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話紅樓
跋語
予讀《紅樓夢》,同夢中人共休戚,「椿齡畫薔,癡及局外」久矣。嘗發呆想:何不將夢中人描摹下來,亦快意事也。繼而自餒曰:不自量力,舉鼎絕臏,徒惹人笑耳。惜春曰:儂畫大觀園諸景,汝鬚眉堂堂,不能畫大觀園諸人耶。石呆子嘲曰:吾敢拚命,汝不敢獻醜耶。予為所動,勉為其難,揎袖捉筆,為此數幀。
賈寶玉
畫賈寶玉想起高鶚的後四十回。有種說法,謂賈寶玉應考中舉是高鶚所為,是其世俗的封建功利思想在續書中的反映,嚴重地歪曲了賈寶玉。平心而論,我倒覺得王崑崙先生早在上個世紀40年代的一篇文章中所言更為公允:「有人以為再使寶玉去應了科考才逃亡,實嫌多餘。寶玉誠然對科考是深惡痛絕,對父母也感情稀薄;一個決心逃世的人還能重視倫理關係嗎?然而也不盡然:第一,傳統的觀念力量本來太強了;第二,只有家庭沒有社會的寶玉對父母之絕緣也決非易事;第三,只有這樣曲折繁難,才是更合於逐步解脫的必經之路。」
補一「蛇足」,我替賈寶玉設想了幾句心裡話:「你們二老生養我一場,不就是期望我蟾宮折桂光宗耀祖麼!好,我考個舉人給你們,這一下咱們兩清了,誰也不欠誰的了,拜拜!」
林黛玉
焦大不愛林妹妹(愛有階級性),可是他愛林妹妹的外祖父。
「苦絳珠魂歸離恨天」,黛玉之死,固然不幸。假如她和賈寶玉成眷屬天如人願,亦未必幸。錢鍾書替她算過命:苟盡其道而徹其理,則當知木石因緣,僥倖成就,喜將變憂,佳耦始者或以怨耦終。遙聞聲而相思相慕,習進前而漸疏漸厭,花紅初無幾日,月滿不得連宵,好事徒成虛話,含飴還同嚼蠟。
薛寶釵
雖然孔夫子說過「鄉願,德之賊也」。如若擇妻當如薛寶釵還是林黛玉?試以投票測驗之,八成是薛姑娘穩操勝券。
史湘雲
一提到史湘雲,就想起「愛厄(二)哥哥」。每讀至「愛厄(二)哥哥」,則欲效蘇子美,舉一大白。
讀林冠夫的《紅樓夢縱橫談》,方知愛之贊之者,早有人在。「脂硯齋」批語云:「可笑近之野史中,滿紙羞花閉月,鶯啼燕語。殊不知真正美人方有一陋處,如太真之肥,飛燕之瘦,西子之病,若施於別個,不美矣。今見『咬舌』二字加以湘雲,是何大法手眼,敢用此二字哉!不獨見陋,且更覺輕俏嬌媚,儼然一嬌憨湘雲立於紙上。掩卷合目思之,其『愛厄』嬌音如入耳內。然後將滿紙鶯啼燕語之字樣填糞窖可也。」
言我所欲言而未能言,復舉一大白。
探春
「一語未了,只聽拍的一聲,王家的臉上早著了探春一巴掌。」兔起鶻落,神來之筆。沒有這一巴掌,不足其為探春。
「興利除宿弊」,精明的鳳姐首先察覺到了探春的厲害。對平兒說:她是「擒賊必先擒王」。有識,有志,有為,有守。《紅樓夢》開篇中那句話「我堂堂鬚眉,誠不若彼裙釵」,似宛為探春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