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學研究方法閒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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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評論

經常看看紅樓夢論壇,有幾個關於立論與辯駁的邏輯心得,模擬一下學術辯論的場景,請大家指正。

情景模擬一:偶然與必然

劉老師說:紅樓夢秦可卿的原型就是公主級別的人物,是康熙廢太子的女兒,有著從小就被寄養曹寅及其子孫家的經歷。

紅學家反問:哪裡的歷史資料有這麼的記載?那有清朝資料可查麼?

劉老師答覆:暫時還沒有啊,可能早被雍正銷毀了。

紅學家反問:是官家資料沒有,野史也沒有?

劉老師答覆:紅樓夢就是野史啊,記載的有,是紅樓夢文本推理出來的。

紅學家反問:既然沒有資料可查,那推理是假的,不成立的。

答:我說是可能,沒有主張是一定。怎麼不可能啊,我看完全有可能!

紅學家反問:我看完全沒可能!

答:怎麼沒可能?可能讓雍正給銷毀掉了!你說沒可能,有什麼證據吶?

紅學家反問:官方史料沒有記載!

劉老師追問:官方史料沒記載就說沒有嗎?!

紅學家答覆:是的,官方史料沒記載,就證明老劉是胡說八道!

劉老師反問:那官方史料沒記載的東西多去了!官方也沒記載曹雪芹是怎麼死的也沒記載曹雪芹是曹寅的孫子啊?怎麼你都相信了?

紅學家答覆:那是我們外證推理的。

劉老師答覆:我那秦學也是推理的吶,是內證,在那野史小說紅樓夢就有記載!

——

陳評:甲用「可能」去立論,乙卻用「可能」去駁斥。辯論結果是:沒有結果。

情景模擬二:選擇性失明

引《紅樓夢》第52回《俏平兒情掩蝦須鐲  勇晴雯病補雀金裘》:

晴雯……頭暈眼黑,氣喘神虛,補不上三五針,伏在枕上歇一會。寶玉在旁,一時又問:「吃些滾水不吃?」一時又命:「歇一歇。」一時又拿一件灰鼠斗篷替他披在背上,一時又命拿個拐枕與他靠著。急的晴雯央道:「小祖宗,你只管睡罷!再熬上半夜,明兒把眼睛摳摟了,怎麼處!」寶玉見他著急,只得胡亂睡下,仍睡不著。一時只聽自鳴鐘已敲了四下。

在《紅樓夢》「脂硯齋凡四閱評過」的百衲本(庚辰秋月定本)裡,批語於此處有雙行夾批道:「按『四下』乃寅正初刻。『寅』此樣寫法,避諱也。」

於是新紅學祖師胡適在著作《考證》裡寫道:

此本有一處注語最可證明曹雪芹是無疑的《紅樓夢》的作者。第五十二回末頁寫晴雯補裘時:「只聽自鳴鐘巳敲了四下。」下有雙行小注云:「按『四下』乃寅正初刻。『寅』此樣寫法,避諱也。」雪芹是曹寅的孫子,所以避家諱「寅」字。

從此,紅學家們就堅定了在《紅樓夢》中到處能尋找作者留下的「身世之謎」。

但是最後發現,脂批揭露的《紅樓夢》中潛藏的「寅」字,還不止這一處。第14回《林如海捐館揚州城賈寶玉路謁北靜王》中,為秦可卿送殯的人裡面,有「理國公柳彪之孫現襲一等子柳芳」,這一段庚辰本有眉批道:「『彪』拆『虎』字,『寅』字寓焉。」

其實,讀過幾遍《紅樓夢》就會發現,小說作者牙根兒就不避諱「寅」字。最典型的是第26回,賈寶玉拿薛蟠開涮,用畫「春宮」畫兒的「唐寅」逗悶子,說得眾人哈哈大笑。其他如「寅卯」(第10回)、「寅正」(第14回)、「寅時」(第69回),等等。——這些例子都在庚辰本中有存在。

對此問題,紅迷們長期以來就疑問:脂批說避「寅」字與《紅樓夢》實際上不避「寅」字的情況,不矛盾嗎?紅學家們是怎麼了?紅學界學者們是怎麼了?

紅學家甲說:最早的原稿是避諱的,過錄時抄手填補回來了。

反方疑問:從哪個實物本子上的證據能證明紅樓夢避諱「寅」字?

甲解釋說:沒有證據,我說的是可能,是根據清代避諱的歷史現象推理來的,有依據。

反方疑問:那我說原稿就是如此,是不避諱的,所以抄本文字上也沒有避諱。

甲反駁:原稿本不可能不避諱「寅」字的,這個是避諱常識!你又不是當事人,怎麼知道抄手一定是比葫蘆畫瓢?

反方反駁:那你也不是當事人你怎麼就斷定十幾個抄本都不是忠實照抄?!看那避諱「寧」字,如不是實錄,抄手怎麼又不改過來嘛!

甲氣憤了:你是豬玀啊,這個是避諱常識!還要我教你!……

反駁方反擊:你不是豬玀,辯論不過就亂罵人!除了亂扣帽子,你還會啥?誰理你作甚!

紅學家乙說:任何人都有犯迷糊的時候,脂批也有地方可能是錯的。

反駁方:那你怎麼知道,哪些是批語人犯錯的哪些又是不犯錯的?

乙解釋說:分析唄!說得通的合乎文本實際的就是對的,是批語人的真實意思;那些偶爾不對的,和實際情況矛盾的(如胡適16回本上第一回那個唯一的批語「甲午八日淚筆」,就是抄手訛誤了),就是錯的。

反駁方:這麼重要的問題,脂硯齋也能犯迷糊?!

乙反駁:怎麼不可能!別忘了,人都有迷糊的時候!

反駁方:那同處的甲戌眉批:「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哭成此書。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這個「壬午除夕」是對是錯?  

乙解釋說:估計這個迷糊的可能性不大,況且,脂硯齋也不能處處犯迷糊啊?

反駁方:暈倒,那你想讓他批語人犯迷糊他就迷糊,想讓他不犯迷糊他就不迷糊,什麼邏輯?

乙解釋說:解釋得通的就是對的,大家解釋任何問題不都是這樣嗎?

反駁方:那就沒有其他可能?

乙解釋說:有啊。但是我相信我的解釋是最通順,所以也最合理!

紅學家丙解釋說:批語並不都是脂批,這個可能是偽托的。

反駁方:那批語有多少可靠的?譬如那個所謂的靖本批語的那個「死穴」,就證明是偽托!

丙解釋說:十四個抄本(包括最近的所謂卞本),沒有90%是真實批語,那至少有80%是真本批語吧。

反駁方:你就是說有95%批語是真的,怎麼保證這些「壬午除夕」等關鍵批語就在這個95%真批語裡面?

丙解釋說:數學上就是這樣,我只是說脂批很值得相信的——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信!

紅學家丁解釋說:脂批說「避寅」是有特殊含義的,我可以用某某猜謎語等的方法解釋得通。

紅學家戊解釋說:脂批說錯了,胡適也說錯了,批語人是故意製造混亂,「這正是作者用畫家煙雲模糊處,觀者萬不可被作者瞞弊了去,方是巨眼。」

——

陳評論:解釋得通的就是正確的麼?暫時不能證明偽的就是對的?那譬如我主張世界上鬼怪是客觀存在的話題而你卻不能證明我說的是錯的,於是結論世界上這鬼怪還真的存在?不可能。疑惑中。

情景模擬三:逼近真本

筆者曾經在幾個紅學論壇上調查過一個問題,即通過對紅樓夢文本的校勘,可以找到紅樓夢(石頭記)的真本(曹雪芹的原筆)麼。

甲說:怎麼不可以?那個用法最恰當的最合理的文字,就是曹雪芹援筆願意。

反駁方:那紅樓夢裡年齡忽大忽小是原筆如此,怎麼認為較真本的甲戌等抄本上,文本明明說寶玉在元春誕生的「次年」出生的,可是紅樓夢第18 回上說「那寶玉未入學堂之先,三四歲時,已得賈妃手引口傳,教授了幾本書、數千字在腹內了」、——如果寶玉是在元春出生的「次年」出生的,怎麼會出現「其名分雖系姊弟,其情狀有如母子」而且五歲的元春去教授了三四歲兒童「幾本書、數千字」?很不合理。

甲答覆:怎麼不可以?那是少年天才麼,三四歲兒童會背全唐詩的,現實中也有報道啊?

反駁方:但是,在程乙本上作「不想隔了十幾年」更合理啊,還有戚序本作「後來」。甲戌本明顯有問題的麼,難道也是曹雪芹的原筆?

甲解釋:那可能甲戌抄本抄手抄錯了。戚序本上作「後來」,應該是曹雪芹的原筆。

反駁方:但是,在程乙本上作「不想隔了十幾年」也合理啊。

甲解釋:程乙本上「十幾年」那是程高等人胡亂篡改的!

反駁方:何以見得是程高等篡改的?

甲解釋:因為程甲本也是「次年」,和甲戌本是一樣的。

反駁方:既然戚序本上作「後來」應該是曹雪芹的原筆,那麼,那程甲本底本是抄甲戌本脂本系列的?

甲答覆:這有什麼不可能的?

反駁方:既然程甲本前部抄有真本抄本的內容,那程本和甲戌本等脂本是一個系列的了。甲疑問:這個怎麼不可能?程本前部底本就是批語本系列啊

反駁方:但是這樣就會出現和專家區別的程本和脂本差別極大的結論有很多矛盾的。

甲答覆:這好解釋,他們本來就是一個底本的,只是後來有抄手妄改的現象了。

反駁方:既然他們是一個本子系列那你還校對出什麼個勁?你說校勘後就更逼近曹雪芹真筆的校勘原則,即標準是什麼?

甲答覆:那種最恰當最合適的字句,就是標準,按照這個原則校對出來的本子,就是逼近原本了。

反駁方:那你那是整理本子,只是增加更多的雜交本和偽本!

——

陳評:沒有任何邏輯可以支持這樣的判斷:最優的字句就是越來越「逼近」紅樓夢的原筆——邏輯不通。一般經史古籍的整理,在於對義理、考據和辭章等方面是從優選擇,即「理校」,在有元版本選擇的條件下,其信達雅是經史古籍校勘的一個最終標準。

但是,對於校對《紅樓夢》,有些字句明顯是曹雪芹寫壞了或寫錯了,我們校對時只有默認(最好是在校對後記裡附註出來,存疑)——因為曹雪芹不是無所不對的神仙,許多所謂的可靠本子上,存在訛誤甚至錯誤的情況在各個文本上的一律雷同,就是明證。那麼說,校勘人要還原《紅樓夢》原貌,即使存在問題,只要不是簡單的訛誤問題,我們都是不能輕易修改文本的。一仍其舊是最科學的方法。

情景模擬四:《紅樓夢》為野史著作考

劉老師在情景模擬一的辯論時說,「紅樓夢就是野史」 。對此,主流紅學家考證派要求劉老師詳細論證出來。

因為老師忙著寫解密古本《紅樓夢》,在下不揣冒昧,想替劉老師論述一下,於是先到各個紅網去搜索半天,發現已有幾個文章提到紅樓夢應該是野史,僅僅提到而已,沒有詳細的論證。因此,在下模擬一下劉老師的口吻(非敢掠美,承讓了),做一下考證,請索隱派和考據派老師們多多指教。

百家講壇,壇壇都是好酒。老師晃上了論壇(現在模擬一下),請打燈光,攝像機對準,開始講座——

我們回歸本題,為什麼說紅樓夢就是野史呢,我的論述證據如下:

一、從文本分析內證,有作者的言證,曹雪芹自己的話。見古本《紅樓夢》文本第一回:

空空道人遂向石頭說道:「石兄,你這一段故事,據你自己說有些趣味,故編寫在此,意欲問世傳奇。據我看來,第一件,無朝代年紀可考,第二件,並無大賢大忠理朝廷治風俗的善政,其中只不過幾個異樣女子,或情或癡,或小才微善,亦無班姑,蔡女之德能。我縱抄去,恐世人不愛看呢。」石頭笑答道:「我師何太癡耶!若雲無朝代可考,今我師竟假借漢唐等年紀添綴,又有何難?但我想,歷來野史,皆蹈一轍,莫如我這不借此套者,反倒新奇別緻,不過只取其事體情理罷了,又何必拘拘於朝代年紀哉!再者,市井俗人喜看理治之書者甚少而愛適趣閒文者特多。歷來野史,或訕謗君相,或貶人妻女,姦淫兇惡,不可勝數。更有一種風月筆墨,其淫穢污臭,屠毒筆墨,壞人子弟,又不可勝數。至若佳人才子等書,則又千部共出一套,且其中終不能不涉於淫濫,以致滿紙潘安,子建,西子,文君,不過作者要寫出自己的那兩首情詩艷賦來,故假擬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間撥亂,亦如劇中之小丑然。且鬟婢開口即者也之乎,非文即理。故逐一看去,悉皆自相矛盾,大不近情理之話,竟不如我半世親睹親聞的這幾個女子,雖不敢說強似前代書中所有之人,但事跡原委,亦可以消愁破悶,也有幾首歪詩熟話,可以噴飯供酒。至若離合悲歡,興衰際遇,則又追蹤躡跡,不敢稍加穿鑿,徒為供人之目而反失其真傳者。

曹雪芹原文說的明白得很,「歷來野史,皆蹈一轍」,曹雪芹自己就把紅樓夢劃歸到野史裡去了嘛,「莫如我這不借此套者,反倒新奇別緻,不過只取其事體情理罷了,又何必拘拘於朝代年紀哉」我們後人還能否認?

但是,「歷來野史,或訕謗君相,或貶人妻女,姦淫兇惡,不可勝數。」可是作者曹雪芹更偉大,他都看不起那些野史,他要和官修正史相媲美吶!紅樓夢也確實是部百科全書,開始寫的是政治鬥爭,寫到後來就超越的政治鬥爭這個主題了,精神昇華了,就寫成了一部中華文化之大成。

二、外證一史料記載。 「野史」之名,據考證,始見於《新唐書 異文志》,此「野史」一詞比後人逐漸與「稗官」一詞連用,合稱「稗官野史」。由此可見,「野史」是一種與官方修纂的正史相對而言的史類著作。查《現代漢語詞典》野史條目:指舊時私家著的史書。可不是麼,說《紅樓夢》是野史,是有充分的依據。

外證二,見高鶚序:「 予聞〈紅樓夢〉膾炙人口者,幾二十餘年,……予以是書雖稗官野史之流,然尚不謬於名教,欣然拜諾,正以波斯奴見寶為幸,遂襄其役。工既竣,並識端末,以告閱者。時乾隆辛亥冬至後五日,鐵嶺高鶚敘並書。」可見在乾隆時代,紅樓夢為野史之流的見識,已經流布社會了。

三、主流紅學家自己的言證。在中國藝術院紅樓夢研究所新校本《紅樓夢》第一回(1996年人民文學版),註釋:「野史,這裡指小說」 (P3)。

既然主流紅學家主張的紅樓夢是小說(我也不反對),但是說紅樓夢是野史更合乎曹雪芹字典的原意,語義上是能說得過去的,文本前後的理解是很接榫的,您說是不是啊。

(註:此篇考證的靈感,是來源於我尊敬的私淑老師、紅學泰斗周老先生《紅樓十二層》,詳細的資料太多了,我就不多說了,大家可以去翻看。)

為何說《紅樓夢》是一部野史著作呢?我看很可能就是,簡直就是。具體文本解密,下次再講,謝謝大家。(謝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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