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說寶玉對晴雯的「真情」
如果說在抄檢大觀院的時候,寶玉在王夫人的積威之下不敢出言冒犯,只好眼睜睜地看著晴雯被趕了出去,那我們來看看之後他又做了些什麼:
「當下晴雯又因著了風,又受了哥嫂的歹話,病上加病,嗽了一日,才朦朧睡了。忽聞有人喚他,強展雙眸,一見是寶玉,又驚又喜,又悲又痛,一把死攥住他的手,哽咽了半日,方說道:『我只道不得見你了!』接著便嗽個不住。寶玉也只有哽咽之分……眼中淚直流下來,連自己的身子都不知為何物了,一面問道:『你有什麼說的?趁著沒人,告訴我。』」看看,這時候寶玉關心的既不是晴雯的病也不是她的委屈,更別說為她想辦法渡過難關了,似乎來個遺體告別就盡到義務了。
和晴雯說完話後,遇到晴雯嫂子的糾纏,柳家的和五兒正好也來到這裡,她們要走的時候,「這寶玉一則怕關了門,二則怕那媳婦子進來又纏,也顧不得什麼了,連忙掀了簾子出來道:『柳嫂子,你等等我,一路兒走。』柳家的聽了,倒唬了一大跳……那寶玉也不答言,一直飛走。卻說寶玉跑進角門,才把心放下來,還是突突亂跳。又怕五兒關在外頭,眼巴巴瞅著他母女也進來了……寶玉進入園中,且喜無人知道。」這時候的寶玉就像個怕見光的賊一樣顧不得晴雯自己就逃跑了,更具諷刺意味的是,跑進角門後,安全了,又有閒心擔心起五兒來了。而且從這以後寶玉就再也沒有做過什麼,也不曾想過要為晴雯做什麼,就這麼讓她自生自滅了。按理,以怡紅公子憐香惜玉的個性,他至少會想辦法讓人給晴雯送銀兩、抓藥什麼的,但是他沒有,足見寶玉對晴雯的感情並不是我們想像中的那麼深厚。
也許有人會說寶玉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那我們來看看寶玉是怎麼對林黛玉的。紫鵑有一次逗寶玉說林黛玉要回家去了,「寶玉聽了,吃了一驚,忙問:『誰家去?』紫鵑道:『妹妹回蘇州去。』寶玉聽了,便如頭頂上響了一個焦雷一般。……晴雯見他呆呆的,一頭熱汗,滿臉紫脹,忙拉他的手一直到怡紅院中。……無奈寶玉發熱事猶小可,更覺兩個眼珠兒直直的起來,口角邊津液流出,皆不知覺。給他個枕頭,他便睡下;扶他起來,他便坐著;倒了茶來,他便喫茶。眾人見了這樣,一時忙亂起來……一時寶玉又一眼看見了十錦子上陳設的一隻金西洋自行船,便指著亂說:『那不是接他們來的船來了?灣在那裡呢。』賈母忙命拿下來……寶玉便掖在被中,笑道:『這可去不成了!』一面說,一面死拉著紫鵑不放。一時按方煎藥,藥來服下,果覺比先安靜。無奈寶玉只不肯放紫鵑,只說:『他去了,就是要回蘇州去了。』……有時寶玉睡去,必從夢中驚醒,不是哭了,說黛玉已去,便是說有人來接。每一驚時,必得紫鵑安慰一番方罷。」寶玉光是聽到林黛玉要回家就這樣鬧了起來,雖然林黛玉和晴雯在身份上無法相提並論,但寶玉如果也這樣鬧上一鬧的話,說不定王夫人會網開一面,至少可以請個好大夫給晴雯治病,不至於一場風寒就要了晴雯的小命。可遺憾的是,寶玉什麼也沒有做,等於是袖手旁觀,看著晴雯活活的被折磨死了。如果晴雯在寶玉心目中真的那麼重要,他會這麼表現麼?!
最後再說說《芙蓉女兒誄》,寶玉長篇大論地念了一大段祭文後,林黛玉走了過來,「滿面含笑,口內說道:『好新奇的祭文!可與《曹娥碑》並傳了。』寶玉聽了,不覺紅了臉,笑答道:『我想著世上這些祭文,都過於熟爛了,所以改個新樣。原不過是我一時的玩意兒,誰知被你聽見了。有什麼大使不得的,何不改削改削?』」好個「不過是我一時的玩意兒」!這篇被很多人稱讚為「情深意重」的祭文,只不過是寶玉一時有所感觸,借晴雯這題發揮自己的感觸罷了。不信再看下面他與林黛玉的對話:黛玉笑道:「咱們如今都系霞彩紗糊的窗,何不說『茜紗窗下,公子多情』呢?」寶玉聽了,不禁跌腳笑道:「好極,好極!到底是你想得出,說得出。可知天下古今現成的好景好事盡多,只是我們愚人想不出來罷了。但只一件:雖然這一改新妙之極,卻是你在這裡住著還可以,我實不敢當。」說著,又連說「不敢」。黛玉笑道:「何妨?我的窗即可為你之窗,何必如此分晰,也太生疏了。古人異姓陌路,尚然『肥馬輕裘,敝之無憾』,何況咱們?」寶玉笑道:「論交道,不在『肥馬輕裘』,即黃金白璧亦不當錙銖較量。倒是這唐突閨閣上頭,卻萬萬使不得的。如今我索性將『公子』『女兒』改去,竟算是你誄他的倒妙。況且素日你又待他甚厚,所以寧可棄了這一篇文,萬不可棄這『茜紗』新句。莫若改作『茜紗窗下,小姐多情;黃土隴中,丫鬟薄命』。如此一改,雖與我不涉,我也愜懷。」由此可見,這整篇文章的價值在他心目中實在抵不上林黛玉的「茜紗」二字,對晴雯到底有多少弔唁的真情,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