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之時——看《紅樓夢》中清代走向滅亡的徵兆
《紅樓夢》之所以如謎一般神秘,就是因為它在單一回的敘事上標新立異,採取了不同於其他作家的敘事方式——在瞭解這種方式之前,我們須要知道,曹雪芹非常擅畫,關於作畫的理論摘抄如下:
「繪畫美學重視藝術的佈局安排,即主賓、虛實、呼應、藏露、疏密、大小、遠近、縱橫、開合、輕重等等,它貫穿於繪畫創作的全過程,故謝赫把繪畫的置陣步勢稱為『經營』,其中含有一定的苦思意味。唐代張彥遠《歷代名畫記·論畫六論》云:『至於經營位置,則畫之總要。』『經營』所含內容甚多,涉及到藝術空間、位置安排等製作過程中的多重關係……」(選自《中國典籍精華叢書·美學精論》 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 2000年5月第1版 100頁)
——什麼方式呢?「畫性敘事」——通過對多個事件不同角度的不同描述,來說明一個道理(或者是哲學道理,或者治國道理,或者生活道理,或者是對當時社會的看法,或者是某些事件的處理辦法……)
從《紅樓夢》第七十五回看清代社會走向滅亡的徵兆
第七十五回帶有很明顯的政治色彩,把儒家的家國思想發展到了極致。回目是:開夜宴異兆發悲音 賞中秋新詞得佳讖
事件:
1「隱」寫 從賈家人口中側面交代甄家犯事
評論:賈家與甄家猶如孿生兄弟,甄家被抄了,賈家離倒霉還有多遠!
2「輕」寫 尤氏在李紈處洗臉,說賈家只是外頭假禮假體面,暗諷抄檢大觀園,其實,是「重」寫賈家無禮無法。
評論:現代人很少讀古代的典籍,所以,對禮和法的關係不甚明瞭,會把禮法分開來說,但在中國古代思想家那裡,禮與法則非常緊密。荀子在《勸學》中,有「禮者,法之大分,類之綱紀也。」「類」,即律令。意思是:禮是法的綱領或指導原則。他認為,在禮的基礎上才可能產生法,所以說「禮義生而製法度」(《性惡》),反之,「非禮,是無法也」(《修身》)——沒有禮,就沒有法——賈家連禮都是假的,何談法制!
法制衰敗是國家走向衰亡的重要徵兆,曹雪芹把其放在第一位,可見其認識的深刻!
也確實!法制興,則國興。當今大小強國,美、日、西歐、以色列、新加坡諸國莫不是法制的強國;漢唐之所以是漢唐,法制是根本……國家沒有法制,就如一個人沒有了靈質,必將走向滅亡。秦國以一國並六國,依靠的正是嚴明的法制;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秦二世時期,以專臣趙高為代表的「指鹿為馬」把秦國的法制根基喪失殆盡之後,秦國就輕而易舉地被消滅了——這也是漢唐在中後期衰亡的根本。
蘇聯的衰亡也與此有很大關係。斯大林及其後的統治者,一個比一個專制的後果是蘇聯的法制日落一日……蘇聯終於垮台了,其因似乎是公有制的錯,可是,現今的俄羅斯也不見好,這樣一個大國的總理竟然走馬燈似的換——可見其法制與蘇聯並無大異。於是,你看到的俄羅斯雖然很大,但你絲毫不用擔心它會變強!令人發笑的是,俄國家杜馬大樓因「穢氣」又要「驅邪」了……美國中情局則大膽預測,該過會在未來的十年內分裂成四到八個國家……
說到清朝,由於雍正加強了皇權,造就了所謂的康乾盛世——但雍正加強的是專制,不是法制,所以,只有興盛之表面,而無興盛之內質。例如,貫穿清代的文字獄和買官賣官……
再說到衰亡中的賈家主流,哪個不是無法之人——賈珍、賈赦、王熙鳳、薛蟠、賈芸、賈薔……在這樣的家裡,有法不遵,辦事靈活,喪失基本原則,結果仁義施及不仁義之人,自招禍患,引火燒身——依賈家之力上台又狠踢賈家一腳的賈雨村、因賴嬤嬤說情而免於被攆後招賊引盜的周瑞家的乾兒子、「忘仁」的王仁、得鳳姐幫助後又賣鳳姐女兒巧姐的賈芸、呆大舅邢德全……還有依賈家之力當縣官後又不肯借五百兩銀子的賴嬤嬤之孫!
3「藏」寫 寶釵回明要搬出大觀園。
評論:表面,寶釵是因薛姨媽生病而搬出的;實則是因對抄檢大觀園非常反感,借薛姨媽生病遠離是非之地——把家什物件一應搬了出去。從側面寫了清朝以文字獄為標誌的文化高壓政策對人才的壓抑,致使人才不得展才!大觀園是人才園、展才園,大觀園中的主人及丫婢,莫不個性,莫不德才兼備——人才因怕惹禍而不得不收斂才學,既是當時社會的悲哀,也是其後社會的悲哀!
《晏子春秋·內篇諫下》
景公出獵,上山見虎,下澤見蛇,召晏子而問之曰:「今日寡人出獵,上山則見虎,下澤則見蛇,殆所謂不祥也?」晏子對曰:「國有三不祥,是不與焉。夫有賢而不知,一不祥;知而不用,而不祥;用而不任,三不祥——所謂不祥,乃若此者。今上山見虎,虎之室也;下澤見蛇,蛇之穴也。如虎之家,如蛇之穴,而見之,曷為不祥也!」
缺乏才學的國家是可悲的!
蘇聯有四次才學逃逸:1917年十月革命後;斯大林在三十年代的大清洗;二戰結束後;90年代蘇聯解體……看看現在的俄羅斯!
4「重」寫 探春為抄檢之事大發脾氣
評論:側寫了賈府的社會結構鬆散,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是有機架構,而是無機羅列。正如第十六回中王熙鳳所說:「……你是知道的,咱們家所有的這些管家奶奶們,那一位是好纏的?錯一點兒他們就笑話打趣,偏一點兒他們就指桑說槐的報怨.`坐山觀虎鬥',`借劍殺人',`引風吹火',`站干岸兒',`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掛子的武藝……」——這樣的社會只能是矛盾叢生,不可調和——於是,大觀園就無端來了一場災禍……
5「隱」寫 眾人在賈母處用飯
評論:側寫了賈府的財政危機,物質基礎已經開始坍塌——而加重這場危機的是,賈家人不僅沒有意識到節儉,反而還打腫臉充胖子——賈母連米都是「可著頭做帽子」,還賞三賜四的;鴛鴦要米……而清朝的統治者又何嘗不是!
6「露」寫 尤氏趴窗偷看
評論:借尤氏之眼,知賈珍居喪卻招朋引狐,頹靡淫濫,側寫了賈家精神文化的空虛與沒落。可賈家人還不明就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與為一件小事而抄檢大觀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7「呼」寫 開夜宴異兆發悲音
評論:如神來之筆,既是作者主觀情感的異化,也是有識之士對於當時社會的無奈之歎——也莫不是末世的徵兆!
8「喻」寫 賈珍送禮,賈家氣象昇平地過中秋美滿之夜
評論:賈家之勢——精神上、物質上、人才上——就如賈珍送與賈母的西瓜,表好裡壞,像注了水似的;而阿諛奉承之徒,還一派「美言」哄上,掩蓋現實,而非面對現實,著手解決!
9「歪」寫 賈政說了一個怕老婆的人給老婆舔腳吐酸水的笑話
評論:賈政是一個人才,年輕時的才學絕不亞於寶玉。雖然不是無能怕老婆之輩,卻間接地反映了他的懦弱、迂腐,和面隊現實的無奈——在家,他雖受賈母的寵愛,但賈珍是族長;在朝,賈赦、賈珍都是一品大員,而他只是一個四品的小官——對於許多事情,他只有看的份,有才使不上,有勁使不上,不剛硬——只有唯唯諾諾、歌功頌德,為皇帝老兒粉飾太平的份——在《紅樓夢》第二回子興歎道:「正說的是這兩門呢……次子賈政,自幼酷愛讀書……令其入部習學,如今現已升了員外郎了……」旁,甲戌脂批道:「總是稱功頌德」——這樣看來,賈政倒是給誰舔腳呢?
十「賓」寫 寶玉勉強作詩
評論:賈政的才幹受到壓抑是可悲的,更可悲的是他接受了這種壓抑個性、壓抑才學的人生價值觀,並很自然地用這種價值觀來要求寶玉——寶玉不是不會說笑話,只是不願意受到不公正的評價——於是,勉強作詩……這樣,寶玉的個性被壓抑了——又不是一回半回,而是長年累月——寶玉與生俱來的那塊「靈石」如何受得了這樣的摧殘——終於有了後文丟石之說。
文末,寶玉出家,去自由自在地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了——到了他所暢意的環境中去了——正如曹雪芹——而這,只是「假」的寶玉——甄寶玉(真寶玉)的命運,卻實實在在又一個賈政的翻版了,又多了一個那個時代所謂正統價值觀的犧牲品了——這正是曹雪芹隱居北京西郊的真正原因。
在沒落的王朝中,有多少個這樣的甄寶玉;在衰落的強國中,又有多少個這樣的賈政——又有多少不願屈從於這個環境的賈寶玉、曹雪芹呢!
⑾「疏」寫 賈赦說笑話影射賈母疼賈政遠己
評論:賈政雖迂腐,但還正直;賈赦則蠻橫霸道,比較邪惡!父母偏心兒女,兒女沒有沒意見的——這樣,賈赦和賈政之間的矛盾也不可避免,只是沒明說出來而已——在更深層次的意義上,又未嘗不是賈家正與邪之間的矛盾和鬥爭,比如,寶玉和賈環、寶玉和薛蟠之間的矛盾和衝突!
⑿「明」寫 賈赦贊賈環 賈政「二難」其子
評論:賈家的壞風惡習已經成為賈家的主流了。對待賈環露出來的邪惡苗頭不是去教育阻止,賈赦反而鼓勵,縱邪揚惡——這樣,賈家的壞風惡習不是至賈赦止,而是更加發揚光大了。
而賈政除了無奈還是無奈。
⒀「應」寫 散宴
評論:免不了的樹倒猢猻散。2-(12)的所有情況都是賈家必敗的徵兆——而《紅樓夢》中的賈家莫不是當時社會的縮影——而歷史說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