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紅學是紅學的另一條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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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評論

「紅學的考證大致可分為文本外的考證和文本內的考證。文本外的考證以曹雪芹為核心,上溯其祖先,下搜其文物,旁觸其親朋。文本內的考證無非是賈府在北京還是南京。」考證派和索隱派有共同之處,「它們並不關心文本內容涉及到的許多重大制度和社會問題。」

除過索隱和考據之外的紅學研究的「第三派」,就是《紅樓夢的法律世界》之作者要提倡的「制度的紅學」,也叫「解釋派」。主要是將《紅樓夢》視為一部「活的」中國文化,認為《紅樓夢》中關於中國傳統社會——制度、典章、器物以及人們生活方式的描寫,乃是高度真實與虛幻的統一,其中存在著可以與傳統社會和現代社會互為解釋的巨大空間。這裡「我們不妨可以從三個層面上著手建立這種解釋:一是將《紅樓夢》與當時的社會制度互為解釋,考察那些紙面上僵死的制度如何在現實社會中真實運行的;二是將《紅樓夢》與整個中國傳統文化互為解釋,事實上,《紅樓夢》集中國文化之大成,我們決不應該將它僅僅看成關於清代社會和文化的描寫;三是將《紅樓夢》與現代社會和文化互為解釋,甄別它們之間的聯繫和差別,評判它們之間的優劣和得失,反思中國文化的來龍去脈,達致對中國文化新的認識和理解」。

這種解釋,讓我們從各種不同的學科和角度進入《紅樓夢》的世界,在一個寬廣歷史長河中探詢文化、制度、社會生活的關係,視野開闊至上探前朝,下溯當代,集中於中國社會歷史的大環境中,思索《紅樓夢》涉及到的法律問題。作者選取了29個點展開分析,比如:家法、戶籍、典當、妻妾、捐納、和息、胥吏等。其中每一個點均涉及《紅樓夢》中的故事情節,讀來鮮活有趣,避免了用純粹法言法語解讀社會生活的乾澀與生硬。用最通俗的行文解釋一個個純粹的法律問題。正如作者所言:「這種解釋的作用是雙向的。一方面,各類學科的介入將會激活《紅樓夢》中所蘊藏的制度因素,從而大大豐富對《紅樓夢》的認識和理解;另一方面,《紅樓夢》所蘊藏的豐富文化資源,它所描寫的社會中的真實運行的「活的」制度,又會補充、完善甚至修正各學科中某些早已形成的專業認識。」

制度的紅學,其研究的入口在哪裡?學術流派的形成必須建立自己的研究方法和價值體系,並具有特定的時代背景。索隱派建立在舊學和民主主義基礎上,考證派建立在新學和科學主義基礎上,而解釋派,就是建立在現代哲學解釋學和文化主義基礎之上。它們都是時代的產物。

哲學解釋學同以往的文學、歷史研究方法有很大的不同。傳統的歷史研究往往將時間距離看成理解中的最大障礙,以為時間越近,越有助於理解;反之,時間距離越遠,理解就越困難。但在哲學解釋學看來,時間距離恰恰是理解中的積極因素,歷史的真實性、客觀性往往需要經過一定時間,脫離了當時的環境才能顯現出來。傳統的文學、歷史研究往往要努力重現和恢復作者的意願,哲學解釋學則認為,作品有它自己的世界,解釋者也有他自己的精神世界,這兩個世界接觸之後,會產生一個新的世界——意義。因此,解釋者在解釋作品中,不應再執著於復原作者的取向,而是要注重創造性的理解。

這樣,人們對傳統就有了新的理解和認識,與傳統的關係也發生了變化。對於解釋者來說,傳統不再是一具等待解剖的冰冷的殭屍,與解釋者相對立的客觀物,理解也不是解釋者手中理性的解剖刀。傳統的生命並沒有死去,它依然活著,我們每個人都是它的組成部分。因此,我們理解傳統,並不僅僅是解釋過去,也是在解釋現在,解釋未來。解釋者與傳統展開對話,既是理解傳統,也是理解人生、理解自己,傳統則在理解中獲得了新的生命和進入現代的途徑。解釋傳統並不是盲目地崇拜傳統,更不是簡單地復活傳統,而是疏通和「打理」與傳統的關係,既對傳統展開批判,也用傳統批判現在。

最後,作者開始反思「活的法律」。究竟什麼是「活的法律」呢?很多人認為是司法判決。但我們想一想,相對於法典而言,司法判決固然鮮活得很,可是在中國社會,特別是中國傳統社會,真正涉訴的法律行為能有多少呢?大量的法律行為,其實就是我們日常社會生活的一部分,這些每日每時發生的行為,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活的法律」。它們不存在於法典中,也不存在於司法判決中,而是存在於文學作品中(通過文學作品反映出來)。

司法的「活」,在於它不可能與法典完全合轍一致,但二者總要保持大體一致。社會生活中真正的「活法」,卻往往自有一套完全不同的評判和裁判,並且無視法律規定和司法的評判與裁決。文學家在描寫法律問題時,往往站在法律的對立面,也就是說,他和其他任何一個普通的老百姓一樣,無論在認識上還是行為上,都是法律的受體,而不是像法學家,完全站在法律那邊。這種受體視角之下的「活法」更貼近社會民眾,反映真實的法律生活,只有它才是真正的「活法」。

所以,我們「要從三個層面和雙向解釋建立起紅學的解釋體系。一方面看看文學作品中那些細緻入微或一鱗半爪的關於法律的描寫在制度層面的概貌和其他實際運行中的狀況,這將極大地豐富和有益於對《紅樓夢》的理解。另一方面,要通過《紅樓夢》這一珍貴的文本來印證或校正法律的一般規定在社會中具體實施的狀況,這將補充或修正關於法律的某些一般性見解」。

「曹雪芹深知他的作品不僅是對清代社會和文化的描寫,同時也是對整個中國社會和文化的展示。因此,研究《紅樓夢》中的法律問題,絕不能僅僅拘泥於清代的法律制度。更重要的是,我們要借《紅樓夢》這部「活的」中國傳統文化教材,重新審視和評價傳統社會與現代社會的關係,在批判傳統社會的基礎上,也用傳統社會批判現代社會。」這便是作者寫作《紅樓夢的法律世界》希望達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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