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紅樓」,到底誰是贏家?

解讀「紅樓」,到底誰是贏家?

解讀「紅樓」,到底誰是贏家?

紅學研究

《紅樓夢》無疑是中國古典文化的巔峰,它的敘述和描寫就像生活本身那樣,豐富,深厚,逼真,自然。有人說,它就是一幅社會風俗畫,有人說,它是一部四大家族的衰落史,有人說,它是曹雪芹的自傳……但我卻喜歡把它看作黛玉和寶玉的愛情故事。在這一愛情故事中,你可以讀人生,讀哲學,讀生存,讀競爭,讀真情……

爭奪開始了,看主角:黛玉與寶釵

從黛玉進賈府說起吧。黛玉進賈府以後,是和寶玉起居一起的,寶、黛一見如故;黛玉也深得賈母的疼愛,較之迎、探、惜三姐妹,也有過無不及。而後,寶黛一塊過著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快樂時光。

不想,這時忽然來了個寶姐姐,這寶釵生得冰雪聰明、秀麗端莊,且行為豁達,不似黛玉那般孤高,深得內外嘉許,人多謂黛玉有所不及,便是丫鬟婆子們也只喜歡和寶釵玩了。

如果我們考慮一下黛玉的身世,自幼多愁善感,如今母死、父亡,寄人籬下,就不難體味她此時的心情了。黛玉人前刻薄譏諷,背後黯然神傷,但自傷自憐並沒改變她的處境;相反,後來的寶釵卻一點點的趕上她,超過她。

薛寶釵本來是來京應選的,在聘選無著的情況下,考慮到寡母渾兄難以維持這豐厚的家業,她同意留在賈府,並以「金玉之緣」來親上加親,意欲憑借賈府的實力來維繫薛家的利益——寶釵是工於心計的,她清楚的認識到,要贏得寶玉,先得戰勝黛玉!

黛玉面對「金玉之緣」的威脅,展開了針鋒相對的譏諷;寶釵卻是一副四平八穩的樣子,她採用迂迴的戰術,暗地裡卻更深的刺痛了黛玉的心。黛玉累了,連丫鬟們都認為,黛玉是個刻薄的姑娘;而大人們也只考慮到,黛玉母親死得早,沒有受過什麼教育。

寶釵「不戰而屈人之兵」,她稍用機謀,善良正直的黛玉就敗得無可言喻。每逢聽到上下一致的讚歎寶釵,黛玉便黯然神傷,有多少人真正瞭解她呢?人前顯得孤高自許,背地裡對著落花自哭,「今日花落儂葬花,他日儂死誰葬儂?」,剛直善良的黛玉,內心注滿淚水、苦水,她渴望尋到知己,他以為寶玉可以瞭解她,可是,知己何在?知音何在?

如果說整個《紅樓夢》是一部哀婉纏綿的愛情故事,那麼,這「還淚」的故事就是從寶釵出現開始的,黛玉的淚,幾乎是每天都在流,「一年三百六十天,風霜雪劍嚴相逼」,可是,直到臨死的那一刻,黛玉的抗掙也一直沒有停止過!

「木石前盟」終於被「金玉良緣」擊碎了,黛玉在徹底的絕望中悲痛的死去,與此同時,寶玉卻笑嘻嘻的走進他婚姻的殿堂。當他欣喜若狂的揭開新娘的面紗時,寶玉看到的,是死神鄭重的宣告,他的愛情的死亡和婚姻的悲劇!薛寶釵征服了賈府上下所有的人,賈母、王夫人、王熙鳳……可她仍然沒有得到她想要得到的人!

寶釵在每一件事情上,總是有張良的一樣風範,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當金釧死去的時候,她看到王夫人的擔心,便說,那金釧是在井邊賞玩,不小心掉到了井裡的,也未可知,隨便找出她的家人,散些銀兩,好好安頓也就是了。這番話,正說在王夫人的心坎上。當王夫人說到需要兩身妝裹衣服,又恐拿了黛玉的她會不高興時,寶釵便體貼的說,自己的可以拿去……薛寶釵到處鑽營,含而不露,她精明的認識到,和林黛玉的爭奪是不能見血的,誰得到王夫人和賈母的歡心,得到眾人的認可,誰就是賈家的未來的媳婦。她高傲的唱到:「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

聰明的黛玉何嘗不知?但她生就的傲骨是不願去奴顏媚骨的。出身沒落家族的她,對別人的言辭總是異樣敏感,她不願去算盡心機和誰過你去,只是,她需要維護自己的尊嚴。黛玉活得太累了,她為心愛的人兒流盡了最後一滴淚,焚稿斷癡情!

有人說,黛玉愛上寶玉,注定是個悲劇,家族沒落的林黛玉,已經是到了寄人籬下的地步,哪還有可能攀上權傾朝野的賈王府?是啊,皇商有錢,賈府有權,在黑暗的舊時代,錢和權醜惡的擰在了一起!

爭奪在繼續,看二號:晴雯與襲人

雪芹不愧是中國的莎士比亞,在釵黛的爭奪外,為了豐富人物形象,雪芹又寫了副釵的爭奪。之所以寫晴雯和襲人的爭奪,那正是為了更好的塑造黛玉和寶釵的爭奪。

晴雯是一位絕代的佳麗,她在紅樓夢中的美貌,是連王夫人也心生嫉妒的,而她的反抗也最為轟轟烈烈,她悲慘的結局也最讓人揪心很。當美貌、善良、正直、剛烈、悲慘的死去,同時加在一個嬌弱的女子的身上時,又有誰不會感到痛苦的呢?坦率的說,即便在商業社會的今天,在我們的內心也還仍然有一絲渴望「純潔」的需求吧!晴雯就正是這樣直率的一位姑娘,她出身悲苦,身為下賤,但情願觸怒主子,也不肯低聲下氣的任人踐踏。如果說,黛玉的反抗是柔弱的,那麼可以肯定說,晴雯無疑是黛玉有力的呼應!她們的性格有著這麼驚人的類似她們都是那樣的美貌,那樣的凜然不可欺!

「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勇晴雯病補雀金裘」……晴雯給我們的印象永遠是任性而為、率直剛潔,她是一位多麼令人憐愛的姑娘。可是,封建社會是容不得她的,寶玉可以和她平等相處,交情莫逆,但王夫人容不了,襲人容不了。襲人和晴雯是同處一室的,但她們卻不是一路人,因為跌了扇子,挨斥的晴雯會和寶玉辯個道理出來,而無故挨了一腳的襲人卻只是趁機規勸……

襲人是一個不斷攀升的丫頭,她在賈母身邊,便很得賈母歡心,待到了寶玉身邊,寶玉也一直待她很好,早在第六回,她就和寶玉初試雲雨,此後,寶玉待她就更是不同尋常了。可是表面溫順、內心刁鑽的花襲人,無時不在為自己的升騰諂媚著主子。眼見升作二房了,襲人得為自己打算一個「姐姐」啊,誰合適呢?她認準了薛寶釵!她看得出,寶釵是賈府未來二奶奶的最佳人選,自己和寶釵的關係搞不好,恐怕連趙姨娘也不如……

當襲人挨了寶玉一腳、躺在床上吐血時,那正是晴雯撕扇子大笑的時候,經過此事以後,寶玉和晴雯的關係是明顯的拉近了,或者說,襲人有地位動搖的感覺了,襲人怎麼可能安於現狀呢?

機會來了。當金釧跳井自殺後,襲人趁機跑到王夫人那裡,滿滿的說了一肚子話,說是寶玉住在園子裡,早晚會出亂子的,云云,驚得王夫人連連叫著,「我的兒,我把寶玉交你了!」襲人真是不虛此行——隨後大觀園就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可是,如果我們想一下,這套冠冕堂皇的話竟是出自襲人的口,而這個花襲人恰恰是和寶玉發生關係的人,她才是真正把寶玉推下水的,為什麼偏偏指向別人呢!

剛直美貌的晴雯和多愁善感的林黛玉並沒有建立起進攻的同盟;正直的她們也不願意象寶釵和襲人那樣顛顛的跑向王夫人,命運注定她們同將是失敗的產物。像黛玉的悲慘的逝去一樣,晴雯在他人的調情聲中死去。生得漂亮也是一種過錯麼?躺在漆黑的小房子裡,晴雯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了,她拉著寶玉的手,淚水滾滾而下!她不明白啊,她有些悔恨。但一個丫鬟,等到丫頭們不喜歡,主子也嫉妒的時候,只有寶玉的叫喊,是再也無法拯救的了。「早知今日,我也不枉擔了這虛名!」晴雯留下的是無盡的冤屈和悲哀!過於剛直的性格,使她過早的離開了我們,一如過眼煙雲,飄然逝去,孤獨的留下多情公子的無限愁思,面對著淒冷的秋月,念著深情的誄文!

襲人的失敗同樣是慘痛的,枉自溫柔服順,到頭來,她得到了什麼呢?寶玉離開了她,離開了八面玲瓏的襲人,離開了「青雲直上」的薛寶釵。她們的勝利,只能徒然的增加寶玉的悲哀,使他更加想念那個一起長大的、愛哭的——癡顰兒,那個可愛的、剛烈的、勇猛的——俏晴雯!

爭奪在深入,看裁判:寶玉與熙鳳

寶玉、黛玉、寶釵的這種微妙的關係,瞞不過精明的王熙鳳。熙鳳看得真切,寶玉死心塌地的愛著的只是林妹妹,而對寶姐姐的情感絕非是愛情的渴求。換言之,大觀園裡雖有金陵十二釵、十二副釵、又副釵,但如果讓寶玉指出他真正喜歡的人,卻只會是一個人,那就是林黛玉!

寶玉喜歡和丫鬟們平等交往,真心相處,他不願象賈政一樣板著面孔,更討厭世俗虛偽的賈雨村。然而,寶玉對丫鬟們的憐愛卻往往給她們帶來不幸——因為憐愛金釧卻轉為少女跳井的悲劇;他喜歡和晴雯在一起,王夫人更逼得晴雯慘死。在這些悲劇中,寶玉到底扮演了什麼角色呢?寶玉迷惑了,為什麼疼愛自己的母親,卻偏偏一個個逼死自己喜歡的人呢?

當丫鬟們面臨死亡的時候,賈寶玉憤怒了,他又要摔那什麼「勞什子」的玉了;寶玉很傷心,那又有什麼用呢?他看到了自己的軟弱,心有餘力不足,悲劇朝著既定的方向前進!寶玉就是封建大樹上的一個鳥窩裡的一隻卵啊,他拚命的要讓大樹倒、鳥窩翻,大樹倒了,鳥窩翻了,還會有完卵嗎?所有這個鳥窩裡的,誰會去支持他呢?——王熙鳳也不會!

熙鳳將一切看在眼裡,她對釵黛進行比較。釵黛都有貌如天仙的姿容,都有滿腹的經綸才華,都是堪稱絕代的才女、佳麗。然而,寶釵表面上溫順大方,討人親近,內裡卻是工於心計的,王熙鳳在內心裡是有幾分看不起她的;但斤斤計較、好使小性的黛玉又何能使她服眾?自幼體弱多病且不懂經濟之道的林黛玉,又何能管理這偌大的榮寧二府?「機關算盡太聰明」的王熙鳳,不由得很同情起林黛玉的處境來,但素以心狠手辣出名的「鳳辣子」並不能不考慮賈家的將來,她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

賈寶玉,真是個寶貝,他是所有人爭奪的焦點,他是《紅樓夢》裡的核心人物,幾乎所有的人,包括賈母、賈政、王夫人,所有的故事情節,都是圍繞著寶玉轉,但真正掌握寶玉命運的卻並不是寶玉自己。

]薛姨媽是王夫人的親姐妹,王夫人一再誇獎寶釵,聰明的熙鳳怎會不明白?她當然要按主子的意思做。熙鳳先徵得「老祖宗」同意,而後,瞞消息,設奇計,以釵代黛,一場纏綿的愛情忽化成婚姻的悲劇!寶玉萬念俱灰,他徹底的絕望了,形同槁木,心似死灰,淡淡的淒涼的傻笑著,忽然間,他好像什麼都明白了,他棄家而去,遠遠的離開喧鬧的塵囂,向飄渺的太虛中走去……

爭奪結束了,看結果:悼玉且懷金

我們可以說,《紅樓夢》是一部淒婉纏綿的愛情故事,多少人為黛玉留下同情的眼淚?我們憎惡世俗的襲人和叛主的紫娟,看不起一心向上爬的小紅;同情一切的弱小和無辜,一如香菱、司棋、晴雯、鴛鴦、金釧……為黛玉而傷感,為晴雯而痛哭!我們可以說,《紅樓夢》是一場殘酷的爭奪,多少年輕的生命猶如曇花一現?然而,生存本身即是一種爭奪,黛玉和晴雯的剛而不屈,甚至連自我保護也不懂,也只能徒然的增加兩個悲劇的典型!——但雪芹和我們一樣的不喜歡那個溫潤的寶姐姐,當「絳珠草魂歸離恨天」的時候,風月情種的賈寶玉也終於做了和尚!——顰兒,一生只愛你一個!

是的,所有捲入爭奪的人都輸得精光!

不止如此,所有大觀園的人都輸了。元春死了,迎春死了,探春遠嫁,惜春清燈古佛,連清高至極的妙玉,也終於身陷泥淖,欲潔不能……好端端的姑娘們,就這樣死的死,亡的亡,走的走,逃的逃……大觀園裡,一片淒涼;瀟湘館裡,夜夜鬼哭……

怡紅院又薅草叢生了,可多情的寶哥哥到哪裡去了?那個曾經那樣討人喜歡的寶玉,那個俏麗的、雙手卡著腰的晴雯,刻薄而多感的顰兒,傻笑的香菱,賢淑的可卿,潑辣的鳳姐兒,剛烈的鴛鴦……一切都不存在了!

寶釵也已不是當日的寶姑娘,「花氣襲人」也終於離開了賈府,探春淚水漣漣的遠嫁天邊,就連賈母也遠遠的離開了她的子孫,到上天去撫慰她可憐又可愛的顰兒去了……

當日的遊戲玩耍,猜酒行令,作詩填詞……人去樓空,空留下姑娘們猜酒行令的色子,尚未用完的胭粉,空氣中迴響著格格的笑聲……那淚痕斑斑的香帕和秀腕寫出的情詩,幻化成黯然傷神的一幕幕……

註:膚淺的認識並不能窮盡偉大的奇書,《紅樓夢》的深奧和豐富,即使再研究上幾百年,恐怕也依然會有新的發現,而纏綿的愛情故事,也只是它最表層的東西,但它已是那樣感人了,幾百年來,有多少善男信女流下了滾燙的淚水!作者寫作本文,意在拋磚引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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