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說「開到荼靡花事了」
前日，八妹發了篇帖子，名為「開到荼靡花事了」。文章中有這樣一句：「曹公，亦舒等引用過此句」。依我所記，曹雪芹在《紅樓夢》中提到荼靡共有兩處：17和63回。完整引用此句應該是63回，此處與麝月有關。今天，一時興起，也來談談荼靡，談談麝月。
麝月是寶玉身邊的大丫環之一，初次出現是在第5回。寧府女眷宴請榮府女眷賞梅，午飯後，寶玉倦怠，侄媳婦秦可卿安排其在自己的臥室小睡。書中云：「 眾奶母服侍寶玉臥好，款款散去，只留下襲人、媚人、 晴雯、 麝月四個丫環為伴。」首次表明了麝月的身份和她在寶玉身邊的地位──寶玉身邊的丫環眾多，等閒的小丫環不要說帶到寧府赴宴，連近身都很難。
在這之後，麝月屢次出現，如第23回，寶玉寫了幾首「即事詩」，書中明確說：「雖不算好，卻倒是真情真景。其中「夏夜即事」一首中就提到：「窗明麝月開宮鏡，室靄檀雲品御香。」
第20回，書中云：彼時睛雯、綺霞、秋紋、碧痕都尋熱鬧，找鴛鴦，琥珀等耍戲去了。獨見麝月一人在外間屋裡燈下抹骨牌。寶玉笑道：「你怎麼不和他們去？」麝月道「沒有錢。」寶玉道：「床下堆著錢，還不夠你輸的？」麝月道：「都樂去了，這屋子交給誰呢？那一個又病了，滿屋裡上頭是燈，下頭是火，那些老婆子們都老天拔地伏侍了一天，也該叫他們歇歇。小丫頭們也伏侍了一天，這會子還不叫玩玩兒去嗎？所以我在這裡看著。」寶玉聽了這話，公然又是一個襲人了。因笑道：「我在這裡坐著，你放心去罷。」麝月道：「你既在這裡，越發不用去了。咱們兩個說話兒不好？」寶玉道：「咱們兩個做什麼呢？怪沒意思的。也罷了，早起你說頭上癢癢，這會子沒什麼事，我替你蓖頭罷。」麝月聽了道：「使得。」說著，將文具鏡匣搬來，卸去釵，打開頭髮，寶玉拿了蓖子替他蓖。我認為，這應該就是23回「麝月開宮鏡」之處了。
對於這一段描寫，庚辰本脂批曾有幾段十分重要的評語。現摘抄如下：
「麝月閒閒無語，令余鼻酸，正所謂對景傷情，丁亥夏，畸芴。」 （批書人）
又云：「豈敢，每於如此等處，石兄何常輕輕放過不介意來，亦作欲瞞看官，又被批書人看去，呵呵，全是襲人口氣，所以後來代任」。
亦云：「閒上一段兒女口舌，卻寫麝月一人。有襲人出嫁之後，寶玉寶釵身邊還有一人，雖不及襲人周到，亦可免微嫌小敝等患，方不負寶釵之為人也。故襲人出嫁後，云：『好歹留著麝月』一語，寶玉便依從此話，可見襲人雖去，實未去也」。
這裡分明點出襲人出嫁後，麝月是窮困潦倒的寶玉夫婦身邊最後的唯一的丫環。
我個人以為，《紅樓夢》中，晴雯是黛玉的影子，五兒是晴雯的影子；襲人是寶釵的影子，而麝月就是襲人的影子。
現在，來談談麝月和荼靡的關係。
第63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是書中及其重要的一回。眾女兒為寶玉賀壽時，行起了「占花名」的酒令，書中共記敘了八個人分別掣得了八枝簽，最後一支就是專門講麝月的，可見其重要性。書云：「麝月便掣了一根出來。大家看時，這面上一枝荼靡花，題著『韶華勝極』四字，那邊寫著一句舊詩，道是：『開到荼靡花事了』。簽上注云：『在席各飲三杯送春』。麝月問：『怎麼講？』寶玉愁眉，忙將簽藏了，說：『咱們且喝酒。』」
寶玉已感到大觀園中日益悲涼的氣氛，現在又看到什麼「花事了」、「送春」，心中大有感觸。為了不讓麝月敗興，所以藏了簽，只勸酒。
這裡的荼靡花，是取之於古人的：「荼靡不爭春，寂寞開最晚。」而「韶華勝極」是說春光好到了頭。「開到荼靡花事了」，出自於宋代王琪的《春暮游小園》：「一從梅粉褪殘妝，塗抹新紅上海棠。開到荼靡花事了，絲絲天棘出莓牆。」詩的意思是說：自從梅花殘妝粉褪，新紅的海棠相繼開放，一直到荼靡花開，花事終結，唯有絲絲天棘曼生而出於莓牆之上。
顯然，這裡荼靡花就是麝月的象徵，正如牡丹是寶釵的象徵，芙蓉是黛玉的象徵，而杏花是探春的象徵一樣。這種用動植物等各種事物象徵各個不同性格，不同際遇的人物的寫法，在書中隨處可見。例如，鶴即是史湘雲的象徵。這裡就不多說了。
荼靡既然是麝月的象徵，那麼麝月當然是三春春盡時最後的花，也就是「韶華勝極」者。那麼「花事了」是什麼意思呢？一般認為有兩層含義。一層是指，「三春去後諸芳盡」（秦可卿語），所以大家要送春；另一層是指花襲人之事已了，伏指襲人將來嫁與蔣玉函。正是：「堪羨優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第5回襲人判詞）。「開到荼靡花事了」意指：花襲人與怡紅公子之事「了」的時候，就是「荼靡花」麝月代替她的時候。
那麼麝月是否一直得以相伴寶玉夫婦呢？顯然，這裡的關鍵是寶玉的最終結局。而這個問題又因為《紅樓夢》後數十回原稿的遺失，所以各種說法皆有。
這裡我只提其中的一種說法：寶玉最後出家，棄寶釵和麝月，撒手而去。贊成「寶玉出家說」的當然羅列了各種證據，其中之一就是：對「開到荼靡花事了，絲絲天棘出莓牆」這句詩的後半句的理解。
天棘是一種曼生植物，論詩者多以為其名原本出於佛家。就連最初引用「天棘」一詞的杜甫所寫的詩：《巳上人茅齋》，也是為僧人所作。而莓苔牆垣，代表「陋室空堂」的淒涼景象。這一句伏指寶玉最終棄寶釵和麝月，出家為僧了。
關於麝月和荼靡就談這些。
《紅樓夢》博大精深，歷來眾說紛紜。它雖然是我的最愛，但我絕非行家裡手，只是因為喜愛稍稍涉獵。
拙文僅作引玉之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