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話紅樓
鴛鴦
孟子說:「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金聖歎說,這正是李逵的好批語。
不妨就話接話,也應說是鴛鴦的好批語。
妙玉
妙玉「忽聽房上兩個貓兒一遞一聲廝叫」,「不覺一陣心跳耳熱,自己連忙收攝心神,走進禪房,仍到禪床上坐了。怎奈神不守舍,一時如萬馬奔馳,覺得禪床便晃蕩起來。」
一和尚聽到「兩個貓兒一遞一聲廝叫」,也跟著叫了起來:「春叫貓來貓叫春,聽它越叫越精神。老僧亦有貓兒意,敢向人前叫一聲。」(《牛山四十屁》)
我真納悶:貓兒叫聲竟有如此神力。
紅樓二尤
把尤家二姐妹畫在了一起。
尤二姐把玩著賈璉的定情物——九龍佩,尤三姐抱持著柳湘蓮的定情物——劍。是二人的不同人生追求,然而這有點近似「圖解」了。立此存照,引以為戒。
她倆的結局都是自殺。
尤三姐剛烈潑辣,出污泥而不染。因了柳湘蓮的疑神疑鬼,竟搭上了性命。她的決絕,令人舒了口氣,也讓人憋了口氣。
尤二姐給人的印象不大好,可她的死卻閃出了一抹亮光。看她「金子可以墜死人,豈不比上吊自刎又乾淨?」看她「趕忙將衣裳首飾穿戴齊整」,直到生命的最後仍沒忘記自己作為一個「人」的尊嚴。
司棋、潘又安
畫司棋、潘又安,就畫這對戀人偷期密約。畫偷期密約就著重一個「怕」字(少男少女幽會,一般地講都怕,大多是怕羞,怕人說長道短。而他、她除此還怕,怕挨打,怕被攆出園子沒了活路)。
是畫被人撞見時之怕?(如書中所寫,被鴛鴦撞見了)還是畫即使無人撞見時也怕?就情理講,無人時也怕,更證其精神壓力之重。試想「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約來幹什麼?是提心吊膽來了,是嚇得渾身顫抖來了。這不是自找罪受?自找罪受豈不是可笑?畫他、她這可笑之狀,不也就是畫他、她的可悲可憫。
雖然著重畫他、她的一個「怕」字,但我還想複述一句魯迅的話:「我以為絕望而反抗者難,比因希望而戰鬥者更勇猛、更悲壯。」
藕官
藕官躲在山石背後偷偷燒紙,祭藥官兒。我小時曾躲到茅廁裡偷偷磕頭,祭三歲上夭亡的妹妹。都是偷偷,畫藕官兒,亦夫子自道乎。
藕官挨了看園子的老婆子的罵:「藕官,你要死,怎麼弄些紙錢進來燒?我回奶奶們去,仔細你的肉!」
我的背後是突然一聲:「哪裡不好玩,偏在茅廁裡地上爬,我告你去。」一看是四姨,我求告說:「好四姨,別告我去。」她說:「你還拽我的辮子不?」我說:「不拽了。」她說:「快滾,我要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