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學公案:紅學之謎
四條不解之謎
《紅樓夢》研究中,除上述十七次論爭、九樁公案之外,另有四條不解之謎。
第一條不解之謎是元春判詞。《紅樓夢》第五回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看到的
元春判詞是:「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
夢歸。」第二、三句不難解釋,主要是一、四兩句指的是哪一個「二十年來」?
「辨」什麼「是非」? 「虎兔相逢」似暗含干支紀年的意思,那麼作者的本意指的
是哪一年與哪一年「相逢」? 簡直索解莫從。續書寫元妃薨日在甲寅年十二月十九
日,特註明是年十二月十八日立春,因而「已交寅年卯月」。顯然流於牽強,不足
以服人。研究者或云「虎」象徵宮廷,「兔」象徵元春,雖可聊備一說,終究未得
作者本意。也有的根據庚辰本第十四回「柳折卯字,彪折虎字,寅字寓焉」的批語,
認為「兔」指一柳姓人,即柳湘蓮;又說「榴花」諧音「柳花」等等楊光漢:《論
賈元春之死》,載《社會科學輯刊》1980年第3 輯。,更屬臆測之詞。筆者曾推斷
「虎兔相逢」系暗指康熙和雍正兩個政權的交替,因為康熙死於六十一年十一月十
三日,按干支為壬寅即虎年,雍正於同年十一月二十日即位,已臨近癸卯即兔年。
正是雍正繼位,使曹家面臨政治險境,不久就被抄家沒產,這對曹雪芹來說,無異
於一場夢幻,所以判詞作「大夢歸」。當然這也是一種推測,未必盡妥。且「二十
年來」,絕非虛筆,如與脂批的「屈指二十年矣」相比照,更覺大有文章。那末元
春這一判詞究作何解? 看來仍是個謎。
第二條不解之謎是《紅樓夢曲》中的《好事終》一曲,其中有兩句是:「箕裘
頹墮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寧。」曲子本身寫的是秦可卿,所以首句為「畫梁春盡
落香塵」。問題是為什麼要說「家事消亡首罪寧」? 自然也可以解釋為,賈家之敗,
是由於寧國府的子弟更其不堪,但這與書中情節完全吻合嗎? 須知,「家事消亡」
這四個字,在曹雪芹生活的雍、乾時期有何等份量? 作者豈是隨便如此措詞? 正因
為如此,才有的研究者認為寧國府的事跡系影射蘇州織造李煦一家,新加坡的皮述
民即持此說皮述民:《釋「造釁開端實在寧」——兼論曹雪芹處理蘇州李家素材的
原則》,參見《哈爾濱國際紅樓夢研討會論文選》第227 頁至第241 頁。。高陽的
《紅樓夢斷》第一部《秣陵春》,甚至直接寫李煦逼媳婦上吊,也是認寧府的事為
李家的事了。這些看法在多大的意義上可靠,自然很難說,但都注意到了「家事消
亡首罪寧」的不尋常意義則一。這確實是紅學中的一件不解之謎。
第三條不解之謎是《紅樓夢》第一回「出則既明」之前,交代故事緣起,一下
列舉出四個書名,而且每一名稱都與具體的人相聯繫,即本來是《石頭記》,空空
道人改為《情僧錄》,東魯孔梅溪題為《風月寶鑒》,曹雪芹增刪後題為《金陵十
二釵》。曹雪芹寫的《紅樓夢》,自己卻「題曰《金陵十二釵》」,這是為什麼?
空空道人是誰? 東魯孔梅溪又是何人? 這些人名和書名之間是什麼關係? 研究《紅
樓夢》的人無不想一一究其底理。但這方面的文章雖然發表不少,達到共識則差得
很遠,可以說這一連串書名的底理,至今還沒有弄清楚。
第四條不解之謎是明義的二十首《題紅樓夢》絕句,似涉及到了八十回以後的
《紅樓夢》的情節。明義字我齋,滿洲鑲黃旗富察氏傅恆的二兄傅清之子,大約生
於乾隆初年,雪芹逝世時他二十多歲,很可能與曹家有一些關係周汝昌:《紅樓夢
新證》下卷,第1071頁。。《題紅樓夢》詩的寫作,據周汝昌考證在乾隆三十五年
至乾隆四十六年之間,上距雪芹逝世只有五六年到十五六年,而下距程偉元、高鶚
刊行百二十回本,則有十至二十年之多。因此,詩裡面如果涉及八十回以後的情節,
就是殊可注意之事了。
研究者感到興趣的是明義題紅詩的最後四首,即第十七至二十首,分別為:
錦衣公子茁蘭芽,紅粉佳人未破瓜;
少小不妨同室榻,夢魂多個帳兒紗。
傷心一首葬花詞,似讖成真自不知;
安得返魂香一縷,起卿沉痼續紅絲。
莫問金姻與玉緣,聚如春夢散如煙;
石歸山下無靈氣,總使能言亦枉然。
饌玉炊金未幾春,王孫瘦損骨嶙峋;
青蛾紅粉歸何處,慚愧當年石季倫。
這四首詩的內容一般都認為涉及到了八十回以後的情節,如周汝昌說:「由於
第十八首,知道黛玉的《葬花詞》後來『似讖成真』,則明義似已見到曹雪芹寫黛
玉病死的部分;明義想以返魂香使黛玉由『沉痼』而復生,並續已斷的紅絲,則黛
玉在死前紅絲應系,亦已明白道出,這是與程本續書不同的。」周汝昌:《紅樓夢
新證》第1073頁至第1074頁。對第十七首,周汝昌與周祜昌反覆「相與駁難」,一
致認定不是寫黛玉,而是寫寶釵,指八十回之後雖與寶玉結婚,但實未成配,所以
詩中才說「紅粉佳人未破瓜」;也就是同床而又夢魂相隔,這才是「夢魂多個帳兒
紗」的本意同上,第915 頁至第916 頁。。當然也有人主張是寫黛玉,也有的認為
是寫晴雯楊光漢:《明義的題紅樓夢絕句》,載《紅樓夢研究集刊》第8 輯。,但
周氏兄弟認為「紅粉佳人」一詞不是寫幼女少女所用,一般只指「閨中少婦」,所
以還是指寶釵吻合詩意。
朱淡文在《吟紅後箋——讀明義題紅樓夢組詩札記》中,全面支持周汝昌的觀
點,並發揮說:「從總體看來,組詩所反映的舊稿後半部內容雖不很具體,但大致
輪廓卻已顯現。透過明義組詩探視後半部的情節,似寶釵先嫁寶玉,黛玉因之抑鬱
夭亡。不久賈府因政治原因被抄沒,寶玉落魄,群芳飄零,寶釵被迫改嫁,金玉姻
緣徹底離散。『慚愧當年石季倫』至組詩結束方才詠及,可見舊稿以賈府被抄為最
後高潮,黛玉病逝及二寶成婚均在賈府抄沒之前,金玉結褵更在黛玉病逝之前。」
朱淡文:《吟紅後箋》,載《紅樓夢學刊》1986年第1 輯。吳世昌的看法更為明確,
他認為明義看到的是《紅樓夢》初稿,故事情節的安排與今本有很大不同吳世昌:
《論明義所見紅樓夢初稿》,載《紅樓夢學刊》1980年第1 輯。。如這些推斷不誤,
那末早在程、高補作問世之前,就已經存在著「全壁」,並不如後人所慨歎的「神
龍無尾」,而且前八十回的情節與現在我們見到的在大同中也有大異。組詩不涉及
王熙鳳,隻字不提史湘雲,也是大可詫異之處。但這個「初稿」或「舊稿」後來哪
裡去了? 明義在組詩的小序裡說「其書未傳」:誰「未傳」? 雪芹不想傳,還是傳
而「迷失」了? 情節方面的不同,是後人誤改還是雪芹自己的改筆? 如前所說,研
究者中也有人認為組詩的最後四首未越出前八十回的內容。那麼,到底如何解釋明
義這二十首詩? 確實是紅學中的一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