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的語言修辭

《紅樓夢》的語言修辭

《紅樓夢》的語言修辭

紅樓評論

《紅樓夢》是我國小說語言藝術的典範,是個大寶藏。但在六十年代以前,對《紅樓夢》語言的研究還不多,正如鍾敬文先生所說:這是塊「未觸動或只動過幾下鋤頭的地方。」1近幾年,研究《紅樓夢》語言藝術的論文、專著不斷湧現,所涉及的範圍也比較寬泛,而且開墾這塊肥沃土地的人越來越多,筆者也願涉足動上一鋤。我們知道,《紅樓夢》的語言,無論是人物語言,還是敘述描寫語言,確實都達到了純熟的地步,它通俗而典雅,準確而簡練,極富生活情趣和神韻。僅就曹雪芹對修辭方式的運用,也可窺一斑而知全豹。他善於將尋常詞藝術化,善於對詞語進行修飾,對語言進行修改、加工潤色,以適應題旨和情境的需要。修辭格到了曹雪芹手裡,不但方法多樣,手段多變,而且立意新穎,內容豐富,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他運用比喻辭格是色彩鮮美,運用借代辭格是形象生動,運用雙關辭格是巧妙而含蓄,運用比擬辭格是惟妙惟肖,運用飛白辭格是恰到好處,運用仿造辭格是新雅別緻。不論運用哪一種,都有含蓄之美,情趣之美,給人以美的享受。本文擬從文學角度,把修辭方法的運用和內容表達結合起來作些探討。

一、比喻辭格

    1、襲人道:「凡讀書上進的人。你就起個名字叫『祿蠹』。」(第19回/271頁,以下簡稱19/271)3

    蠹,是蛀蟲。「祿蠹」,即追名逐利的蛀蟲。此是借喻,借蟲比人。對熱衷功名,追逐利慾的賈雨村之流進行諷諭。脂評己卯本批:「二字從古未見,新奇之至。難怨世人謂之可殺,余卻最喜。」這表現了曹雪芹在語言運用上的創造性。

    2、「他這一下去,就同一盆才抽出來的嫩箭蘭花送到豬窩裡去一般。」(77/1105)

    這是晴雯被逐後,寶玉對襲人說的一段話,他將晴雯比喻成「蘭花」而且是「才抽出來的嫩箭蘭花」非常鮮嫩,美麗可愛。若光用蘭花作比就有些俗了。不僅如此,還將這「蘭花」與「豬窩」相連結,美醜相形,對比鮮明,這就更加突出了晴雯的命運之慘。

    曹雪芹運用《春秋》筆法,使比喻寓褒貶,別善惡,愛憎分明,感情色彩十分強烈。對他所喜愛的,所肯定的人物,常以優美的喻體給予褒揚,如對美麗純潔的少女晴雯,稱他是「心比天高」(5/36);對「過潔」的少女妙玉,稱她是「金玉質」(5/79)。而對所憎惡,所否定的人物,筆端常用辛辣的諷刺,以醜惡的喻體,予以貶斥。對迎春的丈夫孫紹祖,稱作「中山狼」(5/79)把呆霸王薛蟠比喻成一條餵不飽的「騷狗」<80/1155)。像對王熙鳳這樣複雜的人物,借興兒之口,用暗喻說她「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65/935),褒貶也非常分明。

    曹雪芹往往借助本體和喻體不同的關係,而造出新鮮感,如「你就是你奶奶的一把總鑰匙。」(39/534)這是李紈在閒談時,稱讚平兒的一句話。主體(人)和喻體(鑰匙)不同類,但二者在管家本領這一點上等同了起來。二者本質雖不同,但有一點極相似,所以顯得特別新鮮、有趣,並富有創造性。

二、借代辭格

    l、「一落胎胞,嘴裡便銜出一塊五彩晶瑩的玉來,上面還有許多字跡,就取名寶玉。」(2/28)

    「寶玉」本是人身上可佩戴的裝飾物,作者抓住寶石玉器的特徵來代稱賈寶玉,並成為他身上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玉」是他的靈魂,失去「玉」他就傻。這是以局部代整體。

    2、「我腸子爬出來的,我再怕不成!」(60/842)

    這是賈環氣他媽趙姨娘因怕見三姐姐探春,而引起的氣話,探春本是趙婕娘所生,與賈環是一奶同胞。這裡「腸子」是指肚子,是身體的一部分,這是以部分代全體,代趙姨娘。

像以上的借代,會給人以形象之感,並引起人們的聯想,激發情感,比直呼名稱要感人。

三、雙關辭格

    雙關來源於音和義,一般分為諧音雙關和意義雙關兩種。

    1、「姓甄名費字士隱。」(1/7)

    姓賈名化表字時飛,別號雨村,原系胡州人氏。(1/11) 借助同音語素,用諧音來構詞。脂評甲戌本批:「真廢託言將真事隱去了。」「假話實非村言粗語胡謅也。」這兩句話表達了曹雪芹的創作主張和創造思想。在當時文禁森嚴的情況下,為了避免文禍,而運用假語村將其事隱去,但又「追蹤躡跡,不敢稍加穿鑿,」以其現實主義方法創造了這部小說。

    雙關有鄭重其事的,也有戲謔笑談的。

    2、「兒子道:『肋條離心甚遠,怎麼就好了?』婆子道:『不妨事。你不知天下父母心偏得多呢!』」(75/1078)

    這是賞中秋月時賈赦說的笑話,「肋條離心甚遠」就是「心偏」,而心偏又與「天下父母心偏」雙關,其言外之意是說賈母「偏心」。賈赦是榮府的長子,襲爵為一品將軍,可大權旁落,為此而不滿。對賈母有看法,通過說笑話含沙射影的表達出來。這既表現了賈赦與其母的矛盾,也增添了文章活氣,讀來令人感到有趣。

賈府的四位小姐元春、迎春、探春、惜春,這是有意用諧音來命名的人物。脂評甲戌本批:「原應歎息,」意思是本應值得憐惜的四位千金小姐。這裡隱含著曹雪芹對四位小姐的不幸遭遇的憐愛和同情。元春被選入宮,失去自由,早夭而亡;迎春被送入「中山狼」之口;探春被遠嫁,與父母不得團圓;惜春被迫出家當了尼姑。這怎不令人歎息和同情呢?「原應歎息」四個字不僅表達了對賈府四位千金小姐的同情,也表達了對金陵十二釵及封建社會一切女子的同情。

四、比擬辭格

「這一弔錢玩不了半個時辰,那裡頭的錢就招手叫他了。只等把這一吊也叫進去了,牌也不用鬥了,老祖宗氣也平了。」(47/648)

賈母的錢匣子當然不能說話,但通過鳳姐的巧嘴把它說得活靈活現,「錢」竟然像人一樣會「招手兒」,「會叫」並能把自己的錢叫進賈母的錢匣子裡去,說得太生動形象,逗人喜歡了,竟使賈母手舞足蹈起來。這擬人手法比直接吹捧恭維要生動得多。這樣的話確實不失鳳姐的風采、神情,頗有趣味。

五、飛白辭格

薛蟠笑道:「『昨兒我看人家一張春宮,畫的著實好。看落的款是『庚黃』畫的。」…眾人都看時,原來是「唐寅」兩個字。(26/368)

這是明知其錯故寫白字(別字),這不光是鬧出大笑話,對刻畫人物也十分重要。曹雪芹運用飛白修辭手法,對薛蟠之類的紈褲子弟進行了絕妙諷刺鞭撻,而且人物形象生動傳神。

    利用「打叉」,「聽錯話」也可以收到飛白的修辭效果。寶玉將要挨打時,見一個老姆姆出來,「便趕上來拉他,說道:(快進去告訴:老爺要打我呢!快去,快去!要緊,要緊!』……把『要緊』二字只聽作『跳井』二字,便笑道:「跳井讓他跳去,二爺怕什麼?」(33/456)

這是「寶玉挨打」事件中的一個小插曲,卻至關重要,一是讓老婆子前去報告,為賈雨村出場設下伏筆;二是從思想意義看,賈府中一個奴隸對另一個被迫致死的奴隸(金釧)如此冷漠,說明在賈府這類事太多,老婆子已司空見慣了。如果像賈赦所說:「我家從無有這件事,」金釧之死是第一次發生,那老婆子決不會是這種感情。我們知道,「飛白」用得過分、不恰當,就會成為文字遊戲,而曹雪芹運用飛白是扣緊人物性格與故事情節相聯繫,並對渲染場景氣氛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六、仿造辭格

    1、黛玉點頭歎笑道:「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來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沒有『暖香』去配?」(19/274)

    黛玉一生的心事就是在這「金玉良緣」與「木石前盟」上,而偏偏就有「寶玉」對「金鎖」,「寶玉」對「麒麟」。黛玉忌妒寶釵,更怕寶玉見一個愛一個,對兒女情事特別敏感。因寶釵常吃「冷香丸」,這裡用冷香代指寶釵,並由「冷」與「曖」的反義關係,以暖替換冷,而臨時仿造出了「暖香」來。另外「冷香」還有通感效果,「香」來自嗅覺,「冷」來自觸覺,這是由嗅、觸相通而得。

    2、林之孝家的說:「不管你『芳官』『園官』!現有贓證;我只呈報了,憑你主子前辯去!」(61/857)

    這是由「芳」與「方」之諧音,先諧音成「方」,然後再利用「方」與「園」的反義關係,以「園」替換「芳」,而臨時仿造出了「園官」。

還有諸如從「花姑娘」仿造出「草姑娘」,從「寶姑娘」仿造「貝姑娘」,從「粉頭」仿造出「面頭」,從「雨村」仿造出「風村」,從「鶯歌」仿造出「雨歌」,等等。這類仿造詞在《紅樓夢》中占比例很大。仿造辭格從甲事物順便移到乙事物上,使兩者渾然成一體,或意義相反,其作用多含譏諷、幽默、風趣、含蓄、委婉。

七、反語辭格

    1、剛擦著,猛聽黛玉直聲叫道「寶玉,寶玉,你好……」說到「好」字,便渾身冷汗,不作聲了。(98/1383)

    黛玉臨終也不知「掉包」之計,她對寶玉既愛又恨,這裡的「你好」,絕不是什麼問好,而是表達一種無法言狀的怨恨,潛台詞應是「你好狠心」,「你怎麼不來看看我」。這裡採用的是與它正好相反的話來表達的。

    2、黛玉聽了,不禁也起身叫妙,說「這促狹鬼,果然留下好的。」(76/1090)稱史湘雲為「促狹鬼」並無惡意,這是正話反說。

總之,《紅樓夢》語言中多種修辭手法的運用,產生了突出的藝術效果,達到了「文約而意豐」的境地。筆者認為《紅樓夢》語言中有著大量含蜜的花朵,需要我們去認識和採集,並把它釀出最優質的蜜獻給讀者。「它取平常而不滿足一般造詞造句所求的準確;求生動而不靠辭格的特殊形式裝點光輝;取常義卻能畫龍點睛,進入出神入化的境界。」能收到「言近而旨遠,辭淺而意深」4的特殊表達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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