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的轉換藝術

《紅樓夢》的轉換藝術

《紅樓夢》的轉換藝術

紅樓評論

曹雪芹很善於運用轉換藝術,以巧奪天工的結構,將豐富多彩的場景,巧妙地構築起渾然一體的生活空間;將紛繁多變的感情色彩畫面,融合為和諧統一的感情世界;將不同審美韻味的藝術意境,組合為相得益彰的藝術整體;給人以「桃花細逐楊花落,黃鳥時兼白鳥飛」,1「東澗水流西澗水,南山雲起北山雲」2的審美享受,很值得研究借鑒。

不同場景轉換,構築起多景態立體空間

場景是人物活動的空間,人物活動是場景描寫的靈魂。《紅樓夢》的人物形象,總是借助不同的場景,展現著各自性格化的感情,不同人物的個性化感情,又使場景迸發出不同的感情色彩。不斷轉換的場景,為人物提供了豐富感情馳騁的多彩空間;不同感情色彩的轉換馳騁,又使生活空間充滿著立體化感情蘊涵。

《紅樓夢》中的場景轉換,從總體上看大體起著兩方面的作用:一是通過場景的轉換,構築起多景態立體空間,烘托出人物心隨景遷中感情的不斷流動。二十三回寫林黛玉在沁芳閘橋邊,與寶玉同看《會真記》,使她處於愛情初萌、心犀相通的場景氛圍中,也使她沉浸在《會真記》中張生與鶯鶯的愛情追求中,並為之心動神搖,「自覺詞藻警人,餘香滿口。」寶玉也情不自禁地以其中唱詞相喻,借「多愁多病身」自況,以「傾國傾城貌」比彼,流露出相愛意向,黛玉在含嗔帶怒責備之後,見寶玉嚇得發誓央告,便以「銀樣蠟槍頭」相戲弄,報以愛意。忽然,襲人走來把寶玉喊走了,她便覺無趣,欲回房去,這便自然地移步換景,因景換情,把她帶入另一場景氛圍中。在她剛走到梨香院牆腳上,只聽牆內笛韻悠揚,歌聲婉轉,便不由慢步凝聽。當聽到「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便為之感慨纏綿;又聽到「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不覺點頭自歎;又聽到「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便如醉如癡,浮想聯翩,站立不住,不覺心痛神癡,眼中落下淚來,這就是借不同場景的自然轉換,組合成雖然不同但卻是渾然一體的景態空間,進而勾勒出不同景態氛圍中人物的不同心理狀態與感情動態。

二十七回寫寶釵去瀟湘館途中,也是借場景的轉換,展現出主體化、多樣性的景態,進而烘托出寶釵在這不同轉換的場景中引動的不同心境,閃現出不同的感情色彩。先是逶迤前行,猛然抬頭見寶玉先已進去,便不由低頭細想:寶玉與黛玉是從小兒一處長大,「他兄妹間多有不避嫌疑之處,嘲笑喜怒無常;況且林黛玉素習猜忌,好弄小性兒的。」自己也隨進去,「一則寶玉不便,二則黛玉嫌疑」,於是,便抽身返回,表現出豁達大度、抽身回步的情態。

在返回時,場景也自然隨步轉換,忽見河畔草叢中有一雙玉色蝴蝶,上下迎風翩躚,忽起忽落,來來往往穿花度柳,就要捕來戲玩,便躡手躡腳去緊追趕捕。直弄得香汗淋漓,嬌喘細細,顯出天真無邪的少女本色。

在追近四面俱是游廓曲橋,蓋建在池中水上的滴翠亭邊,從糊著紙的雕鏤窗子中透出嘁嘁喳喳的私語聲,她便煞住腳步仔細傾聽,原來是紅兒與墜兒正在說私房話,正怕人聽去要打開窗子察看有無人聽呢。這便使她立即處於被發覺的尷尬境地。她心想:紅兒素習眼尖心大,「今兒我聽了他的短兒,一時人急造反,狗急跳牆,不但生事,而且我還沒趣。如今便趕著躲了,料也躲不及。」於是,便情急智生,使出了金蟬脫殼之計,故意放重腳步,笑著叫道:「顰兒,我看你往那裡藏?」一面說一面往前趕去。接著紅兒與墜兒推窗,她便徑往滴翠亭進,反向二人笑道:「你們把林姑娘藏在那裡了?」一面說一面故意進去尋了一尋,抽身就走,口裡說道:「一定是又鑽在山子洞裡去了。」一面說一面走,心中好笑:「這件事算遮過去了。」場景在不斷轉換著,人物的心境不斷變動著,人物的感情也不斷流動著。不僅構築起多景態的場景網絡,也展現著不同場景中人物心境的不斷變幻,感情不斷流動,既使場景情態化了,也使人物的心境、情流景態化了,場景與心境、情流都在不斷轉換中呈現出豐富色彩與立體韻味。

二是借多景態的場景變幻,展現不同的人際關係及人際關係變動中人物情感的相應變換。如果說前一種場景的變幻,主要展現的是自然景象的更替,引起人物的因景生情,景移情變;那麼,這種場景的轉換則主要是社會環境的變動而帶來人際關係的變化,引起人物心境與情感的相應變化。如鳳姐生日,賈母本是念她「一年到頭辛苦」,親自為之攢金慶壽,要她「痛樂一日」的,可是卻偏偏爆發出一場意外的風波,先是在筵席上,眾人把盞敬酒,這時的鳳姐處於你祝她敬、飛盞對飲的歡鬧氛圍,她的心境與情感都處於既要一一應酬,又恐多飲致醉的狀態。轉眼自覺酒沉,心裡突突的似往上撞,便想往家去歇歇,就借耍百戲的上來,瞅人不防出了席,往房後簷下走來,平兒留心也跟了來。於是,場景轉換了,出現了新的人際糾葛,才到穿廊下,只見房裡一個小丫頭正在那裡站著,見她二人來了回身便跑。鳳姐疑心忙叫,那丫頭只裝聽不見,平兒也幫著叫才不得不回來,她便越發疑心。進了穿堂,便叫那小丫頭進來,喝命跪下,命平兒叫兩個二門上的小廝來,拿繩子鞭子,要把「那眼睛裡沒主子的小蹄子打爛了」,那小丫頭嚇得魂飛魄散,哭著碰頭求饒;她卻左右開弓揚手照臉上便打,打得那丫頭登時兩腮紫脹;而且更要以紅烙鐵烙嘴相威逼,方弄出真情。

接著場景又轉換了,新的人際關係又出現了,鳳姐的心態又發生新的流變,當她急匆匆回家剛至院門,見又一個小丫頭在門前探頭兒。一見她縮頭就跑,她提名喝住,又揚手打了一個趔趄,接著便躡手躡腳走到自己的臥室窗前探聽,只聽裡面賈璉正與鮑二媳婦說笑,說她是母夜叉,咒她早死了把平兒扶正,更氣得渾身亂戰,便回身打了平兒,又一腳踢門進去,不容分說抓住鮑二家的就撕打,堵著門說:「好淫婦!你偷主子漢子,還要治死主子老婆!」正鬧得不可開交之時,尤氏等一群人來了,賈璉越發倚酒三分醉,逞起威來,揚言要殺死鳳姐,鳳姐見人來了,便怕失去體面,不似先前那樣潑鬧了,丟下眾人哭著往賈母那裡跑。

到了賈母那裡,場景變了,人際關係變了,鳳姐又出現另一番心態,閃露出別一種感情色彩。她依仗著賈母的信賴偏愛,便爬在賈母懷裡,裝出受害的神態,哭訴道:「老祖宗救我,璉二爺要殺我呢!」這樣的場景轉換,主要是社會環境的變化,當然也伴和著生活空間的變化、自然景物的變化;由於社會環境的變化,便出現了新的人際關係與矛盾糾葛,就必然要引起人物心態、感情的相應變化,這一切都展示著多景態的社會環境,多角度人際關係,組合成多景態的主體空間網絡,展現著多色彩的人物心態、多面性的人物情網。

不同人物心態轉換,融化為多色彩感情世界

人們總是生活在整個世界的不同空間裡,又往往同一些人物生活在整個世界的同一空間中,這不同空間與同一空間的交匯點,就往往呈現出不同人際關係的交織,不同人物不同心態的轉換,不同個性在不同時空中的不同感情色彩,這無數交匯點的組合,就形成不同的時空,不同犚?場景,不同人物的多色彩的感情世界。《紅樓夢》很善於抓住人物不同心態的轉換,揭示人際關係的矛盾糾葛,勾勒出眾多人物豐富多彩、瞬息萬變的感情世界,給人以潛移默化、情動神馳的藝術感染。這種心態轉換,大約有三種情形:

一是關係遞變,心態轉換。如賈政痛打寶玉時,本是以單一的父子矛盾,圍繞著衛道與逆道而進行的,突然王夫人聞風趕來,就使人們看到:這父子間的矛盾,實際上又糾結著另一重矛盾:賈政與王夫人如何對待寶玉的矛盾。待王夫人一進房來,不但未能制止毆打,反而更如火上澆油一般,「板子越發下去的又狠又快」,當王夫人抱住了板子,以賈母健康哭勸時,更引起賈政的反感,冷笑道:「我養了這不肖的孽障,已不孝;教訓一番,又有眾人護持;不如趁今日一發勒死了,以絕將來之患!」說著,便要繩索。王夫人又以夫妻情份相央求:說自己五十歲的人了,「只有這個孽障」,要勒死他,「豈不是有意絕我,」「既要勒死他,快拿繩子來先勒死我」,說畢爬在寶玉身上大哭起來。賈政這才長歎一聲,向椅子上坐了,淚如雨下。反映出:由於王夫人的到來,夫妻矛盾與父子矛盾的交織,引起賈政心態的不斷變化,感情的不斷流變。這時,忽然賈母又聞風趕來,使我們又看到:圍繞著賈政與寶玉的父子矛盾,不僅有賈政與王夫人夫妻矛盾的交織,更有賈政與賈母母子矛盾的滲透,而賈母的到來,對賈政的心態、情感轉換,又起著多麼重要的作用。待賈母在窗外顫顫巍巍說道:「先打死我,再打死他,豈不乾淨了!」賈政聽了又氣又痛,忙迎接出來,見賈母扶著丫頭喘吁吁走來,忙躬身陪笑,並在賈母責備下,只得苦苦叩求認罪,這時,不由回頭看看寶玉果然打重了,再看看王夫人兒一聲肉一聲哭泣,更加灰心,自悔不該下毒手打到如此地步。這使我們看到:人際關係的遞變,給人物的心境轉換、情態轉換帶來的決定影響。

寶玉挨打臥床,黛玉前來探傷,坐在床邊,眼睛哭腫的如桃兒一般,滿面都是淚光,以後才抽抽噎噎地說:「你從此可都改了罷!」寶玉也長歎一聲,表示「你放心,別說這樣話,就便為這些人死了,也是情願的!」這情侶間的互勸互慰,使他們本來處於同舟共濟、心犀相通的情感交流狀態,忽然院外說:「二奶奶來了。」這使我們又意識到:在兩玉的身外,還有多麼廣闊的人際世界,不僅有院外的丫環們,還有榮府的大管家鳳姐,她的後面又連著賈母、王夫人,還有府內的老老少少。所以,黛玉一聽忙起身要走:「我從後院子去罷,回來再來」寶玉一把拉住:「這可奇了,好好的怎麼怕起他來。」她急的直跺腳,悄悄說道:「你瞧瞧我的眼睛,又該他取笑開心呢。」寶玉這才放手,他便三步兩步轉過床後,出後院而去。這不僅展現著人物在社會中的多角際關係,也揭示著人物在不同角際中扮演的不同角色,呈現出不同的心態,表現出多麼不同的感情色彩。

二是關係不變,心情轉換:前一種情況是場境不變,人際關係變化了,進而引起人物角際關係的變化,心態的轉換,感情的流變,這裡的情況是角際關係不變情況下,人物心境發生了變化,感情色彩也隨之發生轉換。寶玉題對額出來,身上所佩之物被小廝盡行解去,襲人指出後,黛玉過去瞧瞧,果然一件無存,便生氣地說:「我給的那個荷包也給他們了?你明兒再想我的東西,可不能夠了!」說畢賭氣回房,將正在給寶玉作的香袋拿起就鉸。寶玉見她生氣,忙趕過去,一看早剪破了,忙把衣領解了,從裡面紅襖襟上將黛玉給的那個荷包解了下來?遞與黛玉瞧道:「你瞧瞧,這是什麼!我那一回把你的東西給人了?」黛玉見他如此珍重帶在裡面,可知是怕人拿去,因此又自悔莽撞,未見皂白,就剪了香袋,不覺又愧又氣,低頭一言不發。這便是黛玉由怒到悔的心境轉換、感情流變。

寶玉無辜受怨,心中也不覺有氣,便接著說:「你也不用剪,我知道你是懶待給我東西,我連這荷包奉還,何如?」說著擲向她懷中便走。寶玉的這番情緒轉換,又使黛玉的心緒立即發生變化,越發氣得聲嚥氣堵,汪汪流下淚來,拿起荷包來又剪,寶玉見她真的又動了氣,又忙回身搶住,笑道:「好妹妹,饒了他罷!」黛玉將剪子一摔試淚道:「你不用同我好一陣歹一陣的,要惱,就撂開手。」說著賭氣上床,面朝裡倒下試淚。寶玉又禁不住上來妹妹長妹妹短賠不是。她賭氣要走,寶玉卻笑道:「你到那裡,我跟到那裡。」一面仍拿起荷包來帶上。這又使黛玉的心情出現了由怒到喜的轉機,她一方面伸手去搶道:「你說不要了,這會子又帶上,我也替你怪臊的。」說著不禁嗤的一聲笑了。這種心態、情態的倏變忽換,不僅出色地勾勒出愛侶間互相情探中的心態流動,也通過這種自然的轉換流動,入神地組合成情侶雙方愛愛惱惱、互逗互鬧的感情流動整體情狀。

三十五回寫玉釧兒對寶玉的情態變化也是如此。玉釧一見寶玉就有氣,因為是他的調笑,招致了金釧的被攆含冤投井;寶玉一見玉釧就想到她的姐姐金釧,「又是傷心,又是慚愧。」所以,對玉釧總是盡量無話找話,體貼溫存,先問母親身子可好?她滿臉怒色,正眼也不看他,半天才說一個好字,寶玉自覺沒趣,又陪笑問:「誰叫你給我送來的?」她仍帶理不理,他便知是為金釧兒的原故。便變盡方法將眾人支開,又陪笑問長問短。玉釧兒先雖有氣,只管見他一些性子沒有,憑他怎麼喪謗,惡聲惡氣,還是一味溫存和氣,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臉上方有三分喜氣,這就出現了心態轉換的契機,寶玉笑著求她把湯端來嘗嘗,她回說「我從不會餵人東西,等他們來了再吃。」他笑著解釋:「我不是要你餵我。我因為走不動,你遞給我吃了,你好趕早兒回去交代了,你好吃飯的。……你要懶待動,我少不了忍了疼下去取來。」說著便要掙扎下床,禁不住疼得噯喲一聲,她見他這般,忍不住起身道:「躺下罷!那世裡造了來的孽,這會子現世現報,教我那一個眼睛看的上!」一面說一面哧的一聲笑了,端過湯來。這種雙向的感情交流,引起的雙方心態的變化,是多麼互滲互補地匯合成兩人關係的轉化流程,構築起一幅全景式感情世界。

三是話題相同,意向轉換。如十六回寫鳳姐與賈璉正對坐飲酒之時,趙嬤嬤走來向賈璉打聽,抱怨兩個兒子派差之事,說:「答應的倒好,到如今還是燥屎。」鳳姐就藉機大包大攬,收買人心說:「媽媽你放心,兩個奶哥哥交給我。」說著便藉機轉移話意,敲打賈璉道:「可是現放著奶哥哥,那一個不比人強?沒的白便宜了外人。——我這話也說錯了,我們看著是『外人』,你卻看著『內人』一樣呢。」說的滿屋裡人都笑了,這就把派差話意轉到譏諷賈璉偷雞戲狗上,也把眾人的話意集中到賈璉偷雞戲狗上來,趙嬤嬤聽了笑個不住,念佛道:「可是屋子裡跑出青天來了。若說『內人』、『外人』這些混帳原故,我們爺是沒有,不過是臉軟心慈,擱不住人求兩句罷了。」鳳姐又笑著強調:「可不是呢,有『內人』的他才慈軟呢,他在咱們娘兒們跟前才是剛硬的呢!」接著又借賈璉說飯後有事要到賈珍處,鳳姐便問去作什麼?他笑答「就為省親」便及?轉意話題,引出鳳姐對自己沒趕上接駕,沒見過大世面的感歎;於是,趙嬤嬤就說出賈府在姑蘇揚州一帶監造海舫接駕、甄家四次接駕的情景,就在介紹之中又不斷轉移話意,由鳳姐對接駕的憧憬轉換為對接駕浪費的嘲弄,說:「把銀子都化的淌海水似的」「別講銀子成了土泥,憑是世上所有的,沒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罪過可惜,四個字竟顧不得了。」鳳姐奇怪怎麼這麼富貴?趙嬤嬤又轉意話意道:「也不過是拿著皇帝家的銀子往皇帝身上使罷了!誰家有那些錢買這個虛熱鬧去?」把一般的生活敘談,引到了對皇帝、皇權的嘲弄上。這種氛圍不變話題轉換,或者話題相同,話鋒轉換的藝術,出色地描繪出不同人物的不同意向的流動,談話雙方話題、話鋒的隨機性,從而共同組合成自然天成般立體化的雙向心態流程。

意境轉換,組合昇華為多韻味的總體妙境

意境是場境與心境、主體與客體的融合一致,又是形象與意象、形態與心態的渾然一體。意境轉換往往通過對場景轉換與心態轉換的組合融化,使藝術畫面更富有立體狀、整體感、並生發昇華出極富哲理意蘊的藝術境界。所以意境轉換不是單純的場景轉換或人物的心態轉換,也不是單純的過渡生活畫面,組接故事脈絡;而是把場景轉換與心態轉換組合起來,昇華為帶總體性的、富有哲理意蘊的藝術境界,因而也就更富審美感染力,能引動人們浮想聯翩,思味無窮。《紅樓夢》很善於勾勒富有詩情畫意、人生哲理的藝術妙境,並很善於通過各賦特色的藝術意境的轉換,組合昇華出全局性的悲劇意境,這種意境轉換主要採取以下兩種形式:

一是人物心情的變化,帶來藝術意境的變化,如林黛玉與寶釵互剖金蘭語後,她喝了兩口稀粥,歪在床上,天漸漸黃昏了,天氣也陰沉了,竟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她眼望著秋霖脈脈,陰晴不定,黃昏的黑沉與陰雲的密佈,使大地處於陰沉的夜幕雲幕中,耳聽著那雨滴竹梢之聲,滴滴嗒嗒不絕於耳。於是,壓在心頭的孤獨感,對周圍環境的窒息感便浮現心頭,就在這樣的氛圍中,使她不覺在燈下秉筆直書,填寫了《秋窗風雨夕》,抒發了此情此景中的感慨,以「秋花慘淡秋草黃,耿耿秋燈秋夜長,已覺秋窗秋不盡,那堪風雨助淒涼」那樣傷感的詩句,把天色與心境、自然與社會融為一體,將形象與意象、主體與客體化為一統,昇華為一幅多麼孤淒陰冷、又多麼苦悶傷感的多意性的藝術意境,給人以超越形象描繪的豐富聯想與人生感受。

待她將要就寢時,丫環忽報:「寶二爺來了!」她的心境便突然變化了,整個藝術氛圍也隨之發生變化,藝術意境也迥然不同了,只見寶玉頭上帶箬笠,身上披著蓑衣進來,她不覺破涕為笑,由悲轉歡,打趣道:「那裡來的漁翁!」當她看到寶玉脫了蓑衣,裡面只穿半舊紅綾短襖,繫著綠汗巾子,膝下露出油綠撒花褲子,底下是掐金滿繡的綿紗襪子,蹶著蝴蝶荷花鞋,便不由關切地問道:「上頭怕雨,底下這鞋襪子是不怕雨的?」在寶玉說出:也要送她一套蓑衣斗笠時,她又笑著搖頭道:「我不要他。戴上那個,成了畫兒上畫的和戲上扮的漁婆了。」話一出口,忽然想起方才嘲弄寶玉像個漁翁的話,又後悔不及,羞的滿臉飛紅,伏在桌上嗽個不住。過了一會,又說夜已深了,勸寶玉回去,明兒再來,又拿玻璃繡球燈點一支小蠟遞與寶玉,體貼地說:「跌了燈值錢,跌了人值錢?」這一切情態轉換,都烘托出黛玉心境的變化,與寶玉的愛情在她心頭的重量。由於寶玉的到來,她的心境變化了,整個畫面的意境也由淒涼傷感轉化為溫暖的抬?笑,也為她們的愛情發展提供了全景式的流變圖像,更使人體會到正當愛情追求的可貴,封建禮教扼殺人性的罪惡。

待寶玉走後,黛玉又睡下,自在枕上感念寶釵,又羨她有母有兄,一面又想寶玉「雖素習和睦,終有嫌疑」又聽見窗外竹梢蕉葉之上,雨聲淅瀝,清寒透幕,不覺又回復到原來的孤淒感、窒息感軌道上,又不由滴下淚來。正是這樣意境的轉換,又組合成全景式的、總體般的悲劇意境,連寶玉到來時的歡快意境,也成為總體悲劇意境的映襯與烘托。

二是景象變化,帶來人物心境與藝術意境的變化。黛玉與湘雲於中秋夜在凹晶館聯句賦詩時,周圍的景象與她們的心境是這樣的:她倆並坐在湘妃竹墩之上近水賞月,只見天上一輪浩月,池中一輪水月,上下爭輝,爭潔比媚,好像置身於晶宮筱室一般,微風一過,粼粼然池面皺碧鋪紋,真使她們感到神清氣淨。所聯詩句也是與此時的景色與心境和諧一致,彷彿給人帶進神清氣淨、皓月清潑的藝術境界。待聯到「壺漏聲更細」時,黛玉忽然看到池中黑影晃動,便用手指道:「你看那河裡怎麼像個人在黑影裡去了,敢是個鬼罷?」湘雲笑著彎腰拾小石塊,向池中黑影投去,只聽水響處,一個大圓圈將月影蕩散復聚多次,黑影處嘎然一聲,卻飛起一個白鶴來,直往藕香榭飛去,於是湘雲便即景生情,賦詩道「窗燈焰已昏。寒塘渡鶴影」,黛玉卻又勾起「旅居客寄」的孤淒身世,續上了「冷月葬詩魂」那樣淒絕的詩句,一下子便把人帶進了月冷詩淒的意境,一掃神清氣淨的韻味,連湘雲、妙玉聽了都為之感傷,覺得意境絕妙,但卻太淒絕頹喪了。這說明:自然景色的變化常常能撥動人物多彩的心弦,喚醒人物心靈中潛在的感情積澱,發生心境的突然變化,曹雪芹常常抓住這種景色與心境的相應變化,勾勒出富有人生況味的意境轉換,使全書呈現出眾彩紛呈又渾然一體的藝術意境,給人以豐富的人生回味與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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