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榜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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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學研究

《 紅樓夢》 原稿有沒有情傍?眾口一詞:有。脂硯齋評語中曾多次直接或間接提到,還指出情榜 大致內涵:寶玉情不情,黛玉情情。鐵證如山,誰也無法否定。然而,我們對情榜卻有某種程度的懷疑,看來雖屬鐵證,似乎商量的餘地還是有的,而且頗具趣味。我們的懷疑不產生於脂評可信不可信,也不產生於情榜本身:似實又虛、似真又幻、或可說明、實難說明纏夾不清的種種情況。貌似鐵證、無可辯白的事物情理,有時不一定就是不可動搖的。

脂硯齋說情榜三十六人,其中正冊、副冊、又副冊各十二,一如賈寶玉游太虛幻境所見,畸芴叟在第十八回的眉批中說情榜「至末回警幻方知正、副、再副及三、四副芳諱。」如此明白指出情榜在末回,共計六十人,何其明決。至於如何歸類排列,卻未及一語。三十六人排座已屬難事,造六十人排座,就更難了。將情、意、淫、剛、烈、癡、死、溫等等字跟夾在裡頭、顛衝倒去地排列,就像排八卦圖似的,又要做到不重複,又要牽涉到每個人在情字上的屬性,而除了賈寶玉領銜,其餘都是芳名,那就是銳,都是女該子家能排出這祥的情榜,真有點匪夷所思了。在此我們不想拿此二公(或婆)的自相矛盾的話去詰難他們,或因此而懷疑他們是否真個見到情榜。這類無根無據的懷疑,不過是把無知當作有趣罷了。除了情榜難排,我們的懷疑主要來自《紅樓夢》 本身。賈寶玉游太虛幻境,他所翻閱的那些圖畫和判詞,以及他所聽到的十二隻曲子,幾乎概括了《 紅樓夢》 ,不敢說全部,至少主要人物命運差不多都預示了。有人說太虛境就是現實中的《紅樓夢》 ,大概持異議的人是不多的。金陵十二釵,即正冊人物,全都榜上有名。曹雪芹原題《 金陵十二釵》 ,哪得不然?副冊、又副冊,卻點了三個名字:香菱、晴雯、襲人。神龍見首不見尾,或首全而尾不備,這是曹雪芹獨具藝術匠心,給讀者留有充分想像餘地呢,還是故意賣關子,為書尾排情榜留個地位呢?我們以為偉大的文學家,他要做的只能是前者,而不是後者。後者只要懂得小說作法的人,都可這樣幹,毋須藝術才能,而且在咱們傳統說唱文學中,可謂成堆成堆,難道曹雪芹用一回就該垢病了嗎?不過這一回太重要了,這一類賣關子,不僅僅關係到全書佈局,傾向庸俗,還有個重複老套間題。這是貶斥「千部一腔,千人一面」的曹氏所能為、所甘為的嗎?若果真這樣,那就不是曹雪芹了。

再說,三十六、七十二(《紅樓夢》 中少十二),這兩個數目太耳熟了,恐怕愛聽故事的兒童都明白是什麼意思。《 水滸傳》 中有一回的回目是「梁山泊英雄排座次」。那排座次的名單是一百零八人:三十六天裡,七十二地煞。英雄榜一變而為情榜,那也不過是五十步和百步之間。《紅樓夢》 排的是三十六天是呢,還是少十二人的六十地煞呢?賈寶玉在太虛幻境看到的、明明只有正冊、副冊、又副冊,似乎脂硯齋所揭示的較實;不過我們也難排除畸芴叟說的就不實。我們認為問題的實質不在這裡。問題是:果真有這情榜在後四十回出現嗎?若不是曹雪芹只是有意效顰一回,聊博讀書人一集,那就只能是拙劣的模仿了。我們未見僅靠模仿而成為偉大作家者。一在位開宗明義第一回就申明最嫉恨「通共熟套之舊稿」的曹雪芹,怎麼會偏偏這麼幹?雖然英雄榜一變而為情榜,模仿之名或可除,但「千部一腔」之責卻難贖。雖然只是那麼一傍,自有書在,無傷大雅,但白圭之拈並不是值得誇耀的。

還有- 這可說是個怪現象- 曹雪芹排列三類女子,除十二釵正冊外,並未全部點明;而脂評中點到情榜,一次說「金陵十二釵總未的確… … 」一次說「此襲人之所以居又副冊也」,彈的是曹雪芹彈過的調子,總未見提出榜上另一新人來。有之,男中女性賈寶玉也。情榜中跑出男性,實令讀者大開眼界,夠讀者馳騁遐想的。至於點明情榜,又點出「情情」、「情不情」,自然新鮮,但也不屬意外,熟讀《紅樓夢》 的人明白不過。只是不知排第三名的薛寶釵,她是情冷、情溫、情隱、清臉、情智.還是情內情- 我們的興趣也被作者脂硯齋們勾引去了,趕快打住- 隻字不提,這是令人費解的。尤其令人費解的是,脂硯齋們既見到情傍,第六回平兒出場,卻批出這徉的話:「《紅樓夢》 內未見有名,想亦在副冊內也。」這又應該算未見情榜排名的確證。

我們意思很明確,就是找到曹雪芹後四十回未完成稿,恐怕也見不著這樣死板的情榜。它太實了,也太一瀉無餘了,且與太虛幻境的藝術點染大異其趣,無異唱的是煞風景的對台戲。且不說情榜難排,高明者如曹雪芹排起來,也很難叫人懸擬出來會是個什麼樣子。排情榜更有違曹雪芹寫是書「按跡循蹤,不敢稍加穿鑿」的初衷。我們敢說,曹雪芹最後一次稿子不會有情榜。

我們不想觸犯脂評,更無意否認曹雪芹真有情榜。我們倒是相信曹雪芹列過情榜。脂硯齋、畸芴叟見過情榜。寶玉情不情,黛玉情情,等於點睛的綱,便於按跡循蹤,便於提醒自己,便於取捨鋪張,便於集中筆墨。因此,我們相信他手中是有這麼一個情傍的。曹氏自雲在悼紅軒中「批閱十載,增刪五次」。我們的意思是,這情榜在初稿甲恐怕已列就了,但可能另紙書寫,只作案頭參考,並非書中一回。當初不排除他想到吶入正文.但我們相信在他寫定寶玉游太虛幻境後,這念頭基本打消了:後福又寫了各種女孩子的命運,這念頭他全放棄了,否則,他就在作畫蛇添足的事。他需要的是全盤創新,他越來越明確,在這點上含糊不得。若不放棄情榜,那就太像《水滸傳》 了。書前暗示,書末情榜揭開,把書寫到不留餘地,不是現成的《 水滸傳》 嗎?

這裡可以回過頭來考慮那令人費解的事了,為什麼脂評點情榜,也是見首不見尾呢?這有兩種可能:一是脂評者知道曹雪芹列情榜的原因,甚至瞭解到作者不一定用上它,而他們又覺得情榜很有趣,令讀者一無所知,實在太可惜,那麼輕輕點破一下,書外來書,自是妙筆。一是作者、評者之間有默契,情榜可提,有意給讀者留下無窮懸念。這裡給情榜提出評價標準了,那麼留下的眾多女孩子,你們怎麼去評價呢?作者、評者緊緊抓住讀者了。評者和作者的藝術欣賞水平決非等閒之輩,經這一評,無疑提高了作品的一份藝術魅力。若評在作者生前,他會含笑首肯的;若評在死後,作者地下有知,他也會高興的。不過,這樣一來,似乎作者與評者都在通同作弊,欺蒙讀者了。我們不這樣看,為了藝術上的需要,這樣做未嘗不可。不是有人說,《紅樓夢》 之作,脂硯齋出了大力,脂評就有「再出一芹一脂,余二人何幸」的話,怎麼說得上作弊,有何罪名可擔?我們不是正因為有脂評,才把《 紅樓夢》 弄得這麼迷離恍惚,疑竇叢生,吸引著幾多讀者研究者,以致苦了好多代人麼?

綜上所述,有無情榜,曹雪芹從未暗示。脂評中提到情榜及其具體內容,也是從太虛幻境中來。有無完整的情榜,誰也沒有說,只是囫圇過去。若從藝術結構創新的角度上看,只能得出相反的結論,很難想像有情榜。如若紅學家們無端斷定後四十回必有情榜,而程高本之後四十回卻不見情榜,此乃程高作偽的鐵證之一,這就未免叫人難以信服了。《 乾隆抄本百廿回紅樓夢稿》 的出現,倒可作我們主張的鐵證。我們是程偉元的序言的。程偉元所得來之稿「漶漫不可收拾」,難道偌大一個情榜,漶漫得一字不剩了?還是程高刪去了?程高 刪情榜 無法叫人相信,也無法叫人理解。這樣的事,程高 都做不出來。那麼,情榜到哪裡去了?下落只有一個,情榜未曾跟原稿一起傳出問世,這是個不明下落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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