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談惜春「獨臥」何處「青燈古佛旁」
《紅樓夢》中寫賈府有三座家廟：鐵檻寺：「原來這鐵檻寺原是寧榮二公當日修造，現今還有香火地畝佈施。」它是秦可卿寄靈之所。水月庵：「原來這饅頭庵就是水月庵，因為庵裡做的饅頭好，就起了這一渾號，離鐵檻寺不遠。」它是王鳳姐弄權之所。櫳翠庵：「賈母等吃了茶，又帶了劉姥姥至櫳翠庵來。」它先是妙玉，後來是惜春的修行之所。
《紅樓夢》作者曹雪芹在金陵的家廟正好也是三座：香林寺（在南京太平門內佛心橋），據清嘉慶三年九月立的碑文記載：「前織造部堂曹大人（指曹芹祖父曹寅）實施襪陵關田二百七十餘畝，和州田地一百五十餘畝。」顯然這香林寺即是鐵檻寺的「原型」。水月庵（在南京太平橋南、江寧織造署址北，現已無存），它與《紅樓夢》中的水月庵同名，因此是其「原型」是不言自明的。萬壽庵（在南京中山東路291 號，現尚存其後身遺跡——萬壽禪寺第三進殿）則應是《紅樓夢》中妙玉，後來是惜春出家櫳翠庵（《紅樓夢》第七十六回，妙玉作《右中秋夜大觀園即景聯句三十五韻》中有「鐘鳴櫳翠寺，雞唱稻香村」句稱櫳翠庵為寺，這與萬壽庵又稱萬壽寺正合）的「原型」。
《紅樓夢》裡的櫳翠庵是為元妃省親而修建大觀園時建造的。它是賈府內宅中唯一的家廟。脂硯齋在《石頭記》即《紅樓夢》中批云：「借省親事寫南巡。」這就是說，書中所寫的「元妃省親」實乃指康熙南巡事。據史書記載，康熙六次南巡到江寧，有五次駐蹕江寧織造署（今南京大行宮是其故址）。正是在康熙南巡期間，曹家在織造署左側（東）建萬壽庵。康熙五十年七月初四，曹寅給康熙帝玄燁的奏折中云：「菩提子織造局內所種四粒，已出一顆，枝杈葉色相同，惟葉下有刺，少異於眾，萬壽庵、水月庵兩處所種，亦俱於六月內各出一顆。」又雍正六年七月初三，新任江寧織造隋赫德在給雍正胤禛的奏折中云：「竊奴才查得江寧織造衙門左側萬壽庵內，有藏貯鍍金獅子一對，本身連座共高五尺六寸。奴才細查原由，系塞思黑於康熙五十五年遺護衛常德到江寧鑄就，後因鑄得不好，交與曹頫\，寄頓廟中。」由此看來，這座萬壽庵是建在江寧織造衙門範圍內，同時又是為康熙南巡而建的家廟。聯繫《紅樓夢》第五十回李紈命寶玉「訪妙玉乞紅梅」，寶玉不僅「笑欣欣擎了一枝紅梅進來」，還向寶釵黛玉等道：「我才又到了櫳翠庵妙玉竟每人送你們一枝梅花，我已經打發人送去了」，可知櫳翠庵內有一梅園。且萬壽庵昔時也是一處賞梅勝池，至今其地尚名「梅園折村」。顯而易見，這萬壽庵是《紅樓夢》裡賈府家廟櫳翠庵——妙玉修行之所的「原型」無疑。
萬壽庵不僅是妙玉修行之所——櫳翠庵的「原型」，同時也是後來惜春修行時所居之櫳翠庵的「原型」。
《紅樓夢》第五回的《金陵十二釵圖冊判詞》之七云：畫：一所古廟，裡面有一美人，在內看經獨坐。
勘破三春景不長，緇衣頓改昔年妝。
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旁。
同回《紅樓夢仙曲·虛花悟》云：將那三春看破，桃紅柳綠待如何？把這韶華打滅，覓那清淡天和。說什麼，天上夭桃盛，雲中杏蕊多！到頭來，誰見把秋捱過？則看那，白楊村裡人嗚咽，青楓林下鬼吟哦。更兼著，連天衰草遮墳墓。這的是，昨貧今富人勞碌，春榮秋謝花折磨。似這般，生關死劫誰能躲？聞說道，西方寶樹喚婆娑，上結長生果。
從以上判詞和仙曲來分析，惜春的結局是「緇衣頓改昔年妝」, 「獨臥青燈
古佛旁」，出家作了比丘尼。那末，惜春出家何處呢？書中未作進一步交待，但我們從《虛花悟》中的「西方寶樹喚婆娑，上結長生果」中還是可見她「獨臥」
在哪座寺廟的「青燈古佛旁」的。
惜春在未出家前，和兩座寺廟結下了不解之緣，一座是水月庵，一座是櫳翠庵。《紅樓夢》第七回寫道：「惜春正同水月庵的小姑子智能兒兩個一處玩耍呢。」第一百十五回中，惜春對尤氏說：「做了女孩兒，終不能在家一輩子的。若像二姐姐一樣，老爺太太們倒要操心，況且死了。如今譬如我死了似的，放我出了家，乾乾淨淨的一輩子，就是疼我了！況且我又不出門，就是櫳翠庵原是咱們家的基址，我就在那裡修行……」第一百十五回中的這段文字與前八十回關於惜春的描寫是呼應的，可以認為是雪芹佚失文字的本意。然而在回文中只寫了惜春想出家櫳翠庵，但沒說已出家櫳翠庵。那未怎樣推知他最終是出家在櫳翠庵的呢？這是從《紅樓夢》仙曲·虛花悟》中推知的：惜春出家處有「西方寶樹喚婆娑」，而作為櫳翠庵「原型」的萬壽庵確有「西方寶樹」，不過不「喚婆娑」，而喚菩提。如前面引述的康熙五十年七月初四日曹寅奏折云：「菩提子……萬壽庵水月庵兩處所稱，亦俱於六月內各出一顆」秦折中所說的是菩提子即為菩提樹的種子。菩提，佛教名詞，意譯「覺」、「智」、「道」等。佛教用以指豁然開悟如人睡醒，如日開朗的徹悟境界，又指覺悟的智慧和覺悟的途徑。而菩提樹，恰是西方寶樹，屬桑科。常綠喬木，各部無毛。葉互生，三角狀卵形，先端有細長狀尖頭，邊緣微呈波狀。11月開花，隱花果一至二個生於葉腋，近球形，無柄。原產印度。水月庵和萬壽庵內的菩提樹都是曹寅奉康熙帝玄燁的旨意種植的，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寫惜春出家處自然不能按「原型」直書「西方寶樹喚菩提，上結長生果」，而要將其寫為「西方寶樹喚婆娑，上結長生果。」
我國傳說中婆娑樹是有的，與西方佛教無關，也並不結什麼果。樂史《太平寰宇記》 中云：「日月石在夔州東鄉，西北岸壁間懸二石，右類日，左類月，月中空隙有婆娑樹一枝。」「婆娑」一般作猶扶疏，形容枝葉紛披」解。例如康熙二年，雪芹的曾祖曹璽署江寧織造後，即「移來燕子磯邊樹（黃楝）" ，植於署中，並在其側構亭，因名之日「楝亭」，作為他以暇輒息之所和課子之堂：「婆婆一枝下，授經聲琅琅。」到了雪芹的祖父曹寅任江寧織造時，他曾請名流作《楝亭圖》，並征當時文士題詩作文，詩文中出現過大量的「婆娑」字：尤侗《楝亭賦》中云：「桓司馬莫傷搖落，殷東陽休歎婆娑。」潘江《楝亭行》 中云：「君本紹衣補袞才，婆姿其下重徘徊。」韓菼《楝亭記》 中云：「而此樹猶未婆娑，使君嘗愀然思也。」宋犖《寄題曹子清戶部楝亭》中云：「婆娑老干已成圍，記得青青拱把時。」吳之騄詩云：「我聞楝亭下，嘉樹影婆娑。」余懷《寄題楝亭二截句》中云：「一楝婆娑清蔭好，依稀王氏種三槐。」何炯《棣楝賦》中云：「倚朱欄而凝睇，攀修干以婆娑。」看來，雪芹不便將「西方寶樹喚菩提」寫入《虛花悟》中，因將諸家吟詠他家「楝樹」的「婆娑」二字替代「菩提」二字寫人這《紅樓夢仙曲》中，可謂匠心獨運。正因為如此，不少讀者產生了誤解，以為雪芹「不識菩提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