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爽秋樓歌句」遭遇質疑——解析一個由《紅樓夢學刊》引發的

「佚名爽秋樓歌句」遭遇質疑——解析一個由《紅樓夢學刊》引發的

「佚名爽秋樓歌句」遭遇質疑——解析一個由《紅樓夢學刊》引發的

紅學研究

最近,在國學論壇、紅樓藝苑論壇等幾大著名紅樓夢研究論壇上,各個紅學論壇上都出現了關於周汝昌涉嫌偽造「爽秋樓歌句」的公案,隨後十幾家論壇轉帖,網友批判周汝昌的聲音空前高漲,網站的點擊率也直線攀升。可謂批周倒周流風所及,草木皆兵。甚至發展到和周派網友之間的漫罵與人身攻擊,彷彿又讓大家沐浴一次幾十年前的「文化大革命」的洗禮。

這樁「爽秋樓歌句」公案,起因於2006年第3期《紅樓夢學刊》上的一篇《日望西山餐暮霞——有關曹雪芹在西山詩詞八首箋議》,作者為沈治鈞先生。2006年6月3日,最早發難的是登在藝苑論壇上原帖署名秦淮散人,而後在國學網論壇和光明網論壇、鳳凰論壇等上轉帖署名fy陳傳坤的一篇帖子《震驚!周汝昌先生又一次涉嫌造假案出水了》:

今天讀到《紅樓夢學刊》2006年第三期,上有沈治鈞先生的文章:《日望西山餐暮霞——曹雪芹在西山詩詞八首箋議》,其中揭露了周汝昌先生涉嫌偽造紅學史料的一首詞。這首詞的標題是《八聲甘州——薊門登眺憑弔曹雪芹》,全詞如下:

盡長空萬里見神州,關河莽微曛。指盤房[雲愛]藹,巫閭渺沒,寒木疏勻。去住歸鴉萬點,[風占][風占]是山村。殘石欺秋草,不表孤墳。++++++回首紅蕖鋪海,傍清溪老柳,橋跡都湮。認誰家前邸,碧瓦尚連雲。奮筆椽,黃車閱世;枉爾曹,牛鬼謗遺文。高風起,散余霞處,灑酒酹君。

據沈先生的文章,霍國玲、胡德平、嚴寬、蔡義江等紅學家都曾經被騙,誤以為這首詞「是曹雪芹在北京的朋友」寫的,並且作為各種立論的主要根據。沈先生呼籲,請周老公開說明這首詞到底是不是他假造的,以免以訛傳訛。

周老曾經假造「曹雪芹佚詩」,把吳世昌騙得好慘,氣死了。現在這首詞又被揭露出來,實在令人無比震驚。周老是不是有造假的癖好?失望!

——陳傳坤註:標題為吾所加,謝謝原作者秦淮散人。

經筆者核實,《紅樓夢學刊》(2006.03)上沈治鈞先生的部分原文如下:

我無意亦無力追究什麼人的過失,只想解消心中鬱結已久的一個學術疑團,即該詞在曹雪芹生平研究中的史料價值究竟應當如何估價,是100分還是0分?

如前所述,已經有一些學者將該詞視為「頗有參考價值的資料」了,甚至認定其作者「是曹雪芹在北京的朋友」,並且也確實在論證京城舊宅、西山故居、逝後葬地等曹雪芹的切身之事時,徵引它作為立論的主要憑據了,還由此得出了一些難以忽視的結論。

在此種情勢之下,周老先生的的確確有責任、有義務及時澄清其具體來歷。儘管年登耄耋,但其著述精力仍如日中天,去歲一年裡竟然推出9部新作,令人目不暇接。可見,眼下的周先生當然完全有能力說明此事。

解鈴畢竟還須繫鈴人。請如實告訴讀者,那部「《爽秋樓歌句》」見於何處,現藏何方,書裡還有什麼內容,其作者「周氏」究竟是何時何地之何人?或者勞駕解釋一下,先生對於該詞為「何時何人所作」這一問題,到底是怎樣判斷的,為何將其錄入《紅樓夢新證》?為何不加任何說明便將其繫於《史事稽年》「末期」的乾隆二十九年(1764)甲申之下?

我希望周老先生能夠本著對學術負責的態度,俯察悃迫,不吝賜教。紅學之謎已然夠多的了,實在沒有必要再多留下一個。(筆者註:其中沈先生有誤。1953年初版的《紅樓夢新證》並無此詞。標明「佚名《爽秋樓歌句》」應為1976年版《史事稽年》,而在周1998年版《紅樓夢新證》卻標明「周氏《爽秋樓歌句》」)

這其中「佚名《爽秋樓歌句》」出自第八首《八聲甘州‧薊門登眺憑弔雪芹》,來源於周汝昌先生1998年版的《紅樓夢新證》:

〔八聲甘州薊門登眺憑弔雪芹〕

盡長空萬里見神州,關河莽微曛。指盤房靄,巫閭緲沒,寒木疏勻。去住歸鴉萬點,是山村。殘石欺秋草,不表孤墳。

回首紅蕖鋪海,傍清溪老柳,橋跡都湮。認誰家前邸,碧瓦尚連雲。奮筆椽,黃車閱世;枉爾曹,牛鬼謗遺文。高風起,散余霞處,灑酒酬君。

筆者根據大家的爭議,質疑的意見大概有三層,筆者冒昧在此註解一下:

公案玄機之一:

「《爽秋樓歌句》」究竟是「周氏」還是「佚名」?周在十幾年更正時,為何不加解釋?原詞來源什麼書籍或秘本?

「《爽秋樓歌句》」在周先生的1976年版《紅樓夢新證》(人民文學出版社)上,註明「佚名《爽秋樓歌句》」(P757),夾在悼念曹雪芹史料的行文內。

見附圖一:1976年版《紅樓夢新證》相關影印。

但是在1998年版華藝出版社則變成了「周氏《爽秋樓歌句》」(P610)——而且毫無說明。是以引起網友的公憤和質疑。

見附圖二:1998年版《紅樓夢新證》相關影印。

公案玄機之二:

「《爽秋樓歌句》」夾在史料中間,但是它不可能來自清代。

代表理由如下:

其一,該詞產生年代模糊。周著將該詞繫於《史事稽年》的「末期」,即「康熙五十二年以次」,則其產生於曹雪芹逝世的乾隆二十七年壬午除夕(1763年2月12日)至《紅樓夢新證》(增訂本)出版的1976年4月之間,那213年中的任何一年,均有可能。又周著排列該詞於「沈慕韓《紅樓百詠》」之後,而沈慕韓(1892——1932)為近現代人物,其詠紅組詩乃陸續首發於徐枕亞主編的《小說叢報》,時間是1914年6月至1916年10月。准此,所謂的「《爽秋樓歌句》」又似產生於民國五年(1916)秋季之後了。但是,周著在該詞之後,還羅列了高鶚、程偉元寫於乾隆五十六年(1791)辛亥的程甲本序言,舒氏元煒、元炳兄弟寫於乾隆五十四年(1789)己酉的舒序本序言和題詞,以及公認為產生於乾隆年間的明義《綠煙瑣窗集》中的《題紅樓夢》組詩等材料。這樣一來,周著又給讀者一種感覺,彷彿《八聲甘州‧薊門登眺憑弔雪芹》一詞是乾隆年間的舊物。事實上,也確有一些學者產生了最後這樣一種印象,遂將該詞視為可以援據為證的「清朝人」的「古詞」了。

——反方的理由是:周著將該詞繫於《史事稽年》的「末期」,即「康熙五十二年以次」,則其產生於曹雪芹逝世的乾隆二十七年壬午除夕(1763年2月12日)至《紅樓夢新證》(增訂本)出版的1976年4月之間那213年中的任何一年,均有可能。 至於「周著在該詞之後還羅列了高鶚、程偉元寫於乾隆五十六年(1791)辛亥的程甲本序言,舒氏元煒、元炳兄弟寫於乾隆五十四年(1789)己酉的舒序本序言和題詞,以及公認為產生於乾隆年間的明義《綠煙瑣窗集》中的《題紅樓夢》組詩等材料。這樣一來,周著又給讀者一種感覺,彷彿《八聲甘州‧薊門登眺憑弔雪芹》一詞是乾隆年間的舊物。」說法,憑弔曹雪芹的詩至「歌句」是最後一首(紅樓百詠也是選的「曹雪芹」),之後是說紅樓夢,前後有區別,查新證可以確認。 至於說:周著又給讀者一種感覺,彷彿《八聲甘州‧薊門登眺憑弔雪芹》一詞是乾隆年間的舊物。事實上,也確有一些學者產生了最後這樣一種印象,遂將該詞視為可以援據為證的「清朝人」的「古詞」了—— 確實有,包括蔡先生等,但沈先生這麼精細,自己應該不會產生這種印象。

其二,倘若該詞果然是「清朝人」所作,則其作者「周氏」關於曹雪芹生平的知識便令人驚訝了。沈的原文中,說這首詞沒有標清年代,但卻放到清人憑弔曹雪芹的詩詞作品中間(是中間,不是末尾),不知是何用意?果然如此的話,那簡直和偷兒有什麼區別?現代人某某編個《唐詩選集》,中間夾兩首自己的作品,那是什麼性質?盜名欺世四個字。

其三: 「新證」——取這個名字,意思是「新證據」,而不是周老悼懷「偉大的天才」曹雪芹。把個人的悼念詩詞拿到學術論證作品中本來就不是完全妥當,何況又造成了如此混淆?難道自己的感懷詩詞也算「新證據」麼?不做說明就更不應該。

其四,倘若該詞確乎乃是「清朝人」所作,則其作者「周氏」對於《紅樓夢》的高度評價,亦不免讓我輩大跌眼鏡了。簡言之,將該詞定位於哪個時代,疑冰均難釋然。若說它出自乾隆年間,甚至說作者「周氏」用曹雪芹的生前友好,則其史料價值當然不亞於張宜泉、二敦、弘曉、永忠、明義、淳穎諸作。奇怪的是,自1976年至1994年的18年間,幾乎沒有任何紅學者談及該詞,甚至連它的發現者周先生自己至今似乎都不屑齒及。若說它出世的時期為嘉慶至宣統年間乃至新紅學創立之前,但是,那個時段的人又不可能對曹雪芹的生平瞭解得那麼清楚具體。若說該詞出自1921年之後,甚至出自「文革」時期,周先生又沒有片言隻字的說明,好像不合《紅樓夢新證》的體例。

若說那位神秘兮兮的「周氏」其實就是周汝昌先生本人,那就更不可思議了——周著並未在該詞上面標自己的大名。看來,那個同樣的「周」姓僅僅是個巧合而已,那個同樣的「爽秋樓」名也僅僅是個巧合而已。被偶像崇拜者尊稱為「紅學泰斗」的周老先生,不至於偽造史料吧?罪過!誰腦子裡存著這麼個念頭都是天大的罪過,哪怕只是稍一閃念。偽造史料乃學人之頭等大忌,非關學問,非關文采,惟關人品,不宜妄加猜疑。問題的關鍵在於,周著給人的感覺是,該詞來歷不凡,總會有人慧眼識珠的。

(以上引用帖子內容署名有江南小糊塗、紅米、君君、hmlcwz等,筆者不一一羅列了)

公案玄機之三:

「《爽秋樓歌句》」來源於周先生天津故鄉的舊居周家的「草火園子」——曰「爽秋樓」。

因為,在2005年版《周汝昌自傳:紅樓無限情》(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在周先生天津故鄉的舊居裡就有一座周家的「草火園子」——名之曰「爽秋樓」。現在把周先生原文摘自如下:

楔子

我怎麼會和《紅樓夢》締結了文緣?不可思議。也許這並非「文」緣,而是「靈性已通」的 感悟之緣,亦未可知。因為在中華文化上講,聰穎智慧之更高層,還有精神交流的天人合 一之事理,這在我們叫做感悟,曹雪芹採納了晉代藝術大師顧愷之的用語,叫做「通靈」, 也即是交感而悟知的意思。人的精神活動,有此一義,並不玄虛,更非神秘。人之所以與其 他動物有別,最要者就是賦有一種靈性——就是能感能悟的能力。此能力與智與慧不無關聯 ,但不等同;比如有人「智商」很高,記憶力特強,推理邏輯極周密……他會成為傑出的 自然科學家,但不一定都能有「靈性」,感悟性較差,這種例子所在皆有,普通現象也。

鄙人出身寒微,有些人誤以為是書香門第,那相差太遠了。寒門坐落天津與大沽之間的一個 村鎮名曰鹹水沽——水實甚佳,一點也不鹹;聽說大港那邊有一處叫甜水井子,水卻苦 而不 甜,相映成趣。鹹水沽地處舊海河大灣之東南岸,為天津府八鎮之一,屬七十二沽之列。這 一帶「起家」的都是養船戶,勞動人民。伯祖父周銳,本是大船戶韓家的一名夥計,其後成 了創業人,自己有了大船。船走渤海,以運販關東的糧、米為主,辛苦而擔險,卻有利潤— —於是成了地主。我不幸出生於這個家庭,所以「文革」挨批鬥時,「革命者」叫我「狗 崽子」。這種出身,甚不光彩。所以懷有自卑之感,自覺低人一等。

這個地主家庭有一個「花園子」,不想它和《紅樓夢》發生了一種出人意外的聯想。

原來,這家地主很特別:沒有佃戶,也沒有糧租——因為地是海濱沿子的鹽鹼地,不能耕種 ,只有小片淺水處,可生蘆葦雜草。地主不是良田萬頃,是草窪子主,只有租戶割了草歸他 所 有,納草若干為「租」。地主收了「進」來的草,須有個地方存草,於是家裡有了一處 存草地。我從小耳聞的,就是天津人說的「草火〔柴火〕園子」。

伯祖父最愛胞弟周銅(我之祖父),說跑海船太不容易了,現時已有吃的、住的,你不用再去 受罪,在家裡照管照管吧……

我祖父一生沒「做事」、「任職」,享了哥哥賜予的大福氣。他酷愛文學藝術,稟性不俗。 因見草火園子裡本有像是從明末遺存的古樹(還有大果樹),就將計就計,引泉搭橋,堆土作亭 ……還蓋了一座小樓,名之曰「爽秋樓」。又因內供魁星,親友能書者又贈一匾曰「旭升 閣」。雇了夥計、把式,看園子,管花木,竟然經營得頗有可觀。在這一帶(俗稱海河溝兒 裡),這是獨一無二的!因此出了點兒小名氣。聽老年人說:庚子亂世那年,此地為日本軍占 駐,在日本人眼裡口裡,「修家」(日語把周念成「修」)花園堪稱一景。但家裡人始終只叫「草火園子」。

我幾歲時,母親就常給我講園子的舊事,令我神往。母親說:老八爺(祖父大排行第八)不回 家,就住園子裡。那時候園子可太好了,花草樹木好看極了!每到花盛開時,他總是把全家 各院(族大人多了,分住多處,以某院呼之)的閨女媳婦們叫去,一齊去看花。這些年輕的, 不 像如今這麼不講究,都要打扮起來——當年那樣的衣裳和梳妝,你哪裡知道,見過?那一 大群真是花團錦簇,老八爺看見我們來了,高興極了,帶領著各處遊遍了,還給講這叫什麼 花、那是什麼樹。我總說,那真像《紅樓夢》!

母親的話,我並不全懂得確切,可是總也難忘,總在「想像」那個境界。

母親還說,老八爺喜歡的是西院的那些侄子侄孫們,愛他們的風流才藻,詩文書畫,吹拉彈 唱,件件皆能。不喜歡你爸爸,嫌他古板兒,沒才氣(拘拘謹謹,樸樸素素,不會什麼)。最 愛西院四先生(謂我之堂兄,號雨臣);四先生愛看《紅樓夢》,見人就講一段——「這丫頭 不是那丫頭,頭上哪有桂花油!……」

——摘自《周汝昌自傳:紅樓無限情》, [作者]:周汝昌, [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時間:2005年。在這個公案中,根據如上周的自傳所述,鑒於週年登耄耋的記憶性誤差,大部分網友看到「周氏《爽秋樓歌句》」之「爽秋樓」,很可能就是周汝昌自家的「戲筆」,就是周先生天津故鄉舊居裡的一座周家的「草火園子」!

公案玄機之四:

鑒於周先生曾在早年犯下「補作雪芹遺詩」的前科,「《爽秋樓歌句》」嫌疑更大,據此,網友紛紛高呼周又一次涉嫌「故意造假」。

現在筆者把相關「補作」 前科的資料,摘錄《〈紅樓夢〉與百年中國》如下:

第四部分:紅學觀念與紅學方法的衝突

紅學界論爭回顧之第十一次論戰——所謂曹雪芹佚詩

曹雪芹能詩,而且風格近似李賀,這是敦敏、敦誠和張宜泉詩文中透露出來的,應屬可信。脂批也說《紅樓夢》作者有傳詩之意。但除《紅樓夢》之外,並沒有完整的雪芹詩作流傳下來,只敦誠《琵琶行傳奇》的題跋中,有兩個斷句:「白傅詩靈應喜甚,定教蠻素鬼排場。」被敦誠贊為「新奇可誦」。這首詩其他六句是怎樣寫的,卻無從知道,紅學愛好者無不深以為憾。

但1973年左右,曹雪芹《題琵琶行傳奇》佚詩忽然面世,《紅樓夢》研究者中間爭相傳閱。1974年上海人民出版社編印的《紅樓夢研究資料》曾子刊載,全詩八句為:「睡壺崩剝慨當慷,月荻江楓滿畫堂。紅粉真堪傳栩栩,淥樽那靳感茫茫。西軒鼓板心猶壯,北浦琵琶韻未荒。白傅詩靈應喜甚,定教蠻素鬼排場。」不久,吳世昌和徐恭時兩先生撰寫出詳細箋釋、論證和評價的文章,題為《新發現的曹雪芹佚詩》,發表在1974年9月印發的南京師範學院編的《文教資料簡報》增刊上,1975年第一期《哈爾濱師範學院學報》予以轉載。吳、徐寫道:「從這詩的思想性、藝術性,以及韻律、技巧等種種方面加以考察的結果,認為這是雪芹原作,絕無可疑。」盛讚「雪芹此詩,是思想性和藝術性高度統一、渾成的優秀範例」,可以用此詩「作為衡量別的相傳是曹詩(如果還有的話)的尺度」。參見周汝昌《紅樓夢新證》下冊第750頁。這樣,所謂雪芹這首佚詩便在全國範圍內流傳開了。

但同時也有傳聞,說佚詩是假的,並不是雪芹的原作,而是「時人擬補」。1976年4月增訂出版的周汝昌的《紅樓夢新證》,錄存了這首詩,周先生加按語說:「有擬補之者,去真遠矣,附錄於此,聊資想像。」參見吳世昌《紅樓夢探源外編》第328頁至第333頁。接著,1977年,第四期《南京師範學院學報》刊出了《曹雪芹佚詩辨偽》一文,作者陳方,對佚詩的真實性明確加以否定。這樣一來便激怒了吳世昌先生,再次撰寫《曹雪芹佚詩的來源與真偽》,長達兩萬餘言,發表於 1978年第四期《徐州師範學院學報》,公佈了一系列關於佚詩「來歷」的材料,引經據典,確認佚詩「不偽」。特別針對有人說「擬補」之人就是周汝昌,他痛加駁斥,認為周先生斷「補」不出這樣的詩作。他說這使人想起《晉書》裡一個故事——阮籍的侄孫阮瞻不信鬼,來客與他辯論,辯不贏便作色曰:「即僕便是鬼!」參見吳世昌《紅樓夢探源外編》第336頁至第361頁。

正當圍繞曹雪芹的佚詩所進行的論爭不可開交之時,香港的《七十年代》月刊在1979年第六期上披載出梅節的文章,直截了當地指出佚詩是假的,並說這是一個「騙案」,可以稱為「紅學界的『水門事件』。」梅節《曹雪芹佚詩的真偽問題》,載香港《七十年代》1979年第6期。於是吳世昌又在1979年第九期《七十年代》上,以《論曹雪芹佚詩,辟辨「偽」謬論》為題,發表答辯文章,仍堅持佚詩不偽。梅節文中有這樣一段話:「四人幫揪出後,原人民文學出版社一編輯卻揭露此詩是假古董,暗示作者就是周汝昌本人。吳世昌明知此詩來源可疑,卻搶先發表,乃蒙騙群眾。」吳世昌說:「梅節的行為已越出學術討論的範圍,成為一個法律上的誹謗問題」,他「保留另行處分之權」。 1979年11月16日,梅節又在香港《廣角鏡》上撰文,題目是《關於曹雪芹「佚詩」的真相——兼答吳世昌先生的「斥辨偽謬論」》。至此,論爭已呈白熱狀態。連顧頡剛、俞平伯兩位紅學元老也被捲入進來,因為吳世昌在文末附錄了顧、俞給他的信函。顧頡剛在1979年7月18日致吳世昌的信中說:「雪芹《題琵琶行傳奇》一律,我以為兄文絕對正確,亦當秉此旨意,寫一短篇,屆時請賜正。」俞平伯的信寫於1979年3月14日,告訴吳世昌:「新加坡有周穎南者頗重視文獻,托我轉請顧老寫字。及至寫好送來,則赫然此七律也。跋語中確定為雪芹遺作,以晚年得見之為幸。」他自己的看法則未明示,只說:「認真比辨偽難,良信。」意甚微婉。參見吳世昌《紅樓夢探源外編》第371至第372頁。

吳恩裕是曹雪芹這首佚詩的先睹者,他的《曹雪芹佚著淺探》中的一則「瑣記」,對佚詩的來歷和流傳過程有所披露,其中寫道:

曹雪芹題敦誠之《琵琶行傳奇》一折詩,敦誠於其《鷦鷯庵筆麈》中謂為「新奇可誦」,惜敦誠未引全詩……「全」詩既出,士林競相傳誦,《紅樓夢》資料書,幾無不翻印、註解,且復為文考釋。近日頗有謂前六句為偽補者,又有謂為確係曹作者,一時視聽頗亂。余以曾先睹此「全詩」為快,故僅就所知,以告讀者。1971年冬,余在皖北濉溪之五鋪鎮,得周汝昌同志函示全詩,並云:「此詩來歷欠明,可靠與否,俱不可知。」(1971年12月26日由北京所寄函)得周函後,余又函詢該詩之所自來,據汝昌於1972年1月14日復函云:「(上略)至其來源,系人投贈,原錄一紙,無頭無尾,轉托人送到。弟不在寓,亦未留他語。使弟一直悶悶,設法探訪奇人。事實如此,原詩已奉目,弟絕無珍秘『來路』之意,當荷見信。此與蠟石筆山照片之遠投頒惠, 同為異事,可為前後輝映(裕案:原即作『映』,下略)。」據此兩函,則汝昌雖獲此詩,因不知其來源也。1972年春,余自皖去滬轉杭,由杭返京後,與汝昌相晤時,仍謂不知投詩者為誰氏。殆上海印布該「全」詩後,余始聞人言,汝昌曾告人,謂該詩系時人所補。斯時也,談《紅樓夢》者多以為異:益以既知為時人所補,必知其為何人,何不明言其人也?又頗有人認為,前六句即出汝昌之手。他友之關心此問題者,知余與汝昌相善,時來相問,亦有外地不識之同志,投書見詢。遂再度致函汝昌。得復云:「(上略)場韻七律,前六句確係時人之作,此詩當年唯寫與二人,一為家兄,一即兄也。家兄一見,亦甚驚奇。後設法探詢,知為時人試補。其人原非作偽之意;不過因苦愛芹詩,恨不得其全,聊復自試,看能補到何種水平耳。其詩筆尚可,但內容甚空泛,此其破綻矣。(芹真詩必不如此!)(下略)」觀此書詞氣,則前六句為汝昌所補之說,似非無據。蓋其所云:「其人原非作偽之意」、「苦愛芹詩」、「恨不得其全,聊復自試」諸語,已足使人疑為補者自解之詞。然近見彼於新版《紅樓夢新證》七五O頁已刊入「全」詩;據汝昌之附記所云:「按雪芹遺詩零落,僅存斷句十四字。有擬補之者,去真遠矣,附錄於此,聊資想像。」則又並非自承。似此迷離惝恍之言,實令人難於判斷此「擬補之者」之為誰。然余所最不解者則為:倘系汝昌自補,何以1973年汝昌刊於《文物》第二期《紅樓夢及曹雪芹有關文物敘錄一束》一文之提綱初稿(該文系余代《文物》所約,提綱初稿均先交余處,後轉《文物》)中,竟有解釋該「全」詩一節?以故余彼時認為:此六句詩當然非彼所補。雖其後汝昌又函余將該節取消(該文提綱《文物》編輯部未看到),倘非出自曹氏而系彼自己所補,即提綱初稿亦不應寫入也。余意汝昌考證《紅》、曹,歷有年所,辨偽析疑之不暇,詎可含糊其詞,以滋世人之惑!時至今日,何靳一言,以釋眾疑?吳恩裕:《曹雪芹佚著淺探》第232頁至第234頁,天津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

最早看到佚詩的吳恩裕先生也被打到悶葫蘆裡了。不過他對佚詩的來歷交代甚詳,說明只有周汝昌深知詩案底理,因此他期待周先生站出來釋疑。

1979年,周汝昌先生終於站出來說話了。他說佚詩的前六句是他「試補」的,而且一共「試補」了三首,時間在1970年秋,剛從湖北干校回到首都的時候。至於有人「誤以為真」,他說「這三首詩『真』不了」,原因「一是內容空泛」,「二是詩的風格不對」:「我非雪芹,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出雪芹那樣的詩句的。真假之分,端在此處可見,其他都不需細論了。」周汝昌:《曹雪芹的手筆「能」假托嗎?》,參見《獻芹集》第428頁至第430頁,山西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聚訟多時,紅學界為之驚詫的曹雪芹佚詩案,終於了結,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筆者註:以上摘自劉夢溪《〈紅樓夢〉與百年中國》,[作者]:劉夢溪,[出版]:中央編譯出版社。

公案玄機之五:

周汝昌先生有故意誤導嫌疑,實際上,一些紅樓夢研究大家也被蒙騙。

過去和現在,國內的一些紅學大家和學者,包括蔡義江先生1995年專著《蔡義江解讀紅樓》,這首詞是清朝人的作品,作者是曹雪芹在北京的好朋友,詞的史料價值很高。具體誤導的情況,筆者摘錄《蔡義江解讀紅樓》如下:

第四部分 西山文字在,焉得葬通州

對敦敏指出名字來的《河干集飲題壁兼吊雪芹》詩又作如何解說呢?我以為此詩恰好證明了曹雪芹的墓不在北京東面的通州。為了討論方便,還是再引其詩:

花明兩岸柳霏微,到眼風光春欲歸。

逝水不留詩客杳,登樓空憶酒徒非。

河干萬木飄殘雪,村落千家帶遠暉。

憑弔無端頻悵望,寒林蕭寺暮鴉飛。

詩題把「集飲題壁」和「吊雪芹」聯繫起來,說明以往遇到大家在一起喝酒作詩的場合,總少不了雪芹,這河邊酒樓大概就是他們曾來過的地方。雪芹詩思敏捷,高談豪飲,總能增添大家的逸興,所以以「詩客」「酒徒」相稱,而在登此酒樓時想起他來了,現在再也不能相見,自然不免懷念他。詩的立意如此而已,與雪芹死在哪裡、葬在哪裡毫不相干。

以為此詩與雪芹墓地有什麼關係的,或許因為詩題中用了一個「吊」字。其實,「吊」固可用在眺望或來到死者墓地的情況下,如前引西郊遊眺詩;但也可用在其他事物引起對死者的追念傷悼上,如林孝箕等《紅樓詩借》中有《悼紅軒吊曹雪芹先生》詩(見周汝昌《新證》),永忠有《因墨香得觀〈紅樓夢〉小說吊雪芹三絕句》等等,用得是很廣泛的,此詩正亦屬後一種,所以「憑弔無端頻悵望」句用了「無端」二字。不是嗎,說「憑弔」,實可吊而不可為憑;說「悵望」,雖望而又望,眼前卻不存在真想要望的東西,它只有因悵然而悲所引起的無意識的舉動。末句景象正渲染了這種心緒情態。倘若像有些同志想像的曹雪芹的墓就在近旁,則無論說憑弔或眺望,都非無緣無故,就不應用「無端」二字;今用了它,就只能證明雪芹之墓並不在這一帶。此詩所說的「河干集飲題壁」,徐恭時考其地點在「通惠河的慶豐閘旁的酒樓上」(1976年9月6日的信),有人則沿河而東,把地點拉到更遠得多的張家灣附近。但不論是近是遠,此詩都無助於「墓石」提供者以假作真。

屬於「吊雪芹」而又指明其葬地之作的還有一首,是從周汝昌《新證》中《史事稽年‧末期》部分讀到的。周君將其引錄於甲申年曹雪芹既卒、諸友好及他人的挽吊詩文、筆記之末,出處為佚名《爽秋樓歌句》——我不知這是怎樣的一部書,作品也有一二處不得甚解,但它是瞭解一些曹雪芹情況的清人所作,是可以肯定的。《新證》成書較早,尚無雪芹葬地西東之爭,且周君引錄時也未加隻字按語,故似無偽托之必要。正因為如此,我願再抄引出來,作拙文立論依據之一:

〔八聲甘州薊門登眺憑弔雪芹〕

盡長空萬里見神州,關河莽微曛。指盤房靄,巫閭緲沒,寒木疏勻。去住歸鴉萬點,是山村。殘石欺秋草,不表孤墳。

回首紅蕖鋪海,傍清溪老柳,橋跡都湮。認誰家前邸,碧瓦尚連雲。奮筆椽,黃車閱世;枉爾曹,牛鬼謗遺文。高風起,散余霞處,灑酒酬君。

看標題,這首吊雪芹的詞是寫登臨薊門眺望所見所感的。薊門,在北京的西北角。乾隆皇帝曾尋訪其古城址,立碑題寫「薊門煙樹」四個大字,使之成了「燕京八景」之一的地方,實不過是「元大都城西面城牆、靠北端的一個門,即肅清門的遺址」(見《北京地名漫談》53頁),並非真正的古薊門。登城西望,郊野遠處,便是曹雪芹晚年所居住的西山一帶。故敦誠《寄懷曹雪芹》詩中即以「薊門落日」四字指其所在。此詞的作者登眺的方向,也正是西面,故開頭寫所見謂「關河莽微曛」,曛,落日餘暉也;結尾則說「散余霞處」,余霞,落霞、晚霞也。

上闋寫所見景物,視野由大而小,從曠闊到集中,從遠處的「去往歸鴉萬點」,歸到「是山村」上去,點出雪芹的居處。「山村」之稱,與敦敏《訪曹雪芹不值》詩所寫的「山村不見人,夕陽寒欲落」完全符合。接著就想像其埋骨之地,以申「憑弔」之意說:「殘石欺秋草,不表孤墳。」他墳前的斷碑殘石,已早被茂密的秋草所掩埋,再要尋找墓址都很困難了。所以只得像詞的結語所說,在古城上眺望著落日晚霞的遠處,以酒酹地,表示祭奠了。我們退一步說,即使詞的作者並不真正確知雪芹的墓址所在,只是據當時傳聞這樣寫,那也是非常重要的證據。在「墓石」出現之前,又有誰曾聽說過北京有曹雪芹葬於張家灣的傳聞?

從詞的下闋所寫來看,詞作者還是相當關心並瞭解有關曹雪芹的一些事的。下闋前半仍是景物,分兩截:「回首」三句,當是說詞作者曾見到過的雪芹故居周圍的環境;借「橋跡都湮」暗示其身後蕭條,許多往事也都隨時間而湮沒無聞。這是回想中景象。「認誰家」二句,則是眼前所見,是用以作對比的。前面不遠的地方,不知是哪一家的官邸,現在還建築輝煌,氣勢巍巍,顯赫得很。後接四句寫所感,也分兩截:先說雪芹奮起如椽大筆,把他一生對世事的觀察經歷寫成小說。「黃衣」,西漢小說家虞初,號「黃衣使者」,人稱「小說九百,本自虞初」;借代寫小說的雪芹。然後再說世人對雪芹的妄加嗤點評議是徒勞的。所謂「牛鬼謗遺文」是說有人對雪芹傳世文章亂加譏謗,比之為李賀的「牛鬼蛇神」文字,因而大有「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的憤慨。看來,詞作者是讀過敦誠的輓詩或其《鷦鷯閹雜誌》的,後者有「余輓詩有『牛鬼遺文悲李賀,鹿車荷鍤葬劉伶』之句,亦驢鳴吊之意也」等語。但對敦誠以李賀比雪芹的詩句,不免有所誤解,以為是在譏哂。長吉歌詩,後人本多不一的褒貶,而杜牧「牛鬼蛇神,不足為其虛荒誕幻也」(《李長吉歌詩敘》)的贊詞,也容易被人誤當作是譏語,所以引得詞作者生氣了。其實敦誠是極佩服雪芹的。「牛鬼」之喻,只在贊其為文「新奇可誦」,並無「謗遺文」之意。

總之,我覺得此詞是考證雪芹葬地頗有參考價值的資料。周汝昌爬羅剔抉地搜集,功不可沒。我希望不要因為尚未查出它是何時何人所作就忽略了它。

附:本文主要是從正面申述我不信「曹雪芹墓石」為真的理由,有不得不涉及一些不同的意見者,也只是就事論事,絕沒有想與持異見的同行師友們一爭短長的意思。惟對好事者的作偽,頗不以為然耳。

——筆者節選自《 蔡義江解讀紅樓 》一書, 【作者】:蔡義江,【出版社】:漓江出版社 ,出版時間:2005-05。

但據沈文考證,這首詞的作者不一定是清朝人,可能是現代人偽托的,很可能就是周汝昌先生本人「擬寫」的。網友於是紛紛指責蔡先生是紅學大家,為什麼連這個常識的疑問也沒有?甚至事件出水後,周先生置若罔聞,蔡先生也是借助網友傳達了一個含糊的表態——所以各個論壇指責他們「一個作偽,一個證偽」,是不是混淆黑白,愚弄全國紅迷?紅樓夢還有學術品質和學問否?

正如沈治鈞先生所呼籲的:

「在此種情勢之下,周老先生的的確確有責任、有義務及時澄清其具體來歷。儘管年登耄耋,但其著述精力仍如日中天,去歲一年裡竟然推出9部新作,令人目不暇接。可見,眼下的周先生當然完全有能力說明此事。

解鈴畢竟還須繫鈴人。請如實告訴讀者,那部「《爽秋樓歌句》」見於何處,現藏何方,書裡還有什麼內容,其作者「周氏」究竟是何時何地之何人?或者勞駕解釋一下,先生對於該詞為「何時何人所作」這一問題,到底是怎樣判斷的,為何將其錄入《紅樓夢新證》?為何不加任何說明便將其繫於《史事稽年》「末期」的乾隆二十九年(1764)甲申之下?

希望周老先生能夠本著對學術負責的態度,俯察悃迫,不吝賜教。紅學之謎已然夠多的了,實在沒有必要再多留下一個。」

鑒於這個問題至關重要,直接牽涉到紅樓夢的「三大死結」之一,因此筆者再次期盼周老能在有生之年,賞光出面解釋清楚,用書面或網上說明這個疑案真相究竟是如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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