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鶚的詩詞

高鶚的詩詞

高鶚的詩詞

紅樓詩詞

高鶚以與程偉元合作補訂《紅樓夢》後四十回而聞名,其詩詞反倒湮滅而不彰,歷來很少有人論及。其實在乾嘉詩壇上,他雖不能躋於袁枚、趙翼、蔣士銓和沈德潛之列,但與同時知名的鄭燮、張問陶、黃景仁相去不遠。故不論為研究《紅樓夢》後四十回的藝術,為弄清乾嘉詩風的全貌,抑為瞭解高鶚其人,都不宜無視他的詩詞。

高鶚,字蘭墅,別號紅樓外史,祖籍遼寧鐵嶺。清兵入關後,流寓北京。大約生於乾隆十八年左右,卒於嘉慶十九年冬至廿年之間。據《國朝歷科題名碑錄》,知他是「漢軍鑲黃旗內務府」人。查明朝萬曆四十七年,鐵嶺自被清兵攻佔後,漢軍人高家多隨清兵始而角鹿關外,繼而轉戰關內,頗立軍功,以至有的後來競出將入相,煊赫於順、康、雍、乾四朝。雖然我們迄今還暫無確鑿的材料證實高鶚家世屬於鐵嶺高家哪一支,不知他的父祖究竟是誰?但是,我們說他家是清朝政權建立後的新貴是不錯的:第一,他是鑲黃旗內務府人。八旗是一種軍事編制,本為特權階層,而況又是清宮內務府的上三旗;第二,他的女兒高儀鳳在嘉慶、道光間頗有詩名,當非升斗小民之家所能培養得起;第三,乾隆四十九年冬前後,他能續娶清初張相國文端公鵬翮的玄孫女張筠為繼室,亦足證他決非門戶低微的人。

最能提供關於他的家世大致輪廓的,還是他的詩詞。

他父是讀書人(見《硯香詞‧一枝春》),有田產,住在京郊(見《行酒》和《題竹雪擷芳詩卷》詩)。他少年喜冶遊,常同「少時酒伴」,「趁蝶隨蜂,浪贏兩袖香留。」(見《硯香詞‧聲聲慢》)。三十歲左右曾遠離北京,到京西北長城附近某地教家塾,也可能做過幕賓。這就是嘉慶六年張問陶在《贈高蘭墅鶚同年》詩裡所謂的「俠氣君能空紫塞」。在考場上折騰了很久後,他終在乾隆五十三年中舉,六十年成進士。歷任內閣中書、漢軍中書、內閣典籍、內閣侍讀、江南道監察御史、掌江南道監察御史、署給事中,刑科給事中。

他青少年時比較放蕩,不太遵守儒家禮教。他這時期寫的一部份詩詞就留下了這種生活烙印。後來他竭力追求功名,就逐漸形成了以儒家正統思想為主導的世界觀和藝術觀。當然,他也和封建社會的其他作家一樣,思想是比較複雜的。他的思想雖以儒家為主,卻也具有不少佛家思想。唯獨對於道家思想他不太感興趣。他多寫近體詩,而尤工七律。雖也寫了不少有關制藝的詩文,但內容清新者少,大都平庸陳腐。

如果可以給高鶚的創作分為前後期,我以為乾隆丑十三年他在順天中舉便是分界限。前期多寫詞,詞風近於五代的花間派,多香艷輕麗之作;後期逐漸轉化為封建士大夫,因勤職,而一再得到上司「操守謹,政事勤,才具長,年力壯」的考語;故而他晚年作品,就很難見到浮艷之詞。雖然世界觀是屬於儒家思想體系的,但藝術觀卻能汲取儒家注重修辭立誠,表情達意的那積極一面,不受當時神韻說、格調派、肌理論的影響,不盲目擬古;而在寫景詠物、題贈弔古上,尚能繪聲繪色,表達真情。

現在見到的高鶚詩詞顯然不全:其一,麟慶在《鴻雪因緣圖記》裡記載嘉慶十七年四月沈春皋邀高鶚等人賦的芍葯詩1,未見;他的摯友薛玉堂、徐潤第、妻弟張問陶都有贈他的詩,但卻未見一首他酬和的詩;其二,詞只有乾隆五十三年以前的,自那以後,卻未見一首;詩只有五律、七律、七絕,而無一首五絕,恐怕都有散佚;其三,高鶚的門人華齡「手抄遺詩一帙」(指《月小山房遺稿》),增齡說它不過是「吉光片雨」,可見丟失甚多。

《清史稿‧文苑傳》著彊?高鶚有《蘭墅詩鈔》、楊宗羲《八旗文經》著錄高鶚有《高蘭墅集》,今均未見。這裡僅就見到的《硯香詞‧簏存草》和《贈麟慶》詩以及《月小山房遺稿》詩集,略申管見如次:

《硯香詞》共收四十四首詞,看來還不是初稿本,因為詞不依時間順序。而是按小令、中調、長調依次排的。這恐怕只有二稿才能做到。

詞的內容大體分四種:一,塾師生活;二,感事詠懷;三,冶遊;四,與畹君偷戀。這些詞多半纏綿繾綣。

他的《憶王孫》,稱道西施多情,為她鳴不平,頗有新意:

年年春恨滿春湖,漂泊芳魂逐子胥。

若把傾城罪粉奴。問狂夫:越女如何卻沼吳?

他的組詞《好女兒》《錦帳春》《怨東風》和《酷相思》,所共同塑造的少女堅貞形象,鮮明逼真,富有時代氣息,是較為可取的。

他的冶遊詞,如《聲聲慢》,卻留下了他年少時和貴族子弟出入歌樓舞榭的放浪痕跡,不足為訓。

他在詞中寫得最多的,是與名為畹君的遺孀的偷戀。

詞裡明寫他與畹君偷戀的,有《南鄉子》《唐多令》《江城子》「秋光新洗玉闌干」《臨江仙》《金縷曲》和《惜余春慢》。這位畹君慧而多才。從《惜余春慢》裡,可知她上有老母,下有幼兒,因遭遇不幸而信佛。在《金縷曲》裡,高鶚極力刻繪他與畹君的悱惻哀艷之情,如泣如訴,百轉千回,往事歷歷,含情真摯,很能體現封建士大夫逾閒的一些特點和弱點。這表明他與程偉元共同補訂《紅樓夢》後四十回,也有他過去不正當的情史做為言情的依據之一。雖然他的續絃張筠因受到不是婆婆,便是他的冷淡而悒鬱以終,但由於封建道德的不能容忍,以及他中舉後所處社會地位的略有提高,他和畹君的偷戀,很可能是一場春夢。

同一高鶚,填詞不免失於輕艷,但吟起詩來卻迥然不同,這固然是受了詞曲多寫艷情,詩則宜莊的傳統影響;同時也為高鶚前後期所走的不同生活道路所決定。

他寫詩以盛唐為宗,旁及其他,從他成功地化用杜甫的許多詩句看,知他學杜特別用力。如果說他的詞是受了晚唐五代詞人,特別是他們的香軟詞風的影響,那麼他的詩,卻能一洗脂粉香澤的氣息,擴大了題材的範圍,無論思想和藝術的成就,都遠比他的詞要大。可惜他出身名族,念念不忘於制藝;後來做二等京官,所接觸多封建社會中上層人物,長期局囿於京城,沒有象杜甫那樣,湖海飄零,目睹時艱,這就決定了他的詩所反映的社會生活不可能很廣闊。當然,在乾隆盛世,並非只有高鶚如此,而是相當普遍的現象,如名詩人沈德潛、翁方綱、趙翼、蔣士銓等就也是因為接觸廣大的社會少,因而反映的生活面不夠寬。

雖然高鶚於小說、戲曲、繪畫和金石之學亦靡不通曉。他的同年徐潤第說他「天才明敏」2,非為過譽。不過,他主要還是從事詩創作的。他的七律可以稱得上是其詩作中的佼佼,特別是抒發興亡之感的,不單氣象恢宏,用事肯綮,聲調和諧,意境高遠;而且由於越出了個人的狹小境界,觸及了重大的歷史主題,多少有點群眾場面,含有朦朧的民族意識,這就非常可貴。如《晚過三忠祠》:

扶天只手竟無功,漢室淪胥宋室終。

火德不炎亡兩代,赤心相對剩三忠。

雲旗鐵馬村農賽,落日啼烏古木風。

千載孤臣同灑淚,溪毛誰為薦靈宮。

這「三忠」指的是:漢諸葛亮,宋岳飛和文天祥。三人雖不能力挽狂瀾,但一腔愛國熱忱,卻是可以與天地共存,同日月爭輝的。故而賽神之時,廣大農民懷著無限敬意去隆重紀念他們,從而使詩人發出「千載孤臣同灑淚,溪毛誰為薦靈宮」的浩歎。在這浩歎背後,恐怕隱含有作者不敢明言的民族感情。

《題雲亭山人傳奇》三首當亦如此。這三首包含了一部《桃花扇》的基本內容。高鶚對南明,無疑是哀其不幸的,其第三首寫得尤為聲情激越。結句的「可憐三百年宗社,輕逐煙火付逝波」,暗藏著對南明覆滅的一片惋惜之情。

高鶚在生活上尚屬平靜,故常有閒情逸致詠物或題贈,現存一百三十二首詩中有不少屬於這類作品。但其中也有一定的牢騷或感慨,如《幽蘭有贈》便可為例。

由於他在詩上功夫較深,其吟詠文房四寶,和花、酒、茶、煙等物的詩,雖沒多大社會意義,但體察之深,刻繪之工,卻也值得稱道,如《煙》:

別創餐霞術,還成吐火奇。

呼龍種瑤草,紉佩剪蘭絲。

薄靄徐縈座,濃薰微沁脾。

淡巴菰好詠,辱荷尚書知。

這裡將明萬曆前後,從南洋群島傳來,而後在清初上層社會盛行吸食煙草的情景,寫得有聲有色,維妙維肖,使人得以瞭解當時煙草流行的情況。應該說,很有史料價值。

作者還有一種寫人物的詩,雖然不是用的工筆細描,但是由於他善抓住人物的本質特徵進行勾畫,故而能繪其形而傳其神。如《嬌女》:

束髮即清新,居然小玉人。

愛聽誇絕代,自分美無倫。

學坐千金重,微挑半字嗔。

看渠矜貴氣,渾是性情真。

這裡用「矜貴」詞形容美貌幼女的動態,既把人的本質特點概括出來了,又把這個幼女的形神都寫活了,可謂要言不繁。

此外,清初統治者為遴選為其政權效勞的得力人才,無論對他所依靠的八旗,還是一般的知識分子,都極力提倡走科舉的道路,並視此為正途。這就使漢軍高鶚為不能早日取得功名而苦惱。他和禪宗打交道,恐怕是為了尋求解脫這種精神上的苦痛。他的《悟真觀》《晏坐》《太平庵》《行酒》和《重訂紅樓夢小說既峻題》,就是他或因羞慚下第,或因其他因素消沉時,退而到佛學的麻醉中尋覓精神安慰的寫照。

高鶚基本上是積極用世,不懷疑現存秩序的人(這是他補訂《紅樓夢》後四十回難以很理想的基本因素),並非真的「淨心皈古佛」的。所以他在科舉上是失敗了再干,不達目的誓不休。他有少量詩詞,如《看放榜歸感書》《庚戌三月寓齋枕上聞風雨聲》《荷葉杯》《小遊仙》等就真實地刻繪了他從屢困場屋,到終於金榜題名的真實圖景。其中《小遊仙》二首寫他一旦成進士被皇帝接見時,那種近乎范進中舉的神魂顛倒勁,活極。茲錄第二首:

大羅天上會群公,偷飲流霞氣似虹。

不道玉階真個滑,致教臣朔笑兒童。

是真的玉階滑嗎?游過太和殿的人,沒誰會有這樣感受。這是他興奮過了頭的自我解嘲。

由於他曾備嘗過屢試不售的痛苦,到他再授生徒時,他是熱情而積極地傳道授業解惑的。《竹素來謁又贈》寫他對弟子的教誨,委實熱情而不遺餘力。

也由於他深悉落榜的難堪辛酸,到他嘉慶六年做鄉試同考官時,他從給封建統治階級遴選真才著想,評卷非常認真。在《燈下閱卷作呈那繹堂諸同年》詩裡,自道他兢兢業業,不顧勞乏,「品花深恐太匆匆,摘艷尋香午夜中」的情境,真是寫出了多少熱心的考官為考生熬盡心血的情景。做到這點實在是難,但卻不是自誇,而是公認的。後來陳康祺在《燕下鄉脞錄》裡,就記下了這個流傳甚久的掌故。

最後,再談談現存的十九首試帖詩。這類詩寫的雖工整、概括、簡練,但往往是刻板而匠氣重,難以激起人的共鳴。當然,也不能一概而論,其中四首表述他文學創作主張的文論詩,就可以看出在乾嘉詩壇上,他不主張復古,強調寫真實,就和江左三大家的袁枚、趙翼和蔣士銓的標榜性靈,重獨創有相通的地方。

他指(?)出的文學見解,主要是根據陸機的《文賦》、杜甫的《戲為六絕句》和韓愈的《答李翊書》。如《修辭立誠》詩,一開頭就提出「辭必端其本,修之乃立誠」,「質以剛中健,文緣篤實生」,以說明意和辭的主從關係,強調了文以意為主的正確原則。這和陸機說的行文要有高潔的心靈是一致的。另關於構思、遣辭和謀篇等說,亦多祖述陸機,所差的是多些道學氣味。同時他過多地化用《周易》的詞句,也使有些詩句晦澀,是其不足之處。

在《陳言務去》詩裡,他是以韓愈《答李翊書》之「唯陳言之務去」為題旨的,正確地提出了無論立意或遣辭,不去陳言終無新意的合理主張;並且辯證地說,陳言並非完全不可用,關鍵在於能否化陳腐為神奇。這些立論也無疑是很可取的。由此可見,高鶚能在詩詞上反映一定的生活真實,特別是在近體詩上寫出一些清新可讀的作品,和程偉元在補訂《紅樓夢》後四十回上,還能差強人意地續完原著的悲劇結局,是同他在文學創作方面有較為正確的主張分不開的。

總之,高鶚詩詞的藝術成就雖然有時代的、階級的局限,但在乾嘉詩壇上,既不因襲模擬,也不存門戶之見,而是基本上遵循現實主義的創作原則,這就使他能作出一定的貢獻。他的詩莊雅豪放、語言雄勁有力。這是詩人的生活經歷、思想個性以及時代特色的有機統一。他的詞艷多姿,稍似溫庭筠,但還不像溫的過於輕浮。他在藝術實踐上講究創新,注重立意,用典上善於翻新,也都是很可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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