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試雲雨情與母蝗蟲

初試雲雨情與母蝗蟲

初試雲雨情與母蝗蟲

紅學研究

 

(一)

「初試云云情」便是指《紅樓夢》第六回中「賈寶玉初試雲雨情,劉姥姥一進 

榮國府」中的事了:「襲人忙趁眾奶娘丫鬟不在旁時,另取出一件中衣來與寶玉 

換上。寶玉含羞央告道:『好姐姐,千萬別告訴人。』襲人亦含羞笑問道:『你 

夢見什麼故事了?是那裡流出來的那些髒東西?』寶玉道:『一言難盡。』說著 

便把夢中之事細說與襲人聽了。然後說至警幻所授雲雨之情,羞的襲人掩面伏身 

而笑。寶玉亦素喜襲人柔媚嬌俏,遂強襲人同領警幻所訓雲雨之事。襲人素知賈 

母已將自己與了寶玉的,今便如此,亦不為越禮,遂和寶玉偷試一番,幸得無人 

撞見。自此寶玉視襲人更比別個不同,襲人待寶玉更為盡心。」 

 

至於寶玉是否還找別人偷試過,這裡便是「此系疑案,不敢篡創」了。 只不過私 

下覺得尚有可疑之處,如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雙星」中 

:「晴雯搖手笑道:『罷,罷,我不敢惹爺。還記得碧痕打發你洗澡,足有兩三 

個時辰,也不知道作什麼呢。 我們也不好進去的。後來洗完了,進去瞧瞧,地下 

的水淹著床腿,連蓆子上都汪著水, 也不知是怎麼洗了,笑了幾天。』」

 

賈寶玉歷來認為女子比男子清淨的,就是「如來佛祖、原始天尊」也未必及得上 

「女兒」兩個字尊貴。不過寶玉心裡也並非認為所有女子都是「只能遠觀,不可 

褻玩」的。而只可遠觀、必須敬重的女兒是《十二釵正冊》的巾幗們,可褻玩的 

倒是副冊和又副冊的女子了。可見女子在寶玉心中也是有等級的。這等級觀念雖 

不像「蒙古人、色目人、漢人、南人」如此等級森嚴,卻或隱或現的在寶玉言行 

中表現了出來。 

 

關於「初試雲雨」,寶玉對釵、黛的態度是只能在夢中進行的摻雜著肉體的「 

意淫」;而從夢中警醒後,卻敢大大方方地拉「襲卿」同領幻景之事。關於看到 

寶釵褪紅麝串時露出「雪白一段酥臂」、又是「臉若銀盤」,寶玉最多是目不轉 

睛,看得呆了,心中暗想「沒福,沒福」,而沒有立時想到大腿,繼而又透視到 

臍下三寸;而當他見到鴛鴦姐姐的脖子白皙,早動手動腳地不住摩挲了。當見到 

黛玉「每日家情思睡昏昏」時,寶玉最多是嘴上叫著「給你個榧子」,身子卻只 

敢歪在椅子上;而見到金釧似睡非睡,卻先是嘴上調戲,繼而又喂丹拉手的。若 

非王夫人及時醒來,他怎會「一溜煙兒」跑個沒影?由此可見寶玉的憐香惜玉並 

非一視同仁,澤被四處。他對「姑娘們」是禮敬有嘉,誠惶誠恐;而對丫鬟們雖 

說也是平易近人,但這種尊重就有些「玩偶」的味道了。在寶玉眼中,美麗的丫 

鬟們不過是「小寶貝」、「好寶貝」,再誇張些就是「我的小鴿子」、「我的小 

松鼠」了,活脫脫地將她們當作自己的附屬品,比扇子高級些又比通靈玉低檔些 

的附屬品,正如自己是鳳凰,丫鬟們則可充當錦雞。那塊通靈寶玉也是可以摔的 

,不過只能為林妹妹、寶姐姐而摔;輪到襲人與晴雯爭吵,最多讓晴雯撕扇子取 

樂了。雖然寶玉心中並未將這種高低有別的態度故意流露出來,但其下意識的一 

舉一動卻揭示了他的本我。而當賈芸參拜這位「義父」時,寶玉又將此無心流露 

出來。若寶玉認定芸哥是「呆霸王」之類的人物,也不會相邀他到怡紅院了,而 

能出入此地的,必不是生人了。但當芸哥不敢有勞被寶玉的「抬舉」的襲人倒茶 

時,卻也明白了「下人」與「主人」還是有區別的。芸兒的地位不僅是客人,更 

是准主子階層的,是不同於被賣身當了奴才階層的。看到襲人忙得手足無措,寶 

玉說他是大可不必的。 

 

二) 

而「母蝗蟲」則是在「蘅蕪君蘭言解疑癖 瀟湘子雅謔補餘香」一回中林黛玉譏諷 

劉姥姥的比喻。而《攜蝗大嚼圖》一語既出,則更笑倒一片「紅妝與佳人」。可 

見並非黛玉本人,其他公子、小姐對這一評語也都是讚許的。 黛玉的心直口快、 

言語刻薄自應是來源於「恃才傲物」,而並非什麼胸有成府,刻意侮辱以劉姥姥 

為代表的「普通勞動人民」,以張揚自己的不俗。不過諷刺總歸是難聽的,劉姥 

姥要是聽到了,也只能無奈地歎惜而已。而黛玉大概是除了寶玉以為,其他人都 

不大看得上的,像什麼「北靜王」什麼的,也就只獲得「臭男人」的評語了。同 

道人既看不上,智商及學識低下的農夫農婦則更不入眼,所以她說此語也不足為 

怪。倘若「母蝗蟲」這樣的話從未出現過,到是有些奇怪了。林黛玉的俗名便成 

了「高大全」。認為此語不妥的人竟不必耿耿於懷,通常令人不愉快的地方卻是 

最真實的地方。 

 

除了不大看得起人,黛玉也無法容忍隨便將他人比自己。湘雲一時不甚漏了嘴, 

將戲子比了黛玉,儘管是外貌上的,仍招致她的不忿。而寶玉對此事的「腹誹」 

更令她勃然大怒了。但想也難怪,暗比陶潛的人物竟被列於與亂甩水袖又「咿咿 

呀呀」的花旦同等的地位,面上自然是過不去的。況又沒兄弟姐妹替自己說話, 

便更有些「歇斯底里」了。主人最懊惱的就是被比作下人了,敢這麼做比較的人 

也一定沒眼光或不諳世事;而識字多的人也不願與目不識丁的人爭論的,同一個 

道理。寶玉就是下生變女孩,也一定要變黛玉或湘雲這些小姐去風花雪月而不會 

投胎做什麼傻大姐或趙姨娘。 

 

出身於世家的公子與小姐必然會自認高人一等,如若比較也是在一等公、二等候 

之間較勁,不會降低身價去和天橋練跤的攀比什麼。 正如賈母聽書時比較什麼前 

朝宰相之後說自己是小康之家一樣,她是不會比劉姥姥的生活後稱自己是「大富 

之家」的,是骨子裡的不屑。 寶、黛之流出生在這樣的世家自然有優越感的烙印 

,要他們能與下人打成一片恐怕是癡人說夢。超階級的人性是不存在的,曹雪芹 

寫的是一些「人」而已,如賈寶玉只是有著寶玉的普通人,而不是大鬧天宮的孫 

悟空,;而且曹公似乎要表現的是對永恆的「情」的追求,而不是想謳歌什麼永 

恆的人性。俄羅斯人一寫永恆的人性便往宗法制農村身上靠,而中國人要寫永恆 

之人性不外乎是陶淵明的「黃發垂髫,怡然自樂」,還寫得不大象。而寶玉偶露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之感慨,大約主要是自責自己五穀不分,而並非想 

到田間去瞭解疾苦,體會「鋤禾日當午」,將成窯瓷杯送人,也是寶玉一時見劉 

姥姥可憐而動了憐憫,不過嘲笑伊時態度還是堅決的。寶玉的禮對婢女,黛玉的 

善待紫鵑也均是一種主旋律之外的顫音而已。寶玉因為要唯美「情不情」,一花 

一草一僕一婢均給與其用心,所以即能為晴雯作《芙蓉誄》(儘管大家認定是為 

黛玉鋪墊的),也能厚葬「並蒂蓮和夫妻蕙」。黛玉之善待紫鵑等也就是對其善 

待自己的「情情」反饋了,加之自小在一起,又知書答禮,對送燕窩的老嫗尚能 

禮遇,何況貼身女傭。 

 

如依照「情不情」與「情情」之表現便將寶、黛定性於反抗封建制度,恐怕不妥 

。二人是反封建禮教倒差不多,而說到動搖其制度,隨後硬性上升到勞苦大眾的 

代言人而成為無產階級的先鋒,高舉赤色大旗衝鋒陷陣,這倒是進入新時期以後 

才出現的理論吧。硬把寶、黛拉到這一陣營,到有往臉上貼金的味道了。從《紅 

樓夢》中看到階級衝突倒也不假,但是否昇華到階級鬥爭而考慮到由無產者取代 

有產者,我倒有異議了。不過如要認為曹雪芹將寶、黛劃入調和劑一類,只是試 

圖中和兩種矛盾,我也不大贊成。魯迅早說過「賈府上的焦大,也不愛林妹妹的 

」,反之亦然,林妹妹自然也不會愛上他了。從《紅樓夢》是可清晰見到此矛盾 

,但看不到解決矛盾的方法。不過認清寶黛的階層屬性及其不容於世俗的出發點 

,便不難看出階級衝突並非曹公寫《紅樓夢》的重點,而他也並非想解決這個沖 

突,寫這個矛盾大約是要批判現實和控訴吧。不管寶玉是不是小布爾喬亞,讓他 

同王寶善家的一桌吃飯是不可能的,而讓黛玉與紫鵑一個盤子裡夾菜吃也不太像 

,儘管她們倒可能同蹋過。寶黛的反抗也不如想像的那麼徹底,黛玉是死掉的, 

而寶玉也無法來個擦乾眼淚,「道不行,乘桴浮於海」,立時便與自己所依存的 

生活「割席斷義」,還是娶了寶釵。而最終的出家也是經過了反覆的。在我看來 

,寶黛的反抗只是基於對自己所屬階級的不滿,而不是拉上一切反對自己階級的 

人去革命。恐怕他們在反抗時見到太多的支持者,反而要大驚小怪了。再說對於 

出家的意義,我倒是看做「夏瑜墳上的花環」的,是丟開通靈寶玉的普通人賈寶 

玉的一種反抗,這種反抗是凡人的極限了。我不願認為出家是皆空,並一了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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