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二十世紀的紅學風雨
清代有認為《石頭記》是淫書之最者
早在清代,《石頭記》即廣有淫書之說。這些淫書論者之中,絕大部分沒有讀懂《石頭記》,只覺得書裡面充斥著一股陰氣,一股邪味,一種陰盛陽衰的氛圍,一種淫蕩放浪的氣氛。僅一小部分人看出《石頭記》對滿清朝廷極端輕薄,對滿族親貴極盡蔑視,在欲禁不能而又有苦難言的情況下,借「淫書」二字曲貶《石頭記》,企圖減少它巨大的社會影響。
滿清親貴,間有讀懂《石頭記》者,雖然具體所指沒有弄清,但它侮辱朝廷的隱意還是理解的。梁拱宸《勸戒四錄》之四云:
「滿洲玉研農先生(麟),家大人座主也,嘗語家大人曰:紅樓夢一書,我滿洲無識者流,每以為奇寶,往往向人誇耀,以為助我鋪張。甚至串成戲出,演作彈詞,觀者為之感歎唏噓,聲淚俱下,謂此曾經我所在場目擊者。其實毫無影響,聊以自欺欺人,不值我在旁齒冷也。其稍有識者,無不以此書為誣蔑我滿人,可恥可恨。若果如尤而效之,豈但書所云驕奢淫佚,將由惡終者哉?我做安徽學政時,曾經出示嚴禁,而力量不能及遠,徒喚奈何。有一癢士頗擅才筆,私撰紅樓夢節要一書,已付書坊剞劂,經我訪出,曾褫其衿,焚其版,一時觀聽,頗為肅然,羿他處無有仿而行之者。那繹堂先生亦極言紅樓夢一書為邪說詖行之尤,無非糟蹋旗人,實堪痛恨,我擬奏請通行禁絕,又恐立言不能得體,是以隱忍未行,則與我有同心矣。此書全部中無一人是真的,惟屬筆之曹雪芹實有其人,然以老貢生槁死牒下,徒抱伯道之嗟,身後蕭條,更無人稍為矜恤,則未必非編造淫書之顯報矣。」
毛慶臻《考古雜記》云:「乾隆八旬盛典後,京版紅樓夢流衍江浙,每部數十金。至翻印日多,低者不及二兩。其書較金瓶梅愈奇愈熱,巧於不露,士夫愛玩鼓掌。傳入閨閣,毫無避忌。作俑者曹雪芹,漢軍舉人也。由是後夢、復夢、翻夢,新書疊出。……然入陰界者,每傳地獄治雪芹甚苦,人亦不恤,蓋其誘壞身心性命者,業力甚大。……然若狂者今亦少衰矣,更得潘順之……等捐貲收毀,請示永禁,功德不小。然散播何能止息?莫若聚此淫書,移送海外,以答其鴉煙流毒之意,庶合古人屏諸遠方,似亦陰符長策也。
陳其元《庸齋筆記》卷八云:「淫書以紅樓夢為最。蓋描摩癡男女情性,其字面絕不露一淫字,令人目想神遊而意為之移,所謂大盜不操戈矛也。豐潤丁雨生中丞巡撫江蘇時,嚴行禁止,而卒不能絕,則以文人學士多好之之故。余弱冠時,讀書杭州,聞有某賈人女,明艷工詩,以酷嗜紅樓夢,致成瘵疾;當綿惙時,父母以是書貽禍,取投之火;女在床,乃大哭曰「奈何燒煞我寶玉?」遂死。杭人傳以為笑。」
滿清統治階級中極少數人朦朧的看懂了《石頭記》的本質,因而痛心疾首,捶胸頓足,妄圖毀禁之,其切齒之聲如聞。但大部分滿清官民沒有看懂《石頭記》,因而喜歡它,甚至「串成戲出,演作彈詞,觀者為之感歎唏噓,聲淚俱下。」反對的人少,喜歡的人多。如何禁止?
漢族文人的情況也是如此。由於漢學文化隨著政治權利而轉移到滿族上層士大夫手中,所以,自嘉慶、道光、咸豐以後,雖然形成「開談不說紅樓夢,讀盡詩書亦枉然」的熱鬧局面,但明白的沒有,糊塗的極多。最後,在漢族士大夫中形成了「才子佳人」「談情說愛」的結論,沒有人知道《石頭記》的真諦了。大家都認為《紅樓夢》「無非公子與紅妝」,誰都忽略了《石頭記》裡有一句畫龍點睛的話——「白骨如山忘姓氏」。
《石頭記》竟然在「驅逐韃虜,光復中華」的事業中沒有發揮直接作用。這才是這部千古名著的真正的悲劇。這種結局使作者死不瞑目,實在難以含笑九泉。因為漢族文人已經遲鈍到麻木的程度。紅學不但與《石頭記》初衷南轅北轍,後來竟發展成腰斬紅樓,狗尾續貂,貓尾續狗的轟轟烈烈的紅學研究。你讓《石頭記》作者如何瞑目?如何含笑?
《石頭記》畢竟不是發洩個人怨憤情緒的小人之作。對滿清入關早期罪行的隱射與揭露,並非作者的主要目的。主要宗旨乃是主張化干戈為玉帛,國家統一與民族團結。決不是簡單的反清復明。《石頭記》記載的歷史事件大致結束於康熙三十年左右。其前五十年的滿漢戰爭的大事,幾乎囊括無餘。而最後十五回主要預寫清朝的滅亡。而一百五回《錦衣軍查抄寧國府 驄馬使彈劾平安州》直接隱寫了對滿清皇室的抄檢與處理——不是掃地出門,而是優撫並給出路,表現了漢族新皇室對下台的兄弟民族王朝的寬容與團結。對滿清末代皇帝(賈赦)大赦。無罪釋放,削職為民(賈雨村)。追認順治皇帝賈寶玉為「文妙真人」(文廟真人——指明他是孔子的後裔)。讓他的後人出關繼續擔任東北地區民族自治政府的領導人(賈蘭得中130名舉人)。比較廉正的多爾袞類型的滿族官吏(賈政)繼續留任中央部門。發還滿清皇室的老宅(瀋陽故宮與北京後宮與皇家林苑),僅沒收非法所得(圈地的地契與放帳的銀票)。
《石頭記》的這個主題思想,清朝人士竟然無人理解。而民國政府的《優待清室條例》基本符合《石頭記》一百五回所寫的政策。
清末與民初——有頭腦清醒的紅學家
《石頭記》中的石頭,專指由大荒頑石變幻而成的「通靈寶玉」——「通」者,有效也。「靈」者,權利也。「寶」者,國寶也。「玉」者,玉璽也。一百二十回甄士隱說:「寶玉者,「寶玉」也」——就是指寶玉者,玉璽也。
錢靜芳《紅樓夢考》云:「前清研究紅學者,不一其說,有謂紅樓一夢乃影清初大事者。林薛二人爭寶玉,即指康熙末允祀諸人奪嫡事。寶玉非人,寓言玉璽耳,故作者明言頑石也。」錢靜芳將明亡清興的《石頭記》推到雍正朝是錯的,但認為是玉璽之爭,卻十分了不起。
王夢阮《紅樓夢索隱》云:「蓋嘗聞之京師故老雲,是書全為清世祖與董鄂妃而作。」王夢阮的觀點,說到點子上去了。
因為「通靈寶玉」實乃多爾袞得之於察哈爾蒙古的元順帝傳國玉璽也。
孫渠甫《石頭記微言》云:「正面「通靈寶玉」四字即是「皇帝之寶」四字,反面「莫失莫忘,仙壽恆昌」八字即是「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字。」
蔡元培《石頭記索隱》云:「寶玉者,傳國璽之義也。」——真乃真知灼見。
蔡元培《石頭記索隱第六版自序》:「鄙意甄賈二字,實因古人有正統偽朝之習見而起。」——否定了清朝的合法歷史地位,顯然是一種歷史偏見。
王夢阮《紅樓夢索隱》云:「通靈玉及金鎖贊文,均與傳國璽文相似,亦隱指身份處。」
潘夏引用《三國誌·孫堅傳》注引的傳國璽證明:「我們試一比較,「方圓四寸,上紐交五龍」(裴注引)不是「大如雀卵,燦若明霞,瑩潤如酥,五色花紋纏護」(紅樓夢語)的簡寫嗎?
第二十二回,黛玉笑道:「寶玉,我問你:「至貴者是『寶』,至堅者是『玉』,爾有何貴?爾有何堅?」」
第二十五回云:那和尚接了過來,擎在掌上,長歎一聲道:青埂峰一別,展眼已過十三載矣!人世光陰,如此迅速,塵緣滿日,若似彈指!可羨你當時(天聰九年)的那段好處:
天不拘兮地不羈,心頭無喜亦無悲;
卻因鍛煉通靈後,便向人間覓是非。
可歎你今日(順治五年)這番經歷:
粉漬脂痕污寶光,綺櫳晝夜困鴛鴦。
沉酣一夢終須醒,冤孽償清好散場!
此時正是順治五年(1648)孝莊再嫁前夕,從天聰九年多爾袞獲璽(1635)算起,到孝莊下嫁多爾袞的前一年孝莊(王熙鳳)與順治(賈寶玉)患癔病,正好十三年。從崇德元年皇太極改元璽為清璽而稱尊,到孝莊下嫁多爾袞的順治六年二月八日,也正好十三年。
第九十四回《失通靈寶玉寶玉知奇禍》,襲人說:「真要丟了這個,比丟了寶二爺還利害呢。」除了國家玉璽,哪一塊玉比人命甚至比皇帝的生命還重要?
探春說:「這件東西在家裡是寶,到了外頭,不知道的是廢物,偷它作什麼?」因為國家玉璽,不能賣錢,誰偷了去都會喪命。
《石頭記》第九十四、五回寫的是死元妃而後失通靈,其實是孝莊死後清璽就不靈了。賈寶玉皇帝才出現神志不清的譫妄狀態。只好起用處於「待選」狀態的薛寶釵脖子上掛著的那把金鎖——後金傳國金璽。「失去幽靈真境界,幻來親就臭皮囊。」——賈寶玉要換人了。所以「好知運敗金無彩,堪歎時乖玉不光」了。第九十七回《薛寶釵出閨成大禮》,賈寶玉娶寶釵,以後金璽代替通靈寶玉,隱射孝莊與滿蒙親貴改變了順治皇帝的既定國策換成恢復祖制了。但當時的賈寶玉(彌留期間的順治皇帝)昏昏迷迷,身不由己的在遺詔上蓋了章。南明堅持抗清十九年。一百三回賈雨村對甄士隱云:「離別來十九載,面色如舊…」(順治元年到康熙二年,為十九年)。
一百二十回賈政云:寶玉「竟哄了老太太十九年!」(崇德八年到順治十八年,順治做皇帝恰好十九年)。
賈寶玉曾經表示:「縱有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於是,一僧皇太極的化身便在百十五回將清璽通靈寶玉送回,讓賈寶玉在百十九回攜帶此玉出家。「寶玉仰面大笑道:「走了,走了!不用胡鬧了,完了事了!」賈寶玉又說:「走來名利無雙地,打出樊籠第一關。(源於「兩京鎖鑰無雙地,萬里長城第一關。」)賈寶玉出了山海關,出家為僧,通靈寶玉回到察哈爾,後金金璽歸後代賈蘭使用(「光燦燦胸懸金印」),滿清復為後金地方政權。全書交代了石頭的來龍去脈——廢元璽變清璽,清璽又變廢石頭,《石頭記》才算結束。
賈寶玉出家(出山海關),賈蘭過河(遼河),說明滿清的中央政權結束了,恢復到地方自治政權了,大致相當於明朝的政治格局。甄士隱露面收場,說明漢族的中央政權光復了。但中國不是漢族一家的,而是所有兄弟民族共有的「大觀園」。「太虛幻境」終於「假去真來」,回歸為甄家的「真如福地」,賈家也「善者修緣,惡者悔禍,將來蘭桂齊芳,家道復初」——漢滿蒙回藏一家親,大家都不是「茫茫白地」,而是道路曲折,前程似錦。這個結論在五四運動以前,就應該是紅學的共識。可惜被胡適的新紅學派攪亂了。
《石頭記》作者開頭說甄家(明朝)敗落得家破人亡了,十分痛惜愧悔。新紅學家說《石頭記》結束時賈家(曹家或某家)也應該徹底敗落,越家破人亡越好。最後的下場是甄家賈家共同完蛋——都「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這才符合歐洲的「悲劇美」。否則,就是褻瀆了《紅樓夢》。否則,大家就心理不平衡。
這種心態決不是康乾盛世寫《石頭記》的偉大作家的光明心態,而是殖民地半殖民地落拓文人的陰暗心態。紅學是反紅樓夢的社會科學——原因很簡單,康熙作家與後代專家不是站在一個平台上。前者是康熙盛世怨而不怒的正直愛國之士,後者是歷經戰亂驚魂未定的落魄文人。
《胡適之後紅學進入南轅北轍時代》
清亡民興,忌諱解除,紅學形成了以蔡元培為代表的索隱派。索隱派的歷史貢獻在於:肯定了《石頭記》是隱書,開闢了揭開紅樓隱秘的道路。索隱派的弊端是牽強附會多,碰對的部分太少。
一九二一年,胡適發表《紅樓夢考證》,由此形成新紅學。新紅學的歷史功勞是將紅學研究推到了顯學的高度。新紅學的歷史罪過在於:否定《石頭記》裡有隱,腰斬《紅樓夢》,說高鶚無能——狗尾續貂,說自己有才——要貓尾續狗。將紅學研究引向南轅北轍的錯誤方向。新紅學的主要麻煩是一頭鑽進曹家巷,後來竟鑽進了曹家的垃圾坑,說要搞什麼探佚學。腰斬《紅樓夢》的社會影響極大,高鶚、程偉元整理補訂《紅樓夢》的功勞被一筆勾銷,還成了「狗尾續貂」的歷史罪人。趙岡與陳鍾毅等紅學家曾多次著文為高鶚、程偉元平反昭雪,但難以扭轉一邊倒的勢頭。
蔡元培說:「作者持民族主義甚摯」,「賈寶玉,言偽朝之帝系也。」
引申出來的結論自然就是——賈府隱射滿清王朝,賈寶玉隱射滿清皇帝。江南甄府隱射南明政權,甄寶玉則隱射南明諸帝。
蔡元培正確的觀點,也很快就被「雨後春筍」般的新紅學家搞得焦頭爛額。留學幾年的北大洋教授,用引進的外國文學理論,三下五出二,就輕而易舉的戰勝了國學大師北大校長。胡適借用了二十世紀的那股東風——崇洋媚外,數典忘祖,懷疑一切,打倒一切。外國的燒餅比中國的月亮都要圓。
關於胡適和他的《紅樓夢考證》,似乎沒有什麼可談的,無非從頭至尾,大方向都是錯的。胡適硬說《石頭記》作者曹雪芹是曹寅的孫子,而曹氏家譜裡曹寅的孫子叫曹天祐,從六品州同,沒寫過《紅樓夢》。曹寅字曹雪樵,《石頭記》作者曹雪芹,如果真是爺爺與孫子,豈能都用同一個雪字命名?那不是目無尊長嗎?《紅樓夢考證》發表前半年,顧頡剛即在致胡適書中說:「所怪者,《八旗氏族譜》於雍正十三年修起,至乾隆九年修成,竟沒有曹霑的名字。」(《胡適紅樓夢研究論述全編》)
自稱曹學家的紅學大師周汝昌,其《紅樓夢新證》是胡適考證派的經典著作,也是顛峰著作,對《紅樓夢》歷史背景的研究做出了巨大貢獻。由於堅信曹雪芹是曹寅的孫子。這部著作使他變成了康熙包衣奴才的家譜專家,與明末清初的《石頭記》成書過程的關係不大。根本原因在於追隨了胡適南轅北轍的錯誤方向。
由於胡適考證派不能自圓其說,索隱派非但沒有被壓服,近年來反倒方興未艾起來。繼一九一五年王夢阮的《紅樓夢索隱提要》,一九一六年蔡元培的《石頭記索隱》,一九一九年鄧狂言的《紅樓夢釋真》之後。六十年代以來又湧現出潘重現、李其然、高陽、霍國玲、顏也之等一大批新索隱派。《紅樓夢》裡隱射著「白骨如山忘姓氏」的明亡清興史,再一次引起廣大讀者的高度重視。
20世紀80年代出現了紅學新觀點——曹雪芹陰謀情殺雍正論。
解夢派認為秦可卿出殯與元妃省親應該理解為一個女人的故事,先省親,多少年以後又出國殯!時間先後錯錯位就行了。霍國玲姐妹考證出此人就是曹雪芹的幼年伴讀、丫鬟、情人,後來入宮當了雍正貴妃與皇后的竺香玉!而《紅樓夢》就是曹雪芹為竺香玉皇后立的傳。
這是讓國人感到石破天驚的結論——荒唐絕頂,但透露出一線新的生機。霍國玲姐妹在紅學研究中發現了珍珠,但卻將珍珠製成了謀殺雍正皇帝的毒藥。
一線新機是認識到《紅樓夢》隱射國家的頭等大事,而不是單純的曹家家事。《紅樓解夢》的研究方法很好,提出了「正確認識索隱派」的學術問題,認為「索隱」是中國古典文學的傳統之一,充分肯定了索隱派產生的積極意義,並指出了索隱派錯誤的方法論。正確評價了考證派的功過。認為考證派為突破《紅樓夢》研究桎梏打下了基礎。指出評論派的研究特點是就小說論小說,否認小說中有真人真事,抹殺了《紅樓夢》的歷史意義。《紅樓解夢》提升了曹雪芹與《紅樓夢》的歷史地位,提升了中國古典文學的歷史地位與學術價值。
荒唐絕頂是讓《紅樓夢》作者與女主角成了陰謀殺人犯,還是情殺犯。兩個殺人犯都被霍國玲姐妹說成民族英雄。中國第一古典名著竟然成了陰謀殺人的大百科全書。
《紅樓解夢》最重要的貢獻是將紅學研究從曹家巷引回到清皇宮。這是一個方向性的巨大進步。僅此一點,就足以算得上新紅學的里程碑。
紅學呼喚歷史索隱派與藝術評論派的通力合作——首先索解出《石頭記》隱射的所有歷史真相,然後研究其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高度的文學藝術技巧。
新紅學派令人敬仰的學者俞平伯
新紅學家當中最令人敬仰的就是俞平伯。俞平伯堅持了《紅樓夢》本位,不大搞紅外線。錯的光明磊落,敢於懸崖勒馬,承認錯誤徹底,令人扼腕感佩。俞平伯大體上認可「夢魘文字論」。他對謬誤太多的索隱派評價為:「東鱗西爪亦彷彿似之,徐按之又都不能自圓其說。」研究三十年後他又說:「我嘗謂這書在中國文壇上是個「夢魘」,你越研究便越覺糊塗。」此乃身在迷魂陣中常有的感覺。這種實事求是的態度,給新紅學帶來了一線生機與希望。
1949年他試圖跳出胡適畫定的誤區的圓圈,還沒寫幾句反省與修正文章,就被當成胡適在大陸的活靶子,劈頭蓋臉的挨了三十年批判!國家調動學術界全部力量,以排山倒海之勢,雷霆萬鈞之力,對他壓了過來,他只有認錯認罪的份,還談什麼「胡適誤區」?他本身就是被攻擊的「誤區」!
1979年俞平伯提出「紅學是反《紅樓夢》的」新命題,認為「紅學愈昌,紅樓愈隱」,「即講的愈多,《紅樓夢》愈顯其壞」,「《紅樓》已成顯學矣,然非脂學即曹學矣,下筆愈多,去題愈遠」,對自己在其中的作用,表示「十分悲愧,必須懺悔」!
這是俞平伯靈魂的痛苦的呼號!是他對新紅學基本論點的大否定!並非平常檢討的套話!
1986年2月胡繩以中國社會科學院院長名義,代表國家對50年代以來圍攻俞平伯的政治運動予以徹底否定!在政治上給予俞平伯徹底平反。大快人心!
胡繩無意中講了這樣的話:「《紅樓夢》有多大傳記成分,怎樣估價高鶚續寫的後四十回,怎樣對《紅樓夢》做藝術評價,這些都是學術領域內的問題。這類問題只能由學術界自由討論」。
胡繩的本意是肯定俞平伯在這些問題上有自由發表意見的權利,對他進行政治圍攻是不正確的,但恰好肯定了俞平伯正想否定的東西—「曹雪芹自傳說」與「高鶚續書說」!俞平伯反而啞口無言,難以啟齒了!
難道要接受國家政治上的平反,同時公開拒絕國家學術上的平反麼?
俞平伯啞口無言,好心人就把他寫的「紅學是反《紅樓夢》的」的新觀點,看成在政治壓力下的「自誣」!因為俞平伯在近三十年的政治圍攻中寫了數不清的檢討與認罪!萬般無奈下經常向自己頭上扣屎盆子!
但1979年寫的文章決非檢討和認罪的性質,而是一個學術新觀點!竟然未能引起大家的注意。一九七八年,新紅學權威俞平伯在論及索隱新紅二說時,亦不得不承認:「齊則失之,楚亦未為得也。」
一九八五年俞平伯,在其《關於治學問和做文章》一文中,更進一步指出:「我看「紅學」這東西始終是上了胡適之的當了……現在紅學方向就是從「科學的考證」上來的;「科學的考證」,往往就是煩瑣考證。《紅樓夢》何須那樣大考證?又考出了什麼?」
看來俞平伯想跳出胡適和他自己畫的圈子是很不容易的。因為他對紅學研究的論點風行天下已久,師從者遍及中外,已經積重難返。用《紅樓夢》的話來說,就是「假做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早已從假設變成定論了。而信奉這些論點的後起之秀,業已自成家業,自立門戶。對俞平伯的悔悟與新觀點絲毫不感興趣。
這種無人理解的處境,使他陷入孤獨的苦悶中。他的臨終遺言,證明他老來大徹大悟,自己認為必須說出來才好撒手而去!否則將死不瞑目。
他說的是:「胡適、俞平伯是腰斬《紅樓夢》的,有罪。程偉元、高鶚是保全《紅樓夢》的,有功。大是大非」!又說「千秋功罪,難於詞達」!(春風文藝出版社《紅樓夢·前言》)
古人云:「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俞平伯一輩子獻身紅學,敢於探討,敢於立論,勇於自我反省,勇於追求真理!其治學精神令人肅然起敬!
他的臨終遺言是幾十年痛苦反思後的突破,證明他已掙脫了胡適新紅學的桎梏,跳出了如來佛的掌心。
證明幾十年的政治圍攻對他毫無影響,而真正讓他覺悟的是自身認識的昇華。
他不惜自毀畢生的業績以喚醒新紅學界,是20世紀成功的悲劇人物中,最悲壯的一位!
關於《紅樓夢》,毛澤東有一個非常了不起的觀點。李希凡《紅樓夢新探序言》云:「毛澤東同志曾稱譽《紅樓夢》是一部政治歷史小說,雖然引起一些紅學專家的非議,我卻以為,這也無妨作為一家之言。」
這一家之言,成了紅學的金玉良言,最符合「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的《石頭記》宗旨,是破解《紅樓夢》唯一正確的方向。
2005年陽春於首都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