強調「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孔子這裡指的是名義、名分,但到後世,人們對名稱、名字也因此而極為重視。荀子在著名的《正名》篇中,就詳細討論了「成名」(確定名稱)的重要性,提出「故王者之制名,名定而實辨,道行而志通,則填率民而一焉」的重要觀點。

有名有姓是東西方的共同特徵,然而,姓、名的排列順序卻是相反的,這是不同的傳統文化在人名上的體現。中國人認為:「姓,人所生也。」(《說文解字》)故姓之作用為:「姓者,統者粗考之所生。」(《通鑒。外紀》)它代表的是宗族、群體、血緣關係。中國傳統文化強調的是共性至上、三綱五常。在這樣的傳統文化氛圍中,代表祖宗、家族、群體的「姓」比代表個性、個體的符號「名」重要得多,尤其是對於已婚婦女,她們嫁到夫家後,多半只能保留娘家的姓氏,倘若嫁的不是讀書人,就淪落到被人稱作「……家的」。《紅樓夢》中有充分的例子。如「……嫡妻封氏,情情賢淑…」(第一回),從後文讀者知道甄妻封氏的娘家是殷實大戶,所以保留了娘家姓氏也順理成章。楊憲益夫婦的譯文非常準確His wife,Nee Feng,was a worthy virtuous woman……。而霍克斯的譯法則有些令人誤解……and his wife Feng shi,a kind,good woman……。讀者肯定會認為甄妻名叫甄封氏,這豈不荒唐嗎?又如「周瑞家的在內忙迎出來,……」(第五回),楊戴譯文為Mrs.Zhou hurried out to see who it was。而霍克斯似乎吝惜Mrs.直譯為ZhouRui』s wife came hurrying out and asked who it was。霍克斯的譯法其實更切合人物的身份,周瑞家的不過是個有體面的奴才罷了,稱之為Mrs.Zhou好像有些抬舉;但是譯到劉姥姥向後門上的孩子打聽周瑞家的時候,霍克斯譯為「Tell me,sonny,is there a Mrs.Zhou living here?」,這裡的Mrs.用得很恰切,較之劉姥姥本人的身份、地位,她是不可能,也不敢稱周瑞家的為Zhou Rui』s wife,否則後面的戲還怎麼唱呢?在中國古代至現代社會,人們對於取名很講究,士大夫和文人學士尤甚,除在社會上和正式場合使用姓名外,往往還有「字」,有的還有「號」。「人年三十,有為人父之道,朋友等類,不可復呼其名,故冠而加字」。故「字」往往成為他人對冠字者的一種尊稱,取英文courtesy title之courtesy譯出courtesy name,正好傳達了「字」之內涵。而「號」則是指人除正名和字外的自稱,並且這種自稱與文有涉。用literary name或pen name譯之非常精當。(曹明倫,1995)如《新韋氏人名詞典》中收集的「歐陽修(字永叔,號醉翁)」就是一例。Ouyang Hsiu.Courtesy name Yung shu,literary name Tsiu weng……1007-1072.Chinese poet,his to rian and states man……P761.《紅樓夢》正是描寫了「詩書禮樂」之有的滄桑故事,其中或冒牌或正宗的文人雅士不勝枚舉,楊憲益夫婦在翻譯他們的人名、字、號時作了同樣的處理。「廟旁住著一家鄉宦,姓甄,名費,字士隱」(第一回)楊、戴譯文為:Beside this temple oived a gentleman named Chen Fei,whose courtesy name was Shi yin。同樣,「姓賈名化,表字時飛,別號雨村」:His name was ChiaHua,his courtesy name Shi fei,and his pn name Yu-tsun.而霍克斯似乎不想因此煩難譯本讀者,於是他的譯文進行了淺化處理,如:Next door to Bottle gourd temple lived a gentleman of private means called ZhenShi yin and his wife……。又如:He was still standing outside his door brooding when Jia Yu cun,the poor student who lodgetat the Bottle gourd Temple next door,came up to him.以上通過《紅樓夢》中的一些例子簡單地介紹了一下中國人姓、名、字、號的英譯問題。

高爾基說過,文學,即人學。文學創作素來以描寫「人」為中心,通過描寫人物來反映社會現實,所以,文學研究一向以「人」為研究重點,而在對文學作品人物的研究中,人物名字的研究是很重要的。一般來說,小說創作的主旨是塑造人物,反映現實生活。人物的名字,往往在這個前提下擬定。因此,首先要有真實感,看起來像個現實生活中的真人的名字,符合生活中人們起名的習慣。這樣,讀者在閱讀中對人物就有一種真切感。

其次,作家在塑造人物時,往往根據創作意圖,為更深刻地刻畫人物性格,預示人物的命運和結局,總是精心而慎重地為人物(至少有主人公)選擇名字,而絕非隨心所欲,信手杜撰而來。如狄更斯《大衛·科伯菲爾》中主人公的繼父取名Murdstone,為該人物性格的揭示起了畫龍點睛的作用;又如薩克雷《名利場》中兩個性格迥異的女性:一個叫Sharp,意為尖刻,其人狡詐自私,另一個叫Amelia,意為勤勞,其人堪稱善良勤勞的典範。正如尼科諾夫在《人名與社會》一書中所說:「越是著名的大師,越是謹慎地為自己作品主人公選擇名字。」

《紅樓夢》中究竟出現了多少人物,頗難作出準確的統計,總之有三四百人。給這些人各起一個名字,在小說創作中不算十分煩難,但名字取得好、有意味也頗費了曹雪芹一番巧思。近代著名翻譯家嚴復就曾感歎:「一名之立,旬月踟躇。」曹雪芹給《紅樓夢》人物命名的思路大致有三條。掌握這三點對欣賞和比較《紅》譯本人名翻譯有綱舉目張的作用。

第一,隱名於音,顧音思意。《紅樓夢》中許多人物都是利用諧音命名,隱名埋姓于音,音義結合,妙趣橫生。小說一開頭,出現了兩個對比性的人物:甄士隱和賈雨村。這是兩個典型的中國式名字,作者卻用以表明自己的某種創作思想:「將真事隱去」,「用假語村言敷衍出一段故事來」。這樣的命名,頗近於前人漢賦命人名曰「烏有先生」,「亡是公」,「憑虛公子」的路數。但是到目前為止,所有的英譯本都採用漢語拼音或韋氏音標音譯,如楊戴譯為ChenShih yin,ChiaYu tsun;霍譯為ZhenShi yin,JiaYu cun。這些翻譯,缺憾自然是有的。有些人物名字,直接點明了作者自己為人物的命運深深悲歎的感情。如書中賈家四姊妹元春、迎春、探春、惜春這四個名字的「元迎探惜」,即「原應歎息」四字的諧音。音譯依然不能勝任:楊、戴譯文與霍譯文均採用音譯,而McHugh姐妹採用釋義法,可惜釋的是「字面意思」,如「迎春」:Greeting of Spring,「探春」:Taste of Spring,「惜春」:Grief of Spring,而且這樣冗長的名字是否給讀者一種不倫不類的感覺?!更常見的是從人物的名字中看到作者對他們的基本態度,或者說,作者通過人物的名字,對他們性格特點作了基本概況。書中在大批清客相公的名字如詹光、單聘仁、卜固修等,就是「沾光」,「善騙人」,「不顧羞」的諧音。雖然作者沒有正面點穿他們如何充當篾片,靠幫閒騙錢混飯吃,但字字都概括了他們的生活內容。楊、戴譯文和霍譯文均採用了音譯,因為兩種語言系統本身的差異是難以克服的。此外,還有一些出場甚少,偶爾露一面的人物,如賈芸的娘舅卜世仁(不是人),給尤二姐看病的胡君榮(沒中用),傅秋芳的哥哥傅試(附勢),王熙鳳的哥哥王仁(忘仁),屈死的馮淵(逢冤)以及嬌杏(僥倖)、霍起(禍起)等等,也都從名字中看到他們的狀況,音譯是大勢所趨,楊憲益夫婦全盤音譯,惟有「Pu Shi h jen(卜世仁)」處用了一個注:Homoph one for「not a human being」;而霍克斯大半也採用音譯,只是偶爾用些「小巧」,如Calamity譯「霍起」,Lucky譯「嬌杏」等。

第二,寓意於名,顧名思義。以名表義,從名字字面可以看出名字的含義,所謂「顧名(字)思義」。作者往往利用命名,把人物的性格特徵、外部形象、生活狀況等內容都濃縮於名字之中,以助人物形象的塑造。英國十七世紀作家班揚的《天路歷程》,其中每一個人物的名字都像征其本人的性格、品德以及活動的情形。更早一些的,如十四世紀意大利短篇小說作家卜伽丘的《十日談》中,有時也故意用有含義的名字。(吳世昌)曹雪芹的「手段」自然更不在話下。第二十一回,賈璉因巧姐生病,搬到外書房去睡,同廚子之妻多姑娘發生苟且。「因這媳婦妖嬈異常,輕狂無比,眾人都叫他多姑娘兒。」楊載譯成And because she was such a remarkably good look ing wanton,everyone called her Miss To.相比之下,霍克斯的人名翻譯真是神來之筆,請看:Because of her pneumatic charms and omnivorous promiscuity this voluptuous young limmer was reflected to by all and sundry as the Mattress。用Mattress(床墊)戲稱一個於榮寧二府諸人都有一手的蕩婦真是恰如其分,惟妙惟肖。她的丈夫多渾蟲,一個有酒有肉便諸事不管的男人,在霍克斯筆下譯成Droopy Duo,一個droopy彷彿畫出一個爛醉如泥的酒肉之徒形象;楊憲益夫婦譯為To the Muddy Worm也栩栩如生地刻畫出多渾蟲的無能怯懦,如一條泥蟲一般,與原文對應巧妙。再如第九回「鬧書房」一幕中兩個多情的學生,「只因生得嫵媚風流,滿學中都送了兩外號:一個叫香憐,一個叫玉愛。」楊憲益夫婦和霍克斯都放棄音譯,給兩個人取了詼諧而地道的英文呢稱:But on account of their good looks and charm they we renicknamed Sweetie and Lovely./……because of their glam or ous looks and affected manners,were universally known by the nick name of Darling and Precious.雖然兩個譯文不相上下,倘若按「信達雅」的標準論,楊譯在「信」上略勝一籌;Sweetie含「香」字;Lovely含「愛」字。

另外,還有一些呼之即來的龍套式人物,從他們的名字中可以看出作者的巧思。如王熙鳳的丫頭善姐即是。當鳳姐把尤二姐誆進大觀園後,派一名丫鬟去「侍侯」她。丫鬟名曰善姐,她的言行,大有王熙鳳之風,實在不善之至。這種反語式命名方式無獨有偶。又如趙姨娘的一個小丫頭,名叫小鵲。鵲總是與報喜相聯繫,成語有喜鵲登枝之類。可這個小鵲曾跑到怡紅院通報一個消息:賈政在趙姨娘的房裡談到寶玉。結果,這個消息引起了怡紅院的一片恐慌。本來是報憂的「烏鴉」,卻偏起了個報喜的喜鵲的名字。足見曹雪芹下筆的不拘。倘若音譯的話, 人名的諷刺蕩然無存。因此霍克斯用Mercy來譯善姐,用Magpie譯小鵲,實在恰倒好處。一個對溫良懦弱的尤二姐絲毫沒有憐憫之情的丫頭,取名作Mercy,真是莫大的諷刺。一個報憂不報喜的丫頭名喚Magpie,在英語文化中表示饒舌之意,讀者見到這個名字就有了先見之明。霍克斯在寓意於名方面有獨到之處。在The Story of the Stone中,主角多數只音譯其名(除了妙玉,大概因為玉字大多,而且身份是尼姑,所以譯成Adamantine),丫頭名字譯其意,有時照字面,有時照性格。照字面的多不勝數,如Pearl(珍珠)、Snowgoose(雪雁)等;照性格譯的精雕細刻,如Faithful(鴛鴦),鴛鴦誓死不嫁,忠心伏侍賈母,取Faithful之名理所應當;又如Patience(平兒),平兒在鳳姐手下當差,不靠忍耐何以存活?又英譯名與原名偶然押頭韻,真可謂兩全其美。還有一個Trinker(墜兒)也是細微處見大家功力的神來之筆,《英漢辭海》(P5634)中Trin ket除了有「小裝飾品」之意外,還可用作Ⅵ.,表示「密謀」。小說中墜兒戲不多,不過在滴翠亭與小紅有一段閨中秘語,後被寶釵定性為「姦淫狗盜」的「心機」,可見用Trinket譯墜兒之名實在巧妙。

第三,整齊排列,配成一套。最常見的是賈府四位小姐的大丫頭:元春帶進宮去的抱琴,迎春的司棋,探春的侍書,惜春的入畫。甲戌本第七回就有批語專論此事:「妙名,賈家四釵之鬟,暗以琴棋書畫列名,省力之甚,醒目之甚,卻不俗中不俗之處。」楊憲益夫婦對人名一般採用音譯,此處也不例外———Bao qin,Si qi,Dai shu和Ru hua。霍剋期深諳其中就裡,丟卒保車,保留下名的第二個字———Litany(有「琵琶」意),Chess,Scribe和Picture,譯得既「信」又「雅」。McHugh姐妹也用了諸如Chess Maid,Painting Maid之類譯此四名,但是否會給讀者一種錯覺,以為Chess Maid一定專司棋弈,Painting Maid專司丹青呢?Maid看來有些畫蛇添足。

《紅樓夢》主要人物譯名均採用音譯,這是楊憲益夫婦和霍克斯的共識,並且音譯避免了不少麻煩。一九二九年王際真的英文節譯本、一九五八年McHugh姐妹的節譯本在譯女名時採取譯意之法,可惜有不少謬誤。如王譯本中「寶釵」譯為Precious Virtue(寶德),McHugh譯本把「湘雲」譯為Little Cloud。最荒謬的兩個譯本把「黛玉」都譯成時Black Jade。我們知道,「黛」字在中國文學中形容眉色。「黛」不是黑色,而是淡青略帶黑色。白居易新樂府《上陽人》:「青黛點眉眉細長」,更明顯地標出「黛」是綠色或青色。至於英文一字,雖常用Jade以譯中文「玉」字,但決不可以隨便用來譯女子名。Jade一字多義,但如指女子,它的確切含義是「不名譽的女子、蕩婦」(awench)(《美國韋氏學院字典》),另一常用意義是「下賤的馬,駑駘」。這樣一來,冰清玉潔的黛玉譯成豈不含有「黑蕩婦」、「黑駑」之意麼?McHugh姐妹的譯文也如法炮製,通篇無數Black Jade顯得格外刺眼。

參考文獻:

[1]范仲英.談談中國姓名的英譯問題[J].中國翻譯,1990,(5).

[2]衛純.姓名翻譯問題淺見[J].中國翻譯,1991,(6).

[3]曹雪芹.紅樓夢[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

[4]周汝昌.紅樓夢詞典[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87.

[5]YANG Hsien  yi,GLADYS Yang.A Dream of Red Mansions, Foreign Languages Press,Beijing,1978.

[6]David Hawkes: The Story of the Stone, Penguin Group,1973.

[7]Peter Newmark: Approaches to Translation, Prentice Hall International (UK)Ltd,1988.

共2頁 上一頁 1 2 下一頁
紅樓夢相關
紅樓夢人物
紅樓夢典籍
紅樓夢大全
古詩大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