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旦宅和他的紅樓夢畫冊

劉旦宅和他的紅樓夢畫冊

劉旦宅和他的紅樓夢畫冊

紅學研究

近年來,劉旦宅連續繪製出版了《石頭記人物畫》、《紅樓夢故事圖》等幾本紅樓夢人物畫冊。這些畫冊有的在吉林出版,有的在北京出版,還有的在香港出版。儘管畫冊的形式不同、版本各異,但都可從這些畫幅中感受到作者的藝術性格。由此,人們也可以想見作者在藝術創作道路上的勤奮探索,和他在藝術語言上的執著追求。在上海的畫家中,劉旦宅於十年浩劫中經受的磨難是少有的。他與另一位著名畫家林風眠一樣,曾被以「莫須有」的罪名身繫囹圄。出獄以後,又在七十年代初期的「批黑畫」風波中,以「代表性人物」遭到無情打擊、殘酷鬥爭。難能可貴的是,畫家並未因此而被踩到泥裡去,他像離離原上草一樣,「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頑強地走他自己的路。即使是在最黑暗的年月裡,他也沒有丟下自己的畫筆。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紅樓夢故事圖》十二幀,就是他應友人之請在索莫的歲月裡,寄情書畫,用自己的心畫出來的。那位有心的朋友不僅嗜愛書畫,且亦熟研紅樓,當時陸陸續續給畫家出了許多題目,經過相互探討、反覆推敲,缺者補之,重者黜之,終於繪成了四十幀紅樓夢故事圖。除了吉林已出版的十二幀本以外,香港出版社有意將四十幀紅樓夢故事圖全部出版。這部畫冊預定在一九八○年問世。

說起紅樓夢人物畫的創作本,自從曹雪芹寫成這部文學巨著以後,幾乎與文學本的手鈔本流傳於世的同時開始,中國畫壇上就出現了以紅樓夢故事、人物為題材的繪畫作品。其中至今流傳較廣的是清代改琦(號七薌,一七七四——一八二九)的《紅樓夢人物圖》。晚清、民國以來,習人物畫者,特別是畫仕女的,多從改七薌的這本《紅樓夢人物圖》入手。由於它的影響較大,上海古籍書店前不久還據光緒刻本《紅樓夢圖詠》中的五十幅人物圖單獨影印出版,以供借鑒、參考。

儘管這本《紅樓夢人物圖》名聲甚大,但是比起現代人物畫家的同一題材的作品來,不能不黯然失色。近幾年來,國內人物畫家競揮彩毫,形成了一個「爭繪紅樓夢」的熱潮,除劉旦宅外,余如程十發、戴敦邦、劉繼卣、華三川等也都各以自己獨具風格的筆墨,繪製成紅樓夢人物圖若干種。所有這些畫家的紅樓夢人物圖,不論是單線白描的,或是水墨淡彩的;也不管是「銀裝素裹」或是「粉妝玉琢」的,無不超過了古代著名畫家如改七薌者。

關於這一點,曾見香港某刊物發表的《漫談劉旦宅的水墨人物畫》一文有所申述,頗有見地,不妨照錄一段:

「中國繪畫領域的人物畫,上溯隋、唐、五代是個黃金時期,宋、元、明歷朝也不乏出色的人物畫家,但到有清一代卻呈現停滯,到了晚清才有屈指可數的高桐軒、費曉樓、任伯年等幾位。入民國後,有些山水畫家也偶作些人物畫,或在畫中配置了徜徉於山水之間的人物,但大多是徒有形貌而乏神采。有的則附麗於十里洋場所傾銷的商品,每以濃麗媚俗為能事,實已非中國傳統畫的面目了。

「近二十年來,中國的人物繪畫卻推向一個嶄新階段,顯著的是既繼承了傳統的優秀筆墨,又突破了舊形式的束縛,在不斷的創作發展中,推陳出新,有了簇新的技巧,建立了有著時代特色的人物畫,同時這方面也人才湧現,特點之一,是他們都在素描上、透視上,下過相當功夫,並在形象的生動性上超越了前人的成就。

「劉旦宅和程十發、劉繼卣、戴敦邦(繪《紅樓夢》一百二十回英譯本的插圖者)等一樣,都是繪通俗讀物連環圖冊出身的。以前畫論中有『繪人物畫以從工筆重彩入手為佳』的話,今則累積了連環畫技泊?經驗再進而作水墨人物創作,也產生了得心應手基本功的作用。」

以上所見,我看是頗為得當的。

劉旦宅畫紅樓夢人物,極富詩意。他繪了多年的紅樓夢,但讀了更多年的《紅樓夢》。他熟悉書中的每一段故事,更熟悉書中的每一個人物。畫人物畫,貴在於善於刻劃人物的形象,更貴在善於塑造人物的性格,苟能如此,方能收得「以形寫神」、「形神兼備」之妙。劉旦宅的紅樓夢人物是達到了如此境界的。在他的筆下出現的紅樓夢人物,一個個都是如此的美,如此的可愛。但是在這「美」與「可愛」的共性中,卻又有人物各自的個性。紅樓夢中身份、地位相埒者甚多,稍不經意,就容易出現人物「雷同化」之病。最容易的方法是在人物的外形上作簡單的下手,比如說把薛寶釵畫成一個露骨的「巧偽人」,把花襲人寫成一個十足的「濫小人」,這在有些藝術水平不高的文藝作品中(不論是戲曲,還是繪畫;在繪畫作品中,也不論是國畫仕女,還是連環圖畫)用這種簡單化、概念化的漫畫化、臉譜化手法,「告訴」讀者(而不是依靠作品本身「自然地流露」)的傾向是常見的。但是,藝術上的高手,總是捨棄那種最容易而又最拙劣的藝術表現手法,而殫心竭力地探索用最含蓄而又最能入木三分地刻畫人物性格的藝術手段,來塑造人物的。劉旦宅筆下《葬花》的黛玉和《撲蝶》的寶釵,在外形上都是一樣的美,這種美的表現是與曹雪芹原著描寫的功夫相類似的。但是釵黛的性格分野,或者說是內心的美醜善惡,則是通過畫中人物的動作、形象恰如其分地透露出來的。茅盾的題詩中有一首詠《補裘》的:「補裘撕扇逞精神,清白心胸鄙襲人,多少晴雯崇拜者,欲從畫裡喚真真。」在這裡,晴雯的「精神」、「心胸」都是「從畫裡」可以呼之欲出的。

對於曹雪芹,一般的讀者只是把他看作是一位作家、一位偉大的現實主義文學家。可是劉旦宅還看到了他的另一面——一位多才多藝的畫家。在《紅樓夢》這部文學巨著裡,現代的畫家看到了二百多年以前落魄京華的畫家的影子,看到了他在文學作品裡表現的種種畫意,看出了曹雪芹用文學語言描繪的一個個動人的畫面。魯迅說過:「畫人物,也是靜觀默察,爛熟於心,然後凝神結想,一揮而就。」劉旦宅熟讀紅樓,從字裡行間,靜觀默察大觀園中的人物,久而久之,這些人物便一一爛熟於心,一笑一顰,如在眼前,然後畫家展紙揮毫之間,凝神結想之餘,就能一揮而就,使原先活在畫家心上的人物,躍然紙上。十四世紀中葉,元代的人物畫家王繹在他著的《寫像秘訣》中說過他畫人像,總是在對像「叫嘯談話之間,默記情貌,然後落筆」,由於「默記於心」,到了「閉目如在目前」的境界,所以就能「下筆如在筆底」。這裡,不妨借用這樣一句話:儘管時隔二百年,但歷史兩頭的畫家,他們的心是相通的。

關於劉旦宅的藝術風格,似乎用「清新雅健」四個字可以概括得,所以有人說「清新雅健劉郎筆」。

一個藝術家的藝術風格,總是在他長期的艱苦創作實踐中逐漸形成的。劉旦宅也是如此。

關於劉旦宅,藝壇上有種種傳說。由於他早有畫名,所以有「神童」之說。其實正如西方諺語所說:「天才就是勤奮」。應該承認人們的智力還是有差別的,所謂「才華」就是這種差別的表現。劉旦宅是有才華的,但他的才華卻來自「一分天賦加上九分努力」。

這位年近五十歲的中國畫壇「少壯派」人物,一九三一年生於山明水秀的甌江之濱的浙江溫州城。由於家境貧寒,並未給他創造什麼優越的藝術學習條件。然而,故鄉古老而美麗的自然風光,多采多姿的民間藝術,給了少年劉旦宅以強烈的召喚,使他幼小的心靈萌發出愛美的天性。儘管時間過去了將近半個世紀,但回憶兒時,那古老城牆的雉堞、流水清澈的護城河,城郊竹樹掩映中的小橋流水人家,依舊歷歷在目。那古城長街兩側色彩絢麗、光采照人的「甌繡莊」,工藝美術品鋪子裡陳列的精工雕鏤、巧奪天工的青田石雕、溫州木雕藝術,甚至透過香煙繚繞的迷霧中顯現出來的古代廟宇神像的莊嚴雄偉,廟宇壁上民間無名藝人繪製的精彩壁畫藝術……無一不使這個愛好藝術的少年,發出由衷的讚歎,並從中汲取美的養料。因而,當別的孩子忙著在大街上「滾鐵環」、打彈子、滾銅元,無拘無束地追求童年的歡樂時,他卻久久地蹲在行人稀少的街巷一角,在石板地上用零碎的青田石塊畫古代英雄、戲曲人物、風景花鳥,範本卻是極易得的「香煙牌子」。他知道有三國、水滸、封神演義中的傳奇人物,知道有梅蘭芳,知道有祖國著名的風景名勝……最早無不來自這些可愛的「香煙牌子」的賜予。

他的學校生活,早在初中一年級就告結束了。家庭生活的重擔,需要他早日覓得一個職業。他被介紹到溫州城裡一個有名的老中醫徐堇先生處去學醫。這位徐老先生博覽群書、旁通眾藝,能詩善畫,兼善蒔花,而且還通音樂、會吹笛,還擅唱昆曲,大概唱的是永嘉的「甌昆」吧。徐家有個花園,小橋流水、亭台樓閣,是富有畫意的。主人還珍藏了若干古書法帖、明清畫家的名跡。這些,都給劉旦宅創造了藝術學習的良好條件。學醫,所化的時間並不忒多,倒是如入古人堂奧,走進了藝術的寶窟中去了。他在這裡臨摹沈石田的山水,梅道人的泉壑;徐先生還親授陳白陽、徐青籐一路的「文人畫」花卉。晚間,他還到一個美術學習班去學習西洋畫的素描,正是在這裡他打下了紮實的人物畫素描的基礎。

在教了兩年小學以後,隻身來到了上海,進了一家出版社,從畫插圖、教育掛圖到畫年畫、連環畫,從此開始了他的繪畫創作生涯。這正是五十年代剛起始的歲月。在隨之而來的兩、三年間,他出版了連環畫《馬專員審案》、《風波》,還有《史湘雲》。《史湘雲》的繪製,標誌著他致力於《紅樓夢》人物畫創作的開始。到了一九五四年他畫成了連環畫《屈原》,這部雅俗共賞的「小人書」在一九六三年全國連環畫評比中,獲得了二等獎。與此同時,他繪製了許多種古裝人物年畫,其中有歌頌我中華民族堅忍不拔民族精神的《大禹治水》、《愚公移山》;也有描繪千百年來民間喜聞樂見的傳統人物形象如《西施》、《卓文君》、《王昭君》和《楊貴妃》。當然,還有他最愛表現的紅樓夢題材,如《劉姥姥進大觀園》、《史湘雲醉眠芍葯》、《十二金釵圖》等。一九六三年為了紀念曹雪芹逝世二百週年,劉旦宅與賀友直、林鍇合作參與繪製曹雪芹生平的畫作。原來計劃要繪印《十二金釵》郵票,作為「曹展」紀念活動的一部分的,後來由於一九六四年的文藝界運動開始,所有的「曹展」活動俱都草草收場,郵票繪製的計劃告吹,直到今年才又提上議事日程。

自六十年代至今,劉旦宅畫制了數以百幅計的紅樓夢的人物畫。其中多數是畫贈友人的精心之作,如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的《石頭記人物畫》(由郭沫若題籤)就是其中之一。

鄭板橋有一句論畫名句:「畫到生時是熟時」。劉旦宅雖然畫過大量的紅樓夢人物圖,對紅樓人物畫來已「熟極而流」,但是他並不滿足於已有的成績,今?在孜孜不倦地進行新的探索,力圖「熟中求生」,使他的紅樓人物畫進入思想、藝術上的更高的新境地。

在中國繪畫理論中,歷來有見地的繪畫大師都主張「師古人不如師造化」,「外師造化,中得心源」。但是並不因此而忽視對傳統技法的學習與繼承。劉旦宅的藝術主張亦是如此。他愛陳老蓮的古拙、凝煉,亦愛李公麟的渾厚、雅潔。對於明代有極大畫名的仇瑛、唐寅的人物畫雖亦作過研究,但並不喜歡。他總認為中國人物畫到了明清以降,造型鬆散,精神頹唐,終不及敦煌壁畫中所表現的盛唐氣象,或豐滿瀟灑,或雄偉瑰麗。所以他對漢代的南陽刻石、魏晉造像、敦煌石窟藝術、唐三彩武士立馬俑等尤多醉心,力求在自己的畫作中對此有所繼承、有所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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