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任學政「三四年功夫」之謎
《紅樓夢》 第七十回寫道:「襲人道:『何曾沒收著。你每寫一篇,我就拿出來共算,數了一數,才有五六十篇。這三四年功夫,難道只有這幾張字不成。』…… 」 1 根據襲人這段話,賈政從第三十七回「擇於八月二十日起身」2 「至冬底方回」3 ,在外共計「三四年功夫」。「這三四年功是什麼意思呢?兩百多年來,紅學對此聚訟紛紜,至今誰也沒有解釋清楚這個問題,使之成為一個紅學難解之謎。筆者多年考證《紅樓夢》 舊稿,發現賈政於「大寶玉」十五歲那年「八月二十日起身」至「大寶玉」十代歲那年「冬底方回」,在外共計將近三年零四個月時間,而「這三四年功夫」乃是連頭連尾 四年時間的意思。
首先發現「這三四年功夫」有問題的乃是高鶚,他在賈母八旬之慶之前增加如下二段文字:
展眼已是夏末秋初,一日賈母要兩個丫頭匆匆忙忙來叫寶玉,不知何事。……
話說賈母要兩個丫頭匆匆忙忙來找寶玉,口內說道:「二爺快跟著我們走罷,老爺家來了」。4
高鴿把賈政歸來日期改為「夏末秋初」,這顯然把原稿賈政歸來日期延長半年多,因為原稿賈政歸來日期是「至冬底方回」。
對「這三四功夫」持肯定態度的,乃是周汝昌先生。他認為:
按本回說賈政已歸,「又因在外幾年」,上回亦云:「三四年功夫」,則以賈政自第十三年八月出外,至本年正合三四年。5
周汝昌先生認為「則以賈政自第十三年八月出外,至本年正合三四年」。他的意見遭到郭世銘先生嚴厲的批評:
既然第七十一回已講明賈政「冬底方回」,怎麼還將第七十一回放在同一年中呢?賈政「十三年」八月二十日出任學政,到「十五年」八月初三,連兩年都不到,又怎麼會「正合三四年功夫,呢?說是硬塞,過分嗎?6
襲人的話是什麼舊稿裡文字?「這三四年功夫」是什麼時序創作計劃裡的時間概念?那裡賈政是何年「八月二十日起身」出外任學政?是何年「冬底方回」?這些問題沒有弄清楚,便很難全面評述上述意見。我們認為,襲人的話是《風月寶檻》的文字,「這三四年功夫」是原金陵十二釵和寶玉年齡創作計劃裡的時間概念。對此,第四十九回寫道:
李紈為首,餘者迎春、探春、借春、寶釵、黛玉、湘雲、李紋、李綺、寶琴、邢岫煙,再添上鳳姐兒和寶玉,一共十三個。敘起年庚,除李紈年紀最長,他十二個人皆不過十五六七歲,或有這三個同年,或有那五個共歲,或有這兩個同月同日,那兩個同刻同時,所差者大半是時刻月分而己。連他們自已也不能細細分析,不過是「弟」、「兄」、「姊」、「妹」四個字隨便亂叫。7
「叔起年庚,除李紈年紀最長,他十二個人皆不過十五六七歲」,這就是原金陵十二正釵和寶玉年齡創作計劃的具體表現。根據這個年齡創作計劃,寶玉十六歲那年,李紈年紀最長,鳳姐、寶釵、迎春,李紋、邢岫煙這「五個共歲」,都是十七歲,比寶玉、探春、李綺三人大一歲;而寶玉、探春、李綺「三個同年」,都是十六歲,比黛玉、惜春、湘雲、寶琴四人大一歲。黛玉、惜春、湘雲、寶琴四人都是十五歲,是這個計劃裡最小的一群。由此看來,這是一個完整的年齡創作計劃,具有系統性、完整性、統一性、客觀性、可證性、排他性。
既然「敘起年庚,除李紋年紀最長,這十二個人皆不過十五六七歲」是原金陵十二正釵和寶玉年齡創作計劃的具體體現,那麼,賈政點了學差,「擇於八月二十日起身」,這是《風月寶檻》大寶玉何年的故事呢?對此,周汝昌先生認為「賈政自第十三年八月外出」。其實不然,《風月寶謐》 裡賈政是農「大寶玉」十五歲那年,「八月二十日起身」的。我們所以這樣認為,一個重要根據乃是寶釵是十四歲進榮國府的。那年「大寶玉」是十三歲、甲戌本寫道:「薛蟠,表字文龍,今年方十有五歲,性情奢侈,言語傲慢」[8] 就打死馮淵,而馮淵家「小人告了一年的狀,竟無人作主」,[9] 終於被葫蘆僧亂判葫蘆案,才了結此案。由此可見,薛蟠是十六歲進榮國府。薛蟠大寶釵兩歲,因而薛寶釵是十四歲進榮府的。
如果薛寶釵進榮國府是寶玉十三歲那年的事,那麼,薛蟠鬧學則是寶玉十五歲那年的事。薛蟠是年底進榮國府,他只好開年進賈府學堂讀書,而薛蟠鬧學是何年呢?對此,第十回寫道:
他母親胡氏… … 因問道:「…… 這二年,在那裡讀書,家裡也省好大的嚼用呢?……不是因你在那裡唸書,你就認得什麼薛大爺了?那薛大爺一年不給,這二年也幫了咱們有七八十兩銀子。……」十
「這二年」不是整二年,而是頭尾二年的意思。由此看來,薛蟠鬧學是寶玉十五歲那年春間的故事。後來寶玉被打後薛寶釵還回憶這件事。對此,第三十四回寫道:
寶釵… … 心中暗暗想道:「當日為一個秦鐘,還鬧的天翻地覆,自然如今比先又更利害了。」[11]
寶玉被打後薛寶釵回憶薛蟠鬧學的事,可見寶玉被打是寶玉十五歲那年「五月」[12] 的故事。而賈政外出任學政當然是大寶玉十五歲那年「八月二十日起身」的。
如果說賈政是「大寶玉」十五歲那年「八月二十日起身」上任學政的,那麼,賈政則是「大寶玉」十八歲那年「冬底方回」榮國府的。
賈政「冬底方回」榮國府那年大寶玉是否是十八歲呢?對此,《 賞中秋》 一回寫道:
賈母聽說,笑道:「這話很是,我倒忘了孝未滿,可憐你公公已是二年多了,… … [13]
《賞中秋》 時大寶玉十八歲,由《賞中秋》 回向前推算二年,《獨艷理親表》 時大寶玉是十六歲。而這之前的「寧國府除夕祭宗祠,榮國府元宵開夜宴」沒有賈政參加,只有責敬和賈赦。由此可見,賈政是舊年除夕之前「八月二十日起身」的,那還不是寶玉十五歲那年的故事嗎?
賈政於大寶玉十五歲那年「八月二十日起身」上任學政,至寶玉十八歲那年「冬底方回」榮國府,正好是將近三年零四個月時間,這和「這三四年功夫」是完全吻合的。
既然如此,我們就可以看出上面各家意見的破綻了。高鴿把賈政歸來日期改為「夏末秋初」,這就延長了半年多原稿賈政歸來日期。而周汝昌先生既贊成高鶚的妄改,又主張「正合三四年」論,這顯然是矛盾的。不過,他提出「賈政外出兩年」論,這基本上符合今本《紅樓夢》 創作計劃。這種貢獻是不能抹煞的。不過,他否定原稿時序創作計劃,把表現原稿時序計劃的時序數字一概斥之為「誤寫」,信筆泛敘十 這是不正確的。而郭世銘先生以舊稿裡的時序數字批評周汝昌先生意見兩年論,表面看來是無可辯駁的,不過他以舊稿的時序數字否定新稿的時序創作計劃,這是值得商榷的間題。至於他提出賈政外出四五年功夫,這同襲人所說「這三四年功夫」是矛盾的,可見他的意見也是不正確的。所以產生上述意見分歧,主要是六《紅樓夢》 稿改變了舊稿的創作計劃所造成的。舊稿,無論是《 風月寶檻》 ,還是《 石頭記》 稿,都是編年體小說,而那裡賈政任學政和賑濟災情時期都是同一的,即從「大寶玉」十五歲那年「八月二十日起身」起,至「大寶玉」十八歲那年「冬底方回」止,共計將近三年零四個月時間。在這段時間裡,小說的情節都是嚴格按照時間順序發展的。而那裡的人物形象體系是以小鳳姐、大寶玉、大金釵為核心的。後來,曹雪芹產生《紅樓夢》 稿創作靈感、出現獲大風姐、小寶玉、小金釵為核心的新形象體系,而這人物形象和情節的發展卻遵循著既受曹雪芹心理深層結構本身秩序所制約,又同「金陵老宅」這個具體事物形象達到同形或同構的情感模式本身特有的方向、力度、勢頭和形態發展。而舊稿,無論是《風月寶錳》 ,還是《 石頭記》 稿,都因這情感模式的需要而被改造。而這種改造具體表現為「增、刪、調、改、分、合」六個字。今本《 紅樓夢》 從第三十七回起到第七十六回止,這數十回文字就是根據這六個字把舊稿賈政外出時期小說情節改造而成的。而舊稿賈政外出時期的文字仍然有一部分保存在這數十回裡,曹雪芹又沒有來得及對此進行統一文字工作,故而這段情節裡出現兩種形象體系和兩種時序創作計劃並存的局面。這就是產生上述各種意見分歧的客觀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