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紅樓夢》 中的隱線脈絡(二)
三 曹家的興衰與清廷的黨爭
說護官符是福兮禍所伏,具有兩重性質的「符」,這從曹氏世家的興衰史來看,是可以看出其歷史根由的。《紅樓夢》中「追蹤躡跡」,雖不是在寫曹氏家史,但它卻是《紅樓夢》出世的胎床。曹氏世家的興衰史,上聯清廷帝室之爭,下啟曹家鬩牆之釁;帝室黨爭的勝負興亡與曹家的榮辱升沉彼關,鬩牆之釁的內讓和曹家一敗塗地相聯,上下交攻,內外相殘,自執金矛,自相戕戳,上連皇親,下關貴族,在昇平中露殺機,在繁華中寓衰兆,這就是《紅樓夢》悲劇性的涵蓋內容。從歷史上看,曹家兄弟不和,不僅在曹寅詩中有反映,就是在曹寅死後,康熙在命誰做曹寅的嗣子問題上,也是頗費斟酌的。康熙五十四年正月,曹顒病逝,在立嗣問題上,康熙下諭「原伊兄弟亦不和,若遣不和者為子,反愈惡劣,爾等宜詳細查選,欽此。」這就證明曹寅與曹宜兄弟不和,已為康熙所知。《紅樓夢》中所反映的「烏眼雞似的」內江,不能說沒有根據。當然,皇室與曹氏世家的依存關係,是福禍轉換的主要關係。從清人建國之初,一直到乾隆時期,曹家這個「百年旺族」從康熙時的鼎盛到雍正、乾隆時的敗亡,始終是和帝室的政治風雲變幻緊密相關的。《紅樓夢》 中四大家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正是在這種政治背景下的產物。從曹氏世家的興衰來看,大體上可分為三個階段,即太宗、順治時「從龍人關」的興起階段;康熙時「格外殊恩」的鼎盛階段;雍正朝兄弟鬩牆的株連階段,到了乾隆初期,曹家即徹底敗落了。
從曹氏世家的譜系來看,經過紅學家們多年考證,天體上可口確定,曹家遠祖為宋代開國大將軍樞密武惠王曹彬。曹俊是入遼之始祖,曹雪芹上世久居遼陽後遷居瀋陽。雪芹祖籍遼陽是確鑿無從的。雪片的五代祖曹世選(即錫遠)「令瀋陽有聲」,是明末較好的地方官,是忠於明朝的。但努爾哈赤於天命六年(1622 )三月攻陷瀋陽時,世選被俘,分給旗主為奴。世選子振彥於天聰八年( 1635 )轉為多爾袞屬下的滿洲正白旗,所以《清史稿· 曹寅傳》 說「曹寅是漢軍正白旗人」。多爾袞死,正白旗由順治掌握。據《 遼東曹氏宗譜》 載:「錫遠從龍入關,分人內務府正白旗。子貴,誥封中憲大夫;孫貴晉贈光祿大夫,生子振彥。」錫遠「從龍入關」並未得到官職,與一般俘虜無別,只是分在內務府做包衣(奴隸),可能和他沒有投降滿人有關。但內務府是總管皇室財富、食用及生活瑣事的總務機關,與皇帝較親近,正白旗又直屬皇帝,加上鑲黃、正黃兩旗,合稱「上三旗」,皇帝的侍衛,皆從上三旗子弟中選取,與皇室關係較為特殊。世選子振彥隨多爾袞對明作戰有功,做了旗鼓牛錄章京,順治九年(1652 )隨王師征山右(山西)平定姜壤叛亂,升浙江鹽法道,誥授中右大夫,官階是「從三品」,曹家開始顯貴起來。振彥子曹璽「補侍衛,隨王師征山右有功」,被順治提為「內廷二等侍衛,管鑾儀事,升內工部。」康熙二年(1663 )任江寧織造,把多年江寧織造的「積弊」整理得一清二楚,「千略為上所重」,康熙特賞給他「正一品」的最高官階(原為正三品),這是康熙的「格外殊恩」。曹璽得為終身江寧織造,任職二十二年,一直到死。曹璽之所以得到康熙如此重用,除他本人才幹外,其妻孫氏是玄燁保母,從小把玄燁奶大,所以康熙特別關照曹家。
到了曹雪芹祖父曹寅時期,康熙對曹家恩寵倍加。曹璽死,康熙即詔曹寅「晉內少司寇,仍督織江寧;特赦加通政使、持節,兼巡兩淮鹽政。」後又被選入宮為康熙侍讀。康熙二十九年(1694)曹寅出任蘇州織造,三十一年(1696)又兼江寧織造,四十三年(1704)欽點巡視兩准鹽務監察御史,康熙三十九年(1690),四十二年(1703),四十四年(1705),五十一年(1712)先後四次南巡,均由曹寅接駕,並以江南織造署為行宮。康熙五十一年(1712)七月,曹寅患虐疾,康熙派專人星馳送藥,藥未至,曹寅死。康熙命其子曹順補放江寧織造。曹顒死,康熙又命曹須過繼為曹寅子繼任江南織造。曹寅為官四十年,在江南任職二十二年,他所擔任的官職是江南財政經濟的命脈所繫,連康熙的諸子親王均不能染指,獨委以曹寅,可見對曹寅信任之專。由於康熙多次南巡,造成曹寅巨額虧空,康熙深知情由,不許追究,還命李陳常以兩淮巡鹽課羨餘銀子代賠。曹寅臨死時,承認貪污挪用公銀九萬餘兩,兩淮巡鹽任內銀子二十二萬兩。(實際不止此數)這正是後來雍正抄沒曹家的主要罪狀。
上述可見,曹氏家族從曹璽、曹寅到曹順、曹順一連三代,前後達半個多世紀之久的「特殊恩寵」,確實非比尋常。而曹氏祖孫三代對鞏固康熙江南半壁江山的統治,確實盡了犬馬之力,特別是在政治、經濟、思想、文化方面起到了別人起不了的作用。正因為曹家三代是康熙的犬馬功臣,在康熙晚年,康熙與太子允礽,允礽與其他諸兄弟之間的奪位之爭,使康熙第四子胤禛漁人得利,以表面恭順友愛,實際結黨營私的陽奉陰違的手段,騙取了康熙的信任,在康熙死時,獲得了皇位繼承權。胤禛為了鞏固自己的統治,於是一場兄弟相煎,君臣相殘的新的一朝天子鎮壓舊的一朝臣的鬥爭立即開始。而在這場鬥爭中,享受三代殊榮的曹氏家族成為雍正父黨的犬馬之臣,豈能被雍正輕易放過。在即位不久,即罷了曹頫\的官,抄了曹頫\的家。曹氏家族對雍正來說至少有三大忌。第一,曹家三代為雍正父黨,因此對宮廷鬥爭內幕知之甚多。庚熙四十三年(1704 )七月二十九日在曹寅參折上批道;「倘有疑難之事,可以密折請旨.凡類折不可令人寫,但有風聲,關係匪淺,小心,小心,小心。小心。」一連四個「小心」告誡,可見這種「疑難之事」決非小事,當然也不一定就是宮廷密事,但從康熙口氣看,也可能與宮廷密事有關,「但有風聲,關係匪淺」,連康熙也在為曹寅擔驚受怕,至少可以肯定,這類事不會是曹寅官職上是非功過一類的事。及太子被廢後,朝野震動,江寧織造李煦兩次密奏原戶部尚書王鴻緒等人「探聽宮禁之事」,議論廢太子「異常之變」,並請求康熙閱後把奏折毀掉「以免禍患,則全家保全」(《李煦奏折第79 頁)康熙同意毀折,並令李煦「爾正打聽是什麼話,再寫來,密之察之!」當時蘇州、江寧、杭州三織造實為一體,都是康熙在政治上的爪牙和耳目。三織造和康熙有如此關係,雍正即位之初,豈能不忌!第二,三織造網羅大批江南名士和明代遺臣,這都是為康熙思想統治的需要而下的力量,對穩定江南人心起了一定的作用。雍正上台伊始,皇位並不鞏固,而對曹璽任職以來,大批文人名士齊集曹門頻繁交往,雍正安得不為之動心!第三,江南富庶之地,為清廷大批財源所在,雍正心裡很清楚,這等富庶之地必須掌握在自己手中,因此及時派了自己的心腹去江南,取代三織造,三織造的敗亡已是勢所難免。這就是曹氏世家在「從龍人關」之後,在康熙朝鼎盛時期所形成的, 福兮禍所伏的根子。正如《 紅樓夢》 中所發出的榮辱自古週而復始的感歎一樣,「君子之澤,五世而斬」,這並不是自然的輪迴,而是封建皇權爭奪戰所株連的皇室外圍的政治鬥爭的結果。這就更映證了冷子興所說「成則王侯,敗則賊」了。把成功的「王侯」與失敗的「賊」,都歸入「正邪兩賦」,並加以一鍋熬,這何嘗不可理解為這是清室皇位之爭以及所牽連的貴族大臣之冤的一篇囫圇形態的《離騷》 。
四 護官符中的官僚網絡
誰也不能否認《 紅樓夢》 扣人心弦的藝術感染力,如木石前盟的細膩逼真的描寫,對金玉良緣及大觀園女兒國興亡歷程的生動描述,都可以說是由花團錦簇、字字珠璣的文字所構造的藝術殿堂。凡是讀過《紅樓夢》 的人,有誰不為寶黛愛情悲劇而痛心疾首?又有誰不被書中千姿百態、天真爛漫的女兒所陶醉?正因為這樣,這許多錦繡文章後面的歷史背景,就容易在沉醉中忽略過去。其實只要仔細地、冷靜地對待《紅樓夢》 ,你就會發現《 紅樓夢》 是一部綿裡藏針的文學巨著。《 好了歌解注》 及「護官符」所涉及的方方面面,就是這部書裡所藏的「針」。它的「針」鋒所向,是直指封建官僚貴族及其血緣宗閥、官衙黑幕、朋黨紛爭。把四大家族的興亡與封建帝室王公之間的鬥爭、朝廷黨爭聯繫起來,使貴族的興衰與宮廷黨爭枝千相連、因果相關,從而使《紅樓夢》 的廣闊背景顯示出封建社會「末世」的重要特徵,揭示出封建大家族樹倒猢猻散的必然性。
四大家族與皇室王公的關係及與其他官員的橫向聯繫,《 紅樓夢》 中有過多次描寫,但都點到為止,沒有深入細緻的描寫。這一方面有礙於時事,不得不如此;另一方面,它畢竟是屬於隱線中的提示,不能夠寫得過繁過碎,顯得故事情節枝蔓、雜蕪。所以做到「義主文外,秘響旁通」就行了。《紅樓夢》 第十四回寫秦可卿喪事,
這只不過是賈敬的孫子媳婦的喪事,是小字輩的死亡,並沒有什麼了不起。但比起後來的賈敬、乃至後四十回中賈母的喪事來看,卻是一次最風光的喪事,也反映了賈府鼎盛時期的繁華。單就送殯的權貴來看,有「鎮國公牛清之孫現襲一等伯牛繼宗,理國公柳彪之孫現襲一等子柳芳,齊國公陳翼之孫世襲三品威鎮將覽陳瑞文;治國公馬魁之孫世襲三品威遠將裡馬尚,修國公候曉明之孫世襲一等子侯孝廉」,這六家與榮、子二家合稱「八公」。其餘還有南安郡王之孫,西寧郡王之孫,忠靖侯史鼎,平原侯之孫世襲二等男蔣子寧,定城侯之孫世襲二等男兼京營游擊謝鯨,襄陽侯之孫世襲二等男戚建輝,景國侯之孫五城兵馬司裘良,錦鄉伯公子韓奇,神武將軍公子馮紫英,陳也俊,衛若蘭等王孫公子。再就是設路祭的,有東平王、南安郡王、西寧郡王、北靜郡王四王的祭棚,其中北靜郡王親臨路棚奠祭,還與寶玉相會。這就是一幅王公侯伯的人物網絡圖。曹雪芹不厭其煩的寫下這麼多讀者陌生作者熟悉的名字,這不僅不是多餘的筆墨,而比是有意借秦可卿喪事把四大家族官僚網絡關係交待給讀者,對第四回護官符作了一次生動的註釋。
以上所述是屬於紅白喜事當中四大家族與王公侯伯等官宦人家的往來。此外,在日常生活中與官僚貴族之間的應酬,也是賈家的常事。比如第五十五回,鳳姐病,由李紈、探春理事,「連日有王公侯伯世襲官員十幾處,皆系榮、寧非親即友或世交之家,或有陞遷,或有黜降,或有婚喪紅白等事,王夫人賀吊迎送,應酬不暇。」從這些日常家事中可窺見榮寧親友、姻戚之間的聯繫,而王公侯伯與榮寧二府之間構成的密切交往,已顯示出關係並非一般。再看第七十一回寫八月初三日賈母八旬壽辰:「從七月二十八日到八月初五日止,榮寧兩處齊開筵宴,寧國府單請官客(男賓),榮國府中單請堂客(女賓)。大觀園中收拾綴錦閣並嘉蔭堂等幾處大地方來作退居。」緊接著連日筵宴:「二十八請皇親驗馬王公諸公主郡主王妃國君太君夫人等,二十九日便是閣下都府督鎮及誥命等,三十日便是諸官長及誥命並遠近親友及堂客。初一日是賈赦家宴,初二是賈政,初三是賈珍、賈璉,初四日是賈府中合族長幼大小代湊的家宴,初五日是賴大、林之孝等家下管事人等共湊一日。」單是筵宴就接連擺了八天.前三日全是王公侯伯及各級達目貴人和誥命夫人國君太君失人等,聲勢之大,決非一般豪門貴族可比。再看送壽禮者,從七月上旬開始就絡繹不絕。「禮部奉旨欽賜金玉如意一柄,綵緞四端,金玉環四個,裕銀五百兩」,這是皇帝的壽禮。下來是元妃的「金壽星一尊,沉香拐一隻,伽南珠一串,福壽香一盒,金錠一對,銀錠四對,綵緞十二匹,玉杯四隻。」其餘「自親王附馬以及大小文武官員之家,凡所往來者,莫不有禮,不能勝記。所有禮品都展覽在堂屋內,賈母只是頭一二日瞧瞧,後來連瞧都瞧不過來,只好「叫鳳丫頭收了,改日悶了再瞧。」這真是「白玉為堂金作馬」的一次真實寫照。從中可見賈府這家皇親國戚的政治背景以及與權門豪貴之間的密切關係。
至於歷史上曹家四次接駕的事,在《 紅樓夢》 中有略寫也有細寫。第十六回趙婚蟾與賈璉夫妻談及當年王家接駕一事,那是略寫。雖然是略寫,但從中可見當年康熙南巡時排場之大,浪費之巨。至於《紅樓夢》 對接駕的詳寫,那是用移花接木的手法,通過元妃省親來反映的。從興修大觀園到迎接元妃省親為止,其場面的宏偉,非有自家的經歷是寫不出來的。一次接駕如此,四次接駕的鋪張糜費所造成的巨大虧空就可想而知了。從《紅樓夢》 對元妃省親的描寫中可見,皇室的姻親關係正是賈家大族能夠「護官」「護家」的根基所在,也是護官符赫赫聲威的源頭和背景。
《 紅樓夢》 對四大家族官僚網絡的描寫,從篇幅上看遠不如描寫「兒女真情」的宏篇巨製那樣揮灑自如、那樣激動人心。但經過作者多次點染,卻使人看到了《紅樓夢》 中的「官場現形記」。而這種官場狀況又是《 紅樓夢》 的黑幕背景,賈家大族以此為背景,到頭來必然樹倒猢猻散。在前八十回中,曹雪芹雖然沒有未得及交待清楚賈府衰敗時的情景,但在高鶚續書中,也沒有為之掩飾。儘管高鶚有手下留情之念,但寫查抄寧國府的罪名,還算抓住了一點實質「賈赦交通外官,依勢凌弱,辜負聯恩,有黍祖德,著革去世職。」「交通外官」這是官僚結黨的必然。京官結黨,其勢力範圍若僅限京師,是不能成氣候的。所以凡結黨的京官必須拉攏外地地方官員,才有鞏固的基礎。《紅樓夢》 中曾寫賈赦兩次派賈璉去平安州。從情節安排上看,作者是有意支開賈璉、使鳳姐好施展手腳,大鬧寧國府、陷害尤二姐。實際上也是「一手二犢」,寫賈赦交通外官,為抄家伏線。當賈璉第二次從平安州回來向賈赦「將所完之後回明」後,「賈赦十分喜歡,說他中用,賞了他一百兩銀子,又將房中一個十七歲的丫鬟名喚秋桐者,賞他為妾。」只是作者閃灼其詞,又將「真事」隱下了。到一百零五回高額寫查抄寧國府時,才將真事點明,賈赦交通平安州,又被李御史參奏,成為抄家的罪狀之一。正因為如此,清代吏部規定:「如外官赴任時,謁見在京各官或任所差人來往交結者革職,其在京各官與之接見差人至外官任所往來者亦革職。」這是清廷明文規定的京官私下交結外官,視為結黨營私之罪。可見清朝官僚網絡結成的朋黨,使朝廷深感不安。所以到雍正朝就制定窮治朋黨的法律措施,而雍正本人也頒發《朋黨論》 ,一反歐陽修君子小人分別結朋之說,不問青紅皂白一概嚴禁朋黨。所以賈赦的「交通外官」,自然犯了清廷的大忌。從雍正時的改洽背景來看,是直接違反皇帝旨意的,何況賈府還有其他罪狀。因此賈家的被抄也是自然的事。
五 隱線結構的脈絡
「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在古今中外文學史上,能夠真正符合這種嘔心瀝血的作品,除了《紅樓夢》外恐怕不是太多的。就作者來說,他不仁是經厲過「盛席華筵終散場」的過來人,內且是花紅樓夢斷之後清醒地思索過「華筵散場」的前因後果。作者曾在夢中,作者又不在夢中;以不在夢中之日思索曾在夢中之時,故夢前夢後的因果關係,得到了冷峻而深刻的認識,而這個認識只好以「真事隱」的隱線貫穿全書,而不宜明顯表露。這就是《紅樓夢》 形成「文外重旨」的主要原因。
那麼《 紅樓夢》 的隱線脈絡是否可以理出來呢?根據上面的論述,《 紅樓夢》 書中的隱線脈絡大體上可以簡單歸納如下:
1 .勾背景。這是通過《 好了歌解注》 和「護官符」勾勒出來的。《 好了歌解注》 既隱寓了賈家大族及其他貴族衰亡的必然,又囊括了封建統治階級「忽新忽敗忽麗忽朽,已見得反覆不了」的「末世」前景。「你方唱罷我登場」的「亂烘烘」的走馬燈似的封建王朝的政治局面,正是《紅樓夢》 擴大了的夢境。所以紅樓一夢,萬境歸空,不正是《 好了歌解注》 的「解注」麼?
2 .埋根子。護官符是在好了歌基礎上 ,埋下了封建貴族興亡的總根。《 紅樓夢》 中四大家族的赫赫揚揚,百年興旺,根基在皇帝,是皇帝的「格外殊恩」;待到時衰運敗,抄家沒籍,根子也在皇帝;四大宋族的榮損與共,其根源是歷史上皇位爭奪和政治鬥爭的株連。總之,歷史上曹家的興,是皇帝;亡,也是皇帝。這種榮損同根的真實原因,作者怎能不隱,隱時又怎能不表現為「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呢?
3 .立框架。護官符中的四大家族,除了以皇室為根子外,它的橫向聯繫也是廣闊的。從皇帝、皇妃直到王公侯伯、地方官員,共同組成了一張廣泛的官僚網絡,他們彼此照應,互相扶持,並以婚姻聯絡,形成皇親國戚、官僚姻親。所以以四大家族為核心,上下縱橫伸展開去,就形成了《紅樓夢》 的大框架。這個大框架牢固時,可使賈府繁花似錦,官貴風流;一旦動搖坍塌,就使賈家江河日下一敗塗地。這個大框架不僅是四大家族榮損的支柱,而且也是《 紅樓夢》故事情節的演進和主要人物命運變遷之所繫。
4 .立樹幹。《 紅樓夢》 中的主幹就是曹氏世家興亡的藝術再現;沒有歷史上 曹家的興衰,也不會有《 紅樓夢》 賈家的興衰。曹氏世家自「從龍人關」的興起:「格外殊恩」的榮寵,皇室奪位的株連,終於由盛到衰,最後使曹家「食盡鳥投林,落一個白茫茫大地真乾淨。」使當年「笏滿床」的達官貴族,一下變成「陋室空堂」,而作者的筆下儘管寫了不少「秦淮風月」的「繁華」景象,但終歸是「憶」出來的過眼雲煙。所以《紅樓夢》 中的「悲涼之霧」,始終飛圍繞曹氏世家的敗亡而「遍被華水妙的。儘管這是隱去的「真事」,但它仍不失為《 紅樓夢》 全書的主幹。
5 .鑒福禍。大家知道《 紅樓夢》 另有一名曰《 風月寶鑒》 。一般認為「風月」是指男女之間的愛戀之事。其實風月也可解釋為美好的景色。《 宋書· 始平孝敬王傳》擬《 李夫人賦》 云:「徙倚雲日,裴回風月」。《 梁書· 徐勉傳》 寫徐勉拒客人求官時說:「今夕止可談風月,不宜及公事。」所以《 風月寶鑒》 中的風月,不一定僅限於男女情愛。《紅樓夢》 中寫「皮膚淫濫」之事,是可以做「風月寶鑒」看的, 但如果「風月寶鑒」僅限此義,無疑是自我縮小了《 紅樓夢》 的廣闊內容。所以繁華時的「秦淮風月」、蕭疏時的「冷月詩魂」,也可稱「風月」。凡是曹家盛衰時的景象又何嘗不可以「風月』夕概之,因此《風月寶鑒》 實際含有鑒福禍之意。前文談到護官符集護官與丟官為一體,是福兮禍所伏的雙重性質的符。這就寓有以福禍轉換為鑒之意。因為護官符中的榮損一體,興衰同根,是曹家的歷史證明了的。「榮辱自古週而復始」,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這絕非泛泛之歎,而是以福禍無常的歷史為鑒,暗中指出福禍之與「成則王候,敗則賊」的政治風雲變得關連。正因為福禍無常,隨政治風雲而轉換.因此「王侯」與「賊」也是可以轉換的。《紅樓夢》 的作者給讀者留下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是,賈府的福禍,是以興衰來劃分嗎?福時「王侯」,敗時就是「賊」嗎?可以說曹家福禍轉換的根子同是皇帝,這就表明福禍的遭際是皇帝造成的。「王侯」與「賊」的界分,是由勝利者來定的。《紅樓夢》 所反映的榮辱興衰是不能和當時的政治鬥爭分開的。說《 紅樓夢》 是政治小說的紅學家,除蔡孑民先生的「紅」隱「朱」, 「朱」即「明」的「吊明」說以及王夢阮的《紅樓夢》 是為清世祖、董鄂妃所作,可稱為「附會紅學」的代表外,從這部作品中探討其政治意蘊,應該說是沒有錯的。特別是就《 紅樓夢》 描寫的本身探討其「真事」的隱線脈絡,弄清百年旺族榮辱興衰所涉及到的上下左右的因果關係,還是很有必要的。也許有人說這也是一種索隱,不錯,我在本文的開頭即論證過,研究《紅樓夢》 中的索隱,既是中國文學史上歷史的產物,亦是《 紅樓夢》本身的產物,只不過和新舊紅學家中的索隱派不同蹊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