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說紅樓
一千個人眼裡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位西方批評家如是說。以此觀之,一千個人眼裡應該有一千部《紅樓夢》。依我個人的淺薄之見,文字旖旎卻情節平淡的《紅樓夢》之所以長銷不衰,大抵源於國人的窺私慾。本來麼,國人的私生活極其隱秘,平日想看一眼都要提心吊膽地偷窺,如今忽然出了這麼一部全面描寫個人隱私之巨著,怎麼不令萬眾矚目、令無數風流雅士竊竊狂喜?
說起偷窺,我們不得不提一提中國的小偷行業,這一行業在中國可謂大放異彩、門類齊全——除了偷東西的,還有偷窺的、偷人的。《玉蒲團》裡的豪俠賽崑崙,便有偷窺他人交媾之雅好。至於偷人,國外不能說沒有,但似乎沒這麼雅致又貼切的一個詞。人可以偷麼?可以。不僅可以偷,還偷出了文化,《金瓶梅》是一例,《紅樓夢》更是被才子佳人們奉為傳世經典。
《紅樓夢》的問世,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國人積聚數千年窺探他人隱私的強烈慾望。令看者理直氣壯地是它一直雄踞四大名著之首,是一部經典之作、高雅之作。書固然高雅,看者亦無形之中彰顯身份,襯托其不俗的欣賞水準。《紅樓夢》事無靡細的隱私描述在現時看來或許已屢見不鮮,但在儒家道統為尊的清代,則不啻一個晴天霹靂,震得文壇一陣山響。涉獵紅學的朋友大約都知道,《紅樓夢》最初被列為禁書、淫書,為何要禁?緣於其中過多的私生活描寫。
提及私生活,國人的腦中頓時閃過一個字:性。且慢,我不得不善意的提醒一句:私生活絕非僅僅指向於性。社會學家似乎還未曾真正給私生活下一個令人滿意的定義,以目前的標準來看,所謂私生活,其核心在於:「非暴露」,說的通俗點,就是你不想別人知道的。當然,也有人刻意想讓別人知道一點本不該讓人知道的東西,比如國外比較流行的「露體狂」、「暴露狂」。
國外通常是尊重他人隱私的,你不想我知道,我也不打聽。中國人在這方面惟獨是個例外。國人在見面時,第一句話常常是這麼問的:「嗨,上哪?幹嘛去?」如果你是去上班,那麼這句話算白問,說者權當它是一句問候;如果你回答是去咖啡屋、餐廳、酒吧之類較為私隱的場所,問題便會接踵而至:「是不是去約會?跟誰?認識多久了?啥時候帶過來給我瞧瞧……」
大學校園奇景之一,即深諳狗仔隊精髓之校園夜遊神穿梭徘徊於每個陰暗旮旯,但凡發現男女成對,先是一束閃亮的電筒光照得你兩眼發花,既而斷聲高喝上前細細盤問,不問出個子丑寅卯誓不罷休。有人不禁要發笑:他們究竟想問出什麼?其實他們什麼都不想問,只想讓你承認:你的隱私被我們撞見了。
這樣的事例絕非少數。國人在極力保護自己的隱私的同時,也無時無刻不在關注他人。時常聽到男男女女們在背後議論:某某夫妻昨晚吵架了、某某人昨晚出去跟情人幽會了、某某人這段時間行蹤詭異……待到事情落到自己頭上,又會理直氣壯站出來高聲呵斥:無聊,這是咱的隱私,干你屁事!
《紅樓夢》的成功之處在於它第一次用高雅的語言描述出一段三角戀愛主角們的私生活。其中更穿插著許多尋常小說不敢提及的東西:比如夢遺、比如偷情、比如妻子如何戕害二奶……《金瓶梅》雖然問世時間比《紅樓夢》早,但社會影響力卻遠遠小於《紅樓夢》,其原因在於它過分關注性,而忽略了國人對私生活其它方面的興趣。《紅樓夢》是高雅的,因其高雅,才令人可以堂堂正正窺視;因其高雅,令三姑六婆津津樂道的瑣事才可登堂入室,供眾人欣賞玩味。
我眼中的《紅樓夢》,不過一個暴露狂與一群窺私狂聯手做出的好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