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 在德國
德國位於歐洲中部,北隔波羅的海與丹麥、瑞典相望,東與波蘭、捷克斯洛伐克相連,南接奧地利、瑞士,西界法國、盧森堡、比利時、荷蘭,是科學、工業極為發達的國家之一。
德國大文豪歌德曾經說過:「中國有成千上萬這類作品(指《好逑傳》 ),而且在我們遠祖還生活在野森林的時代就有這類作品了。… … 我們德國人如果不跳開周圍環境的小圈子朝外面看一看,我們就會陷入上面所說的那種學究氣的昏頭昏腦。所以我喜歡環視四周的外國民族情況,我也勸每個人都這麼辦。民族文學在現代算不了很大的一回事,世界文學的時代已快來臨了。… … 對其它一切文學我們都應只用歷史的眼光去看。碰到好的作品,只要它還有可取之處,就把它吸收過來。」1 半個多世紀以前,德國的漢學家正是本著「吸收過來」的思想,把大批的中國古典文學翻譯成德文,介紹給德國的廣大讀者。《紅樓夢》 就是其中的一種。
「視線所窺,永是東方」
中德兩國人民開始接觸的歷史可以遠溯到公元13 世紀蒙古大將拔都西人歐洲。《元史》 中最早記載的「捏迷思」就是指的德國人。但是,真正說起中德的文化交流,應該是從14 世紀初第一個踏上中國上地的德國傳教士方濟各會神甫阿爾諾德於1303 年由科倫來到元大都(今北京)布道算起。
傳教士是仁德文化交流的橋樑。明末清初,當中西文化交流史上出現第一個高潮之際,德籍耶穌會士湯若望(1591 一1666 )於公元1619 年7 月抵達了中國的澳門,並於公元1622 年隨法國耶穌會士金尼閣到粵、贛、浙,最後到達北京。而後,這位德國著名的數學家、天文學家,得到了明清兩個朝代的最高統治者的重用。他一生寫過許多著作,僅在華期間就編寫了《崇禎歷書》 、《 古今飲食考》 、《 恆星出沒》 、《 渾天儀說》 、《 幾何要法》 、《 新法算數》 、《 遠鏡說》 等28 部著作。他把西方的天文學、數學、火炮等科學技術知識介紹、傳授給中國人,為中西文化的交流做出了積極的貢獻。
與湯若望同時稍後,發展中德文化交流的還有德國著名的哲學家、自然科學家、微積分創始人之一、數學邏輯的先驅者萊布尼茲(1646 一1716 )。他是第一個認識中國文化對西方發展具有精神意義的人。他主張「打開中國門戶,使中國文化同歐洲文化互相交流」。為此,他不僅熟讀中國儒、道、釋三家代表人物的著作,而且於1697 年編輯出版了他的重要著作《 中國新論》 。在這部著作的序言中,他說:「中國和歐洲兩大文化源泉相互交往將大有裨益於雙方,西方的自然科學和思辮哲學、邏輯學等對東方有所啟發,而中國的實用哲學和國家道德對於西方同樣具有魅力。」2
從17 世紀末到18 世紀中葉,中國的文化和政治的發展達到一個黃金時代,在歐洲出現了一個「中國味的新風尚」,被稱為「羅柯析時代」- 中國工藝品、建築園林影響整個歐洲的時代。正是在這個時期,中國的文學藝術開始對德國發生巨大的影響,史學家稱為「歌德一代」。
約翰· 沃爾夫岡· 馮· 歌德(1749 一1832 )是中德文化交流史上的重要人物。早在青少年時代的歌德有機會閱讀到中國元曲《趙氏孤兒》 、四回《 今古奇觀》 和《 詩經》 片斷、《 好述傳》 的德文譯本。在中國文化的影響下,他的作品中不時加以介紹和評論。尤其中國的詩歌,歌德尤為欣賞。他的遺詩中就有中國的《百美新詠》 九首譯文。他在中國的《 花箋記》 影響下所寫的《 中德四季晨昏雜詠》 中說道:「視線所窺,永是東方」, 表達了他對中國文化的傾心。
隨著德國的傳教士、商人、旅行家、文人學者的不斷來華,以及中國傳統文化大量西傳,到19 世紀六十、七十年代以後,中德文化交流出現了第二個高潮。1870 年,中國開始派留學生到德國學習,外交官們遊歷歐洲,考察西方。歷史上的張德彝、斌椿、洪鈞的著作,如《 王述奇》 、《隨使德國記》 等書,對德國的最新情況和最新知識都有較詳細的記載。
20 世紀初,德國加強了對中國的研究,先後建立了各種「協會」,翻譯出版中國的古典名著。1914 年盧德爾斯貝格爾譯了《封神演義》 (一半),布伯爾節譯《 聊齋誌異》 ,1924 年盧德爾斯貝格爾還把《 水滸傳》 的片斷譯成德文。本世紀二十年代宋後,德國的漢學家還先後翻譯了中國的《金瓶梅》 、《 好逮傳》 、《 續金瓶梅》 、《 灰闌記》 、《 西廂記》 ,以及《 詩經》、陶淵明、李白、白居易等人的詩歌。在此同時,德國文學名著,如格林童話、歌德、席勒、海涅等人的作品也介紹到中國,為中國讀者開闊了視野,增進了對德國文化的認識。
中德兩國文化交流受到兩次世界大戰的衝擊而中斷過。但是兩國的文化交流的發展是主流。歌德曾經說過,「東方西方,不可分離」,歷史正是如此。
《 紅樓夢》 在德國的流傳與翻譯
曹雪芹的《 紅樓夢》 何時流傳到德國去,史無明文。據姜其煌介紹,直到1928 年德國的法蘭克福出版的《 中國學》 雜誌第四卷才發表了W · Y · J 翻譯的《 紅樓夢》 片斷,其內容是根據小說第二十一、二十二兩回中的部分情節加以編譯的。這些片斷的標題分別是:( 1 )「l 角與和解,( 2 )敵手過生日;( 3 )人間的悲哀。譯者寫有一篇小序,評介曹雪芹與《 紅樓夢》 。序文中說:「《 紅樓夢》 是18 世紀中國著名風俗小說之一,有人也把它譯成《 快樂世界的夢》 。作者曹雪芹(1719 一1764 )。他出生於南京一個富有的官僚家庭。康熙皇帝六次南巡,有四次就住在他祖父- 一位文化名人曹寅的官邸。… … 童年時代,曹雪芹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三十歲以後,他陷人窘境,和他年輕的夫人一起,一直在窮愁潦倒的困苦中掙扎。」3 序中談到對《 紅樓夢》 一書性質和內容的認識時說。「《紅樓夢》不僅是一部愛情小說,而且是一部巨大的社會小說。眾所周知,小說是以作者的親身經歷為依據的。小說的主角是寶玉,一位早熟的少年。」對於《 紅樓夢》 全書,序中總的評價是:「這部小說內容十分豐富。全書一百二十回。有32 個主要角色和30 個被詳細描寫的次要角色。書中一共有235 個男人和213 個女人。要把這部小說完全翻譯過來,不僅由於篇幅巨大而會遇到很大困難,而且還要詳細解釋那些不符合歐洲風俗的中國生活習慣,因為瞭解這些生活習慣是非常必要的。因此,我們就選擇了寶玉和他表妹林黛玉悲劇性戀愛中的幾段故事。他們兩人之間的戀愛及其精采的心理描寫,是這部小說在中國受到如此歡迎的主要原因。」
在W · Y · J 編譯的三篇《 紅樓夢》 故事發表之後四年,即1932 年,著名漢學家弗朗茨· 庫恩的德文節譯本《 紅樓夢》 問世了。「半個世紀以來,德國人是通過庫恩的德譯本,知道中國古典文學名著《 紅樓夢》 的。」(海爾默特· 馬丁語)。
弗朗茨· 庫恩1884 年3 月10 日生於德國的薩克斯省(今德國的卡爾· 馬克思城)。在柏林帝國大學時期,他拜漢學家阿爾夫利德· 伏克為師學習中文,達到看懂中文報紙水平。1909 年9 月庫恩受德國政府派遣來華主作。庫恩在中國工作了兩年多,對中國產生深厚的感情。1912 年,他奉調回國,在柏林大學漢學系開始對中國漢朝儒家思想的研究。在德國,庫恩是一位「不被承認的英雄」。他一生致力於中國古典文學的翻譯,數量之多不僅在德國漢學家中首屈一指,就是在世界漢學家之中也是一位佼佼者。自1 923 年起· ,他先後翻譯的中國古典文學作品和現代文學作品有:《 今古奇觀》 、《 水滸傳》 、《 三國演義》 、《兒女英雄傳》 、《 玉蜻蜓》 、《 二度梅》 、《 聊齋誌異》 、《 肉蒲團》 、《 紅樓夢》 、《 子夜》 。此外,他還譯了一部《 中國哲學故事》 。1930 年,庫恩在克本皮爾支持下翻譯出版了《 金瓶梅》 ,立即轟動了德國,也引起了歐洲文學界的注意。根據德譯本轉譯的《金瓶梅》,有英國、芬蘭、法國、荷蘭、意大利、瑞典、捷克、匈牙利等國的八種版本。庫恩名噪一時,於1932 年受到德國文學界的獎勵。
作為一位傑出的漢學家,庫恩早在1927 年就讀到了《 紅樓夢》 ,後來他向克本皮爾(出版家)提出翻譯、出版《 紅樓夢》 。他說:「這是中國文學名著,是一部很了不起的書。早在1927 年,我看了這部書,就想把它譯出來。」經過艱辛的努力,接受苛刻的條件,1932 年德譯本《紅樓夢》 終於問世。廣大德國讀者借助於庫恩的譯文,有機會比較全面地欣賞這部傑出的中國古典名著了。
庫恩翻譯的德文節譯本《 紅樓夢》 ,共788 頁,1932 年由萊比錫島社出版。這個節譯本所據底本屬程高本系統,為上海商務印書館翻印本。譯本分五十章,約為原書的十二分之五。數十年來,庫恩譯本不斷修訂和重印。1974 年版,共867 頁,附有1884 年中文版的木刻圖像34 幅,並附有伊萬· 穆勒為本書寫的後記。
節譯本卷首有庫恩本人所寫的序官。他在序言中將自己的譯本與裘裡、王際真的英譯本作了比較,他說:「我的譯本分作五十章,雖然也是節譯本,但我圍繞著寶玉、黛玉、寶釵三個人物,努力把原書故事主要情節和故事發展的高峰表達出來。我的譯文還盡力使西方讀者易於接受。」4 庫恩譯本出版後在歐洲產生廣泛的影響,曾先後有英、法、意、匈、荷等文種的《 紅樓夢》 ,都是根據這個節譯本轉譯的。正如奧托華。恩金所指出的,「無論在漢語方面,還是在小說作者對各種人物的喜怒哀樂的深刻體會方面,庫恩都具有無庸置疑的廣博知識,這使他翻譯技巧日益提高,從而耕耘和澆灌了德國文學中這塊園地。」5
德國漢學家對《 紅樓夢》 的研究與評價在德國漢學家中,對《紅樓夢,的介紹和評論要早於對《 紅樓夢》 的翻譯。據介紹,早在1902 年,德國著名漢學家威廉· 格魯勃(1855 一1908 )在萊比錫出版了他的《 中國文學史》 一書。其第十章中除重點介紹了《三國演義》 、《 水滸傳》 等較早傳入歐美的小說,還簡略地介紹了《 紅樓夢》 。作者說:「《紅樓夢》 是17 世紀(原文如此)出現的一部小說,它的作者是某個叫曹雪芹的人。這部小說無疑是中國小說文學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它是一部充滿著美妙細節的長篇愛情故事。」很明顯,這個介紹是多麼膚淺和簡單。但是,這是第一個德國人介紹《紅樓夢》 ,因而還是值得一提的。」二十年代初,正當新紅學在中國興起的時候,一位名叫愛德華· 艾克斯的漢學家出版了他的《 中國文學》一書,其中提到《 紅樓夢》 的部分是這樣說的:《紅樓夢》 「大約產生於17 世紀末(原文如此)。小說把現實主義和空想主義、世俗戀愛和宗教神秘的描寫手法創造性地結合在一起。小說完全用我們現代小說的手法寫成。一般說來,中國小說與我們的現代小說,往往存在著驚人的相似之處。」6
繼艾克斯之後,1926 年漢學家理查德· 威廉(1873 一1930 )教授,出版了一本《 中國文學》 。在這部書中評述《 紅樓夢》 時寫道:「在中國18 世紀的長篇小說中,最傑出的是《 濡林外史》 和《 紅樓夢》 。《 紅樓夢》 的作者是曹霑(雪芹),他在1764 年逝世時,只寫了八一}一回。1 792 年高鶚續作了四十回。曹霑的小說非常激動人心,因為它像《綠衣亨利》 一樣是一部自傳體小說。」「小說同時提供了一幅大清帝國文化歷史的圖畫。小說描寫了一群十分美好的女子,有些無疑是世界文學中最完美的婦女形象。難怪戲劇和繪畫都喜歡表現小說中的種種場面,而小說也就這樣成了全中國人民的特殊財產。小說的下半部刻劃了這個大家庭的破敗。這個家庭雖然有高度的文化修養,但仍然免不了趨向沒落,因為它缺乏嚴肅的管教。最後,它得到了不可避免的結局:『樹倒猢猻散』。」7
進入20 世紀三十年代之後,德國漢學家對《 紅樓夢》 的翻譯、研究和評論出現了一個黃金時期。1932 年,庫恩的節譯本《 紅樓夢》 問世,同年12 月25 日柏林《全德意志報》 上發表了奧托華· 恩金教授的長篇論文《〈紅樓夢〉》 。論文中指出:「小說的主要魅力,在於把夢境同我們稱之為現實的東西結合在一起。夢中出現的一些圖畫,顯示出書中人物將來的活動情況。這是一些預告將來的夢。人們從夢中看到了自己未來的命運。讀了這麼一個描寫貴族興衰的故事,使我們得到特殊的感受。雖然佛教和道教世界及其思想方式對我們相當陌生,但是《紅樓夢》 具有人人都能理解的內容,… … 當豐富多彩的內容展現在我們眼前的時候,我們享受到的,是無數男男女女在長長八年中過著奇妙的雙重生活的一幅全景圖畫。」8
1933 年,W · Y , J 在《 東亞雜誌》 上發表了一篇介紹《 紅樓夢》 的文章,作者寫道:「小說作者對一切風俗習慣作了嚴厲批評。不過,這一切表達得十分巧妙,人們很容易會忽略過夫。從文化歷史觀點來看,小說中的每一章回,對歐洲人都是很寶貴的,因為人們不僅知道了家庭生活、親屬關係、戀愛觀點等等,而且人們對這一切有了間接的體會。」同年,莊晨(音譯)和基爾兩人在題為《德國文獻中的中國美文學》 的博士論文中也精闢地評論了套紅樓夢》 。論文中寫道:「比《 金瓶梅》 更難譯的中國小說,是《 紅樓夢》 。這是整個中國小說中內容最豐富的二部小說。… … 書中除沒有姓名的人物和歷史人物外,共有男人232 名,女人189 名,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性格和獨特的舉止。他們栩栩如生地生活在當時的環境之中。我們熟悉他們,遠勝於我們最親密的朋友。這既是一部巨著,也是一件整體統一的藝術品。小說情節就像建築藝術一樣層次分明地構造起來的,各個部分都有密切的聯繫,都要說明一個中心題目。」這個「中心題目,是人們絕對自由的追求。」9值得注意的是,論文作者還談到了一百二十回本《紅樓夢》 的成書過程,認為「高鶚的續作十分巧妙,人們一直把小說看作是一部完整的藝術作品」。
庫恩對《 紅樓夢》 的看法和評論,主要表現在以下兩處,( 1 )在《 水滸傳》 德譯本跋文中他說:「《水滸傳》 、《 金瓶梅》 、《 紅樓夢》 為中國古典小說的三部巨著,理解了這三部書就可以稱為中國通。」 ( 2 )在德譯本《紅樓夢》 後記中,他認為《 紅樓夢》 是「一部保持完整的巨大藝術品」,是「一座文化豐碑」, 「類似一本中國青年的生活教科書!」
除上述的一些專文之外,德國漢學家對《紅樓夢》的研究和評價,還表現在一些「百科辭典」的辭條的內容中。如1 968 年聯邦德國斯圖加特出版的《 世界文學百科辭典》收有《 紅樓夢》 的辭條,1972 年民主德國萊比錫出版的《 邁耶爾外國作家袖珍百科辭典》 和蓋洛· 封· 維佩特編撰的《二十世紀世界文學百科辭典》 中都收有曹雪芹的辭條,只是這些辭條內容比較空洞。
1987 年,當中國電視劇製作中心和中央電視台合拍的36 集電視連續劇《 紅樓夢》 剛剛完成的時候,當時的西德電視二台和一台就派代表洽購此片,後來終於譯成德文在德國放映。這是歐洲國家第一個購買和放映這部中國古典名著,對《紅樓夢》 在德國的流傳、普及起了巨大作用。
中國古典文學在德國的流傳、翻譯和研究,是與中德兩國文化交流日益發展密不可分的。《 紅樓夢》 在德國的流傳、翻譯和研究不僅標誌著德國漢學的高度發展,而且也是德國漢學研究者們東方意識增強的一種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