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紅樓夢》的衣飾描寫看《紅樓夢》的主人公

從《紅樓夢》的衣飾描寫看《紅樓夢》的主人公

從《紅樓夢》的衣飾描寫看《紅樓夢》的主人公

紅學研究

中華是衣冠之古國,古代中國衣著服飾的考究精美幾乎是任何其它國家無法相比的。服飾常常是人的身份、性情、風度、處境的表現與標誌,通過服飾我們可以大體判斷一個人是何許人。因此小說中寫人,總是先交代此人是如何穿戴的。恰當的衣飾描寫對於烘托、刻畫、塑造人物有重大的作用。作為古典文學的高峰標誌的《紅樓夢》當然也免不了衣飾描寫了。

然而,從《紅樓夢》對人物的衣飾描寫中,你會發現一個很有意味的規律:一是對於男子衣飾的描寫,除了對寶玉不惜筆墨外,其他人一字不屑;二是對於女子衣飾的描寫,只重在熙鳳、湘雲二人。前者還好理解,雪芹著書不為男子,只傳女兒,寶玉雖為男子,卻性與女親,不同於世俗「濁物」,是這部書真正的主人公,所以特筆「優待」。但後者就很值得玩味了。按一般的觀點,黛玉就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女主角,可為何全書幾乎找不到關於她衣飾的隻言片語呢?

中學時便學過「林黛玉進賈府」,這也是全書對衣飾描寫最集中的一回了。雪芹借黛玉之眼,來寫府中人物的衣飾——

「……這個人打扮與眾姊妹不同,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桂珠釵;項上帶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繫著豆綠宮絛,雙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裉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體窈窕,體格風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

「一語未了,只聽外面一陣腳步響,丫鬟進來笑道:『寶玉來了!』黛玉心中正疑惑著:『這個寶玉,不知是怎生個憊懶人物,懵懂頑童?』——倒不見那蠢物也罷了。心中想著,忽見丫鬟話未報完,已進來一位年輕的公子:頭上戴著束髮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緞排穗褂;登著青緞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雖怒時而若笑,即瞋視而有情。項上金螭瓔珞,又有一根五色絲絛,繫著一塊美玉。……只見這寶玉向賈母請了安,賈母便命:『去見你娘來。』寶玉即轉身去了。一時回來再看,已換了冠帶:頭上周圍一轉的短髮,都結成小辮,紅絲結束,共攢至頂中胎發,總編一根大辮,黑亮如漆,從頂至梢,一串四顆大珠,用金八寶墜角;身上穿著銀紅撒花半舊大襖,仍舊帶著項圈、寶玉、寄名鎖、護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綾褲腿,錦邊彈墨襪,厚底大紅鞋。越顯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轉盼多情,語言常笑。天然一段風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

只這兩段,那熙鳳與寶玉便活現於紙上了。這「活現」的奧秘就在於詳細的衣飾描寫和緊跟上的那一兩聯詩句。曹雪芹對寶玉和熙鳳的描寫不惜筆墨,是一種「工筆重彩」的描寫。通過這些文字,我們幾乎可以很清晰地想像出他們倆的形象。

在第六回中,雪芹又通過劉姥姥的眼睛,再現了一番王熙鳳的衣飾,在別人是沒有這例的。請回過頭來想一下,熙鳳初見黛玉時,可曾提到林姑娘是怎樣一個穿戴?完全沒有。而寶玉初見黛玉,只是寫了眉眼態度,也一字不提服飾。而且在所有後面的書文中,也不再多說黛玉的服飾(在「白雪紅梅」回中寫到了她的斗篷和小靴,但那只是在介紹眾人斗篷各異,黛玉作為其中之一,並未有特寫之處)。大家可曾想過為什麼?難道在大家心目中位置最高最重的女主角,倒不需要寫寫她出場亮相的打扮嗎?

在筆者看來,有兩種解釋。一是雪芹對林黛玉有一種超衣飾的認識,以為一寫衣飾,會把她「框」住了,定型化了,因此詳細描寫她的衣飾反而不如什麼也不說有更好的效果。另一種解釋則是因為黛玉並不是全書的女主角。

我記得中學時學習《紅樓夢》,老師告訴我們《紅樓夢》有兩條線索。一是賈、史、王、薛四大家族的興衰變化;二是寶黛愛情。我那時讀《紅樓夢》,對於賈府的經濟瑣事毫無興趣,只喜歡看寶黛的兒女情長,專挑有黛玉的章節來看,但總是覺得不過癮,因為有黛玉的章節並不是很多。到了後半部分,關於黛玉的部分多了起來,我看到黛玉兩個字便很高興,但讀下去感覺不太對勁,因為有很多地方都用了「黛玉笑道」這樣的字眼,讓人感覺不是原來的黛玉,直到黛玉聽說寶玉和寶釵婚事後「迷本性」,以及接下來的「焚稿斷癡情」才重新找到了黛玉的影子。那時我雖知道《紅樓夢》的前八十回是曹雪芹所寫,後四十回是高鶚續寫,但那時年齡還小,而且這一百二十回是合在一起的,所以我只是一直看下去,一直疑惑黛玉性格前後的微妙不同,卻未意識到是不同作者的寫作水平和風格所致,直到近幾年重讀《紅樓夢》時才突然醒悟過來。由此我也對「寶黛愛情」這條主線產生了懷疑。曹雪芹心中的女主角也許並非黛玉,「寶黛愛情」在書中固然是存在的,而且佔了相當篇幅,但它無法獨立支撐起《紅樓夢》結構大廈。假如說《紅樓夢》有兩條主線,那麼一條線是王熙鳳,或者說是四大家族的興衰變化;另一條線是寶玉,在這條線上不只有「寶黛愛情」,黛玉只是這條線上的女主角之一。黛、釵、湘三層文序,構成了這條線的首尾。

因此,《紅樓夢》的真正主人公應是寶玉、熙鳳二人。作者不惜筆墨,對寶玉和鳳姐的衣飾作如此詳盡的描寫就不足為怪了。其實不光衣飾描寫,書中有許多地方可作為證明:書的開頭序幕,寧府宴請鳳姐,是鳳姐、寶玉二人同赴。探望可卿之病是他們二人同往。及至睡中驚醒,噩耗傳來,同到寧府哭吊的,是他們二人先往。再到送殯,到村舍「下處」同住的,竟然還是他們兩個。而在書的最後,二人得病的情形也是驚人地相似和巧合。他們叔嫂二人看似各居一處,關係不大,實際是呼吸相通,利害一致,甚至可以說是一種「相依為命」的暗勢。王熙鳳「機關算盡」,力支著封建家族的大廈,卻最終家亡人散大廈傾。

寶玉這條線上,有三個主要人物——黛玉、寶釵、湘雲。前兩個人不必說,有爭議是史湘雲。她何以能和黛玉、寶釵並列?讓我們依然從衣飾上來分析一下。

我們前面說過,雪芹對女子衣飾的描寫以鳳姐、湘雲為重。書上有一節寶釵、黛玉與王夫人、賈母等人的笑談,說道有一次湘雲穿了寶玉的袍子、靴子,額子也勒上,使賈母誤認,一個勁叫「寶玉」。還有穿老太太的猩猩氈斗篷,拿汗巾子攔腰繫上等。這些描寫表現出了湘雲的調皮可愛的性格。而最能暗示湘雲和寶玉的關係的,則是一件佩飾——金麒麟。我們知道書中有幾個細節,有一次張道士送來的禮物有麒麟,寶玉因聽寶釵說史湘雲也有一個,便將麒麟揣在懷裡,當成寶貝,卻在不知不覺中丟了。巧合的是,湘雲在薔薇架下和丫鬟翠縷談論「陰陽」的時侯,卻意外地撿到了寶玉所丟的金麒麟。另外在「烤鹿肉」的細節中,從南方新來、未諳北俗的李嬸娘口中,說出了驚人的一句:「怎麼一個帶玉的哥兒和那一個掛金麒麟的姐兒,那樣乾淨清秀,又不少吃的,……說的有來有去的。……」這在全書,乃是石破天驚之文——第一次正面點破了「金玉姻緣」的真義。

事實上,雪芹幾乎是從第二十回讓湘雲初次上場之後,到第三十六回海棠開社,已是把重心從黛釵逐步而鮮明地轉向湘雲身上來了。緊接著菊花詩,已是湘雲做那一會的主人了。此外湘雲還是凹晶館中秋夜聯句與唯一同伴黛玉平分秋色之人。這些和衣飾無關,筆者在此不多贅述了。

凡此種種,都顯示了湘雲在《紅樓夢》中的與黛玉、寶釵比肩的地位。我猜想在雪芹原著中,黛、釵、湘三人都與寶玉有情愛或婚姻緣份。寶黛是「木石前盟」,有緣無份,只能歸於淒涼;而寶玉和寶釵表面上印證了「金玉良緣」,實際卻是悲劇一場。只怕是黛玉因情而死後,寶釵也命不久長。黛釵早逝,唯有湘雲尚在,卻慘遭不幸。湘雲歷盡千辛萬苦,最後忽然得與寶玉重逢,成為收拾殘局或說全局的女主人公。這或許是「金玉姻緣」的最終結果。

以上拙見,可能矢之偏頗,好在本人並非著名評論家,信手寫來,娛人娛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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