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一別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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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一別經年

曹雪芹小傳

二十五 一別經年

   

曹雪芹自到西郊之後,雖是不常進城,但和好友敦敏、敦誠也並未失去聯繫。可是乾隆二十五年(庚辰·1760)的初秋,一個陰雨連綿的夜裡,敦敏閉門悶坐,自斟自飲,感懷往事,便想起曹雪芹,不相見者卻已一年多了。敦敏十分系念,因此在題詩時已經說: 短檠(qing)獨對酒頻傾,積悶連宵百感生。 近砌吟蛩侵夜語,隔鄰崩雨墮垣聲。

故交一別經年闊,往事重提如夢驚!

憶昨西風秋力健,看人鵬翮快雲程。

重陽以後不久,他偶然到友人明琳(註:關於明琳其人,可參看周汝昌《紅樓夢新證》。)的養石軒中去,忽然聽到隔著一道院子有人高聲大談,那聲音直傳到這邊來;敦敏入耳就聽出這是雪芹的語音聲口,除了他,別人是再沒有這種意氣風度的。他於是趕緊跑到那邊另院去,果然不出所料,雪芹竟然來了!相見之下,彼此都又驚又喜,十分意外。他們便在明琳那裡擺酒快敘,同話舊事。敦敏感而成詩一篇:     可知野鶴在雞群!--隔院驚呼意倍殷。 雅識我慚褚太傅,高談君是孟參軍(註:按此系用《晉書·孟嘉傳》褚裒暗識孟嘉故事。)。 秦淮舊夢人猶在,燕(yān)市悲歌酒易醺。 忽漫相逢頻把袂,年來聚散感浮雲!

只要看一下敦敏的情詞之切,驚喜之深,就可知這一年多的離別,乃是他們這些年來的一次少有的離別,也是一次非比尋常的離別。 但是曹雪芹這一年多的時間,是往何處去了呢?他忽然離開北京西郊(如在這裡,是絕不致於如此之久和敦氏弟兄不見一面的,他們此後的蹤跡說明了這一點)(註:另一方面,當然可以是敦敏不在北京;但敦敏從乾隆二十三年戊寅夏就從錦州回到北京來了,此後他未再出門,詩集中歷歷可考。所以只有雪芹離開一個可能。),又是由於什麼事故呢? 尤其引人思索的是,如此一番稀有闊別之後,意外重逢、又驚又喜之下,趕緊把袂快談,那話題卻不是別的,就是"呼酒話舊事",並因此"感成長句",而詩句也說明所話的內容就是和"燕市悲歌"為對的"秦淮舊夢"。這就十分清楚地透露出,曹雪芹的此次離別,是和他祖上在南京做織造時的往事有所關聯的。

不但如此,從這次重逢為始,直到次年的夏秋之際,敦敏、敦誠二人同訪雪芹於其山村,賦詩紀事,那詩中的主要內容也還沒有離開這一點,兩人異口同聲地寫出"燕市哭歌悲遇合,秦淮風月憶繁華""衡門僻巷愁今雨,廢館頹樓夢舊家"的聯語來。這絕不是什麼偶然的現象,強有力地證明了我們上面的推想。--如其不然,如果這都是泛泛憶舊的話,那麼他們相識已久,於雪芹家世談習已多,既非近事新聞,又何至於每次相見就只是重複這個雷同的話題?那不是太頻數(shuo)可厭了嗎? 所以,我們有理由疑心,曹雪芹這次像是曾到南京"老家"一帶去過(註:參看周汝昌《曹雪芹和江蘇》(《雨花》1962年第8期)。又頃蒙阿英同志見告:吳蘭征《絳蘅秋》傳奇(嘉慶十一年丙寅撫秋樓刊)序中言及曹雪芹曾到南京,可供參考。),帶回來豐富的見聞,也增添了更深刻的感慨。 同時再考察脂硯齋在庚辰秋月,正是"四閱"《石頭記》的一次大評訂已畢的時候,前此一段時間,也正像乘雪芹不在,故而得間為之批閱整理;批語裡有些話,也流露了雪芹出外未歸的語氣。這事情似乎是有跡象可尋的。 至於雪芹遠出的詳細情由,看來敦敏是無意記載,諱莫如深。--他弟弟敦誠後來在敦敏詩集稿本上甚至連這首詩都不願選存,竟用墨鉤將詩鉤去。其中的事故,也可能很有關係。可惜我們此刻都無從進一步瞭解了。乾隆皇帝第二次南巡是在乾隆二十二年,第三次是在乾隆二十七年;雪芹的南遊,在二十四、五兩年,似和南巡沒有直接關涉。我此刻設想,他南遊的原因可能有二:一是他家曾在南京六十年之久,曾有遠族或親戚隨住落戶,曹頫\本支抄家北歸之外,尚有遺在南方的;或者雪芹此行,是因先世的家務私事(如抄家時還有外人欠他家的三萬二千兩的債權,由此可推,其他較細碎的事項、歷久猶存的關係,或許不免),得老親舊友的牽緒,而前往料理,也未可知?一是曾隨別人,在江南作過事情。 近年鎮江地方,出現了曹雪芹曾經南行,在瓜洲鎮江之間因天氣阻渡停留,繪畫贈人的傳說,似非巧合(註:此事鎮江江慰廬先生有詳細報告文章。略參《紅樓夢新證》793-794頁。)。 如果所推近實,則這次南遊,閱歷山川,憑弔舊跡,聽話往事,無往而不是對他深有感觸的寶貴史料,同時也豐富了他的生活和思想。這些,對他寫作後半部《石頭記》是會起著巨大作用的。 曹雪芹歸來以後,和敦敏、敦誠的過從更加頻繁了。乾隆二十六年(1761)夏末秋初之際,敦氏弟兄二人曾到山村來訪他,他曾留飲,各有題詩為紀(註:參看《紅樓夢新證》1日版431、432頁,新版735、736頁。(吳恩裕《有關曹雪芹八種》以為我把這次兄弟同訪之事是定在"冬"日的,因而說那是錯的。實則我並未有此說,我所謂"冬"是指敦敏當年另一次的"訪曹雪芹不值"而言。原文敘次標點甚清,可復按。))。同年冬天,敦敏又曾來訪,恰值雪芹外出,那時正是天陰日暮,野水寒雲,詩人未歸,門庭蕭寂,敦敏對此情景,不勝悵悵之懷,因而有作。那詩寫道: 野浦凍雲深,柴扉晚煙薄;

山村不見人,夕陽寒欲落。

雪芹就是在這種荒寒淒寂的世界裡過著他的坎坷但是不尋常的生活,繼續著他的寫作《紅樓夢》的偉大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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