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對紅學的一點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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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評論

我是從事自然科學工作的,但喜歡讀紅樓夢,更喜歡讀研究紅樓夢的著作;我們認為那就是紅學,從來沒有深思過,也從來沒有懷疑過。最近看到著名紅學家周汝昌先生在《北京大學學報》發表的文章《還「紅學」以學—近百年紅學史的回顧(重點摘要)》(見哲學社會科學版1995年第四期)一文,不覺大吃一驚。周先生在文章中說:「自1936年魯迅先生去世以後,這種以真『學』為質素的『紅學』,竟然毫無發展與進境。」文章中否定了在魯迅先生以後的所有對紅學或多或少做了些貢獻的人,認為這也不算紅學,那也不算紅學。到底什麼是紅學呢?文章最後用一段結論性的話說:

還「紅學」以學。

這學,應是中華文化之學,而不指文學常論,因為曹雪芹的《紅樓夢》是 中華大文化的代表著作之一,其範圍層次遠遠超越了文學的區域。

這學,應是科學學術的研究,而不是指一般的文史基本知識的考據。

文章中的這個結論,大概就是作者把早已存在的「紅學」目為「帶有巨大悲劇性」的結徵所在。

什麼是中華文化之學?一個民族的文化應該是該民族賴以生存的全部知識的集合,它包含了歷史、地理、哲學、科學等等許多具體部門,當然也包括文學與被作者排除在紅學以外的文學常論。中華文化只是一個綜合的抽像的名詞,只是一個大的範圍而已,沒有人能大言不慚說自己是研究《中華文化之學》的,因為現在還不存在專門研究這樣大範圍的一門具體科學。紅樓夢是一部偉大的著作,天才的曹雪芹用自己的畢生心血寫下了這本殘缺不全的書,不但有動人的兒女情愫,封建家庭內部的傾軋,必然沒落的規律,還有詩詞、建築、繪畫、醫藥…甚至菜譜等等的豐富知識;絮絮道來,一切都那麼自然,那麼富有哲理,迷人心竅。但終究它不是歷史、地理,不是哲學,更不是自然科學。它只是一部「真事隱去,用假語村言敷演出」的文學作品,也就是小說。紅樓夢這部著作,無可諱言,是中華文化中的瑰寶,是每個中華兒女都可以引為驕傲的,但它終究只是一本小說,研究它的一切學術活動只能屬於文學理論,只能屬於文學的區域,不能認為就是研究中華文化。因而認為「紅學」的學,是中華文化之學,這太貶低了中華民族的文化。

科學學術的研究,有著各種各樣的方法,在社會科學領域裡,文史基本知識的考據是一基本的手段,當然有時也可以就是目的。曹雪芹寫了紅樓夢,那樣的動人心魄,但由於歷史原因,他既沒有附上一個作者自傳,又沒能像現在一樣印刷校對,只能憑著幾個親友的傳抄,留下了很多大同小異的殘缺不全的版本。現實既然如此,要把這部偉大的著作繼承下來,要能充分利用曹雪芹留給我們的文化遺產,除了對紅樓夢本身的文學藝術作細緻的研究外,必然要研究作者的生平,對各版本的研究比較;這一切不靠文史基本知識,不靠深入細緻的考證又靠什麼呢?但周先生在對「紅學」的學的定義中,偏偏要除去「文史基本知識的考據」,這真讓人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

一門學科的形成,有著它自己一定的規律,不是某個人說建立就建立的。就像物理學,在早期時是與哲學分不開的,到了16世紀,從伽利略、牛頓開始才形成了物理學這門獨立的科學。伽利略、牛頓等也沒有以物理學的開山鼻祖自封,只是從這一學科的發展狀況、從事研究的人的貢獻中,很自然地就公認了物理學應該從伽利略、牛頓等人開始。紅學也是這樣,不管蔡元培,還是胡適,在他們從事研究紅樓夢時,他們也必然沒有想到他們要創立一門《紅學》。假如一個人在從事某種研究時,就想要創立一門前無古人的學科,則不是熱昏了就是一個狂橫自大的「瘋狂的鋼琴」,是不會有什麼成就的。《紅學》的形成也是很自然的,為什麼其它古典文學如《水滸》、《三國演義》等沒有形成象研究紅樓夢那樣的一獨特的學科?不但是因為紅樓夢本身提供了很多可研究的問題以外,還必須歸功於蔡元培、胡適等前輩,是他們開了研究的頭而且留下了很多漏洞,引發了大家的思路,留下了一片待開墾的處女地;使得後人紛紛奔向這處女地,研究起紅樓夢來,也就形成了《紅學》。

不能像周先生在文章中所寫的那樣,找出創建新舊紅學有貢獻的人有這樣那樣的缺點和不足,用他不恰當的紅學定義來衡量,悲歎根本不存在所謂以真學為學的紅學。個人的認識總是有限的,在科學研究過程中,不完美無缺是正常的。若有人認為他的研究已經完美無缺了,那若不是癡人說夢,就是所研究的不是科學,是死了的東西。一門真真的科學是永遠研究不完的,是生龍活虎的。

文章作者悲歎「自1936年魯迅先生去世以後,這種以真『學』為質素的『紅學』,竟然毫無發展與進境。」1936年以後,特別是新中國成立以後,就我們這些業餘愛好者所知,就有很多著名的學者在紅樓夢的各個不同方面作了研究,寫出了不少具有真知灼見的論文與著作。除了俞平伯先生以外,有蔣和森、蔡義江、馮其庸、王朝聞、趙岡…等等,其中也包括文章作者周汝昌先生。當然,一個人的精力有限,研究紅樓夢也必然只著重於某一方面,甚至只其中一點。但這些功績都不能一筆抹殺,都是為《紅學》這個大廈添了一磚一瓦。當然,每個人的研究也可能有這樣那樣的不足,正如上面提到過的那樣,這是科學研究的必然規律,用不著大驚小怪。周先生的《紅樓夢新證》不是「自傳說」的登峰造極的著作嗎,雖然我們對《紅樓夢新證》那種「曹」「賈」不分,把紅樓夢與曹雪芹的家族互相印證的方法不敢恭維,但終究周先生查閱了不少史料,對研究紅樓夢作者的家族背景是很有幫助的。我們不敢相信像有人指出的那樣:周先生寫這篇《還「紅學」以學》的文章,把原來比較客觀的魯迅先生打扮成「自傳說」的堅決擁護者,是在暗示只有徹底自傳說的周先生本人才是以真『學』為質素的『紅學』家,雖然自謙只是「三流」。當然我們也不希望周先生把自己畢生的研究成果一筆抹殺,這樣對待自己也未免太殘酷了一點。

文章作者對「紅學家」這個名字,也表現了痛心疾首,作者在文章中寫道:「『文學』範圍的一般析賞評論不必說了,即如對小說作者的生卒與祖籍來作些考證—其實也是一般從事文史工作者的起碼『基礎課』,可是現在這也成了『著名紅學家』,可見這一『界』的『家』之濫竽之地步了。」什麼家什麼家之類的「家」,並不是一個職稱,不像教授、副教授、研究員、副研究員那樣,是具有一定的水平後,經過一定的審查評定的。「家」常常是社交場合或一般的文章中提到某一方面的人物時一種尊稱,不明白一個人的真實身份,當卻知道他在某一方面有一定的成就時,尊稱一聲「某某家」,無關大局。如上面提到的那些人,蔣和森、蔡義江、馮其庸、王朝聞、趙岡…等等,我們只看過他們有關紅樓夢的著作,也不知他們的具體職稱是什麼,稱他們為「紅學家」,略表尊敬,無關緊要。

不知為什麼文章作者要把「文學常論」「『文學』範圍的一般析賞評論」排斥在紅學以外,認為不值一提。紅樓夢作為一部文學作品,作一些析賞評論是很必要的,而且也是一種重要的研究工作。如主題思想是什麼,人物的典型意義是什麼,為什麼人物會寫得那麼生動,對話語言那麼符合人的身份…等等,都需要深入研究。這對廣大讀者讀紅樓夢是很有幫助的,對要從事寫作的人也是很有幫助的。現在是電視的時代,很多文學作品改編成電視劇,感謝電視工作者的努力,我們已經欣賞到三十六集《紅樓夢電視連續劇》。一文學作品能改編成一部讓觀眾認可的電視劇,關鍵在於對這部文學作品的理解是否徹底,而幫助電視改編工作者理解作品的就靠大量的對該作品的析賞評論。《紅樓夢電視連續劇》應該說還是比較成功的,特別是裡面的一些歌曲,不但旋律優美,而且聽了會讓人彷彿進入了大荒山或太虛幻境;敢說作曲者王立平先生是比較理解紅樓夢的。但熟悉紅樓夢的人看了電視劇,就有一種骨哽在喉的感覺,覺得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物和對話,失去了原來的風采,儘管很多對話就是原著中的,但又會恰巧省去了最關鍵的一句。電視劇就體現不出魯迅先生說的那樣:「悲涼之霧,遍被華林,然呼吸而領會之者,獨寶玉而已。」沒看過紅樓夢書的人看電視劇就更慘了,以為描寫的主人公不過是一個古代的紈垮子弟,在電視劇正放演時就聽到過這樣的議論;一些念小學的孩子更有趣了,看了電視劇,覺得賈寶玉「整天吃喝玩樂,不愛唸書。」看到賈寶玉挨父親打,大叫「活該,活該。」

對版本的研究是紅學的一項重要的任務,有那麼多的版本流傳下來,應該是祖先們給我們留下的一筆很寶貴的財富。對這些不同時期的版本的研究,可以讓我們知道天才的文學巨匠曹雪芹是如何修改他的作品的,不少紅學家就是這樣做的,張愛玲女士的《紅樓夢魘》在這方面做得很出色。

對脂評的價值也要有正確的認識。按我們粗淺的看法,脂研齋充其量不過是一個與曹雪芹同時並熟悉曹雪芹生平的、對曹雪芹的寫作提些建議、作些評論的人。對他(或他們)的評語的研究也可以知道原來曹雪芹計劃如何寫後四十回的,也可以知道紅樓夢中的人物是有一些原型的(這一點是很自然的,一個作者,只能寫自己熟悉的人和事)。但是有些研究者,把脂評迷信到如此地步,信脂評幾乎超過信曹雪芹本人。就拿紅樓夢的後四十回來說吧,說實話,五十年代,我們第一次讀周先生的《紅樓夢新證》時,我們完全相信了後四十回是高鶚的狗尾續貂,與周先生一樣地對高鶚恨得要死,真恨不得馬上能讀到按脂評所寫的後四十回內容。但是一年一年地過去,在紅學家們的鼓勵下,新編的後四十書出來了,新編的部分故事出來了,新編的後四十回的電視劇出來了。結果怎樣呢?我們不知道象周先生這樣對原四十回深惡痛絕的紅學家對這些新續是如何看法,反正對我們這些普通的紅樓夢愛好者來說,對這些新編的東西,包括很著名的作家寫的,都不能卒讀,對紅樓夢電視連續劇的後面新編的部分,也看不下去。也許是先入為主吧,但是幾百年來廣大讀者對程高本的承認難道都是阿斗,都是群盲。我們現在已經完全相信程偉元、高鶚在程甲本序言中所說的,後四十回是根據當時所收集到的零碎抄本整理而成的,相信原四十回基本上是曹雪芹手筆。現在經過那麼多紅學家的研究後,有了那麼多文學理論的文學家都沒法寫成新的後四十回,高鶚能寫得起來嗎?當然,後四十回的確有些敗筆,不如前八十回精彩,但紅樓夢是沒有完全整理好的作品,作者又是窮愁潦倒,能要求一點沒有失手的地方嗎?何況原來的後四十回比之當時及現在的許多新續不知要好多少倍,簡直不可同日而語。賈寶玉在榮國府還有「蘭桂齊芳」的希望時,通過中舉的行動撒手凡塵,對封建家庭是一種反抗,那要比窮愁潦倒後去出家作和尚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後者簡直像是為了生活出路去出家一樣,幾乎像江湖騙子,還有什麼藝術性與反抗性呢?

總觀周先生的這篇文章,對過去的紅學幾乎都是否定的,找不出作者認為符合以真『學』為質素的『紅學』的具體例子。最近買了霍國玲姐弟所著的《紅樓解夢》第二集,在書末的讀者來信中,我們看到了周先生的信(摘要)。在信中對《紅樓解夢》大加讚美,說:「…你這書一行世…為維護學術作出巨大貢獻,也使後來人知所炯鑒。」「所以我大為讚歎,這是烏煙瘴氣中十分可貴的品質和精神。」這是周先生信的摘要,我們真希望是《紅樓解夢》的作者為了標榜自己,對周先生的信作了斷章取義,否則真要讓我們驚訝不已了。難道紅學界真的要象《紅樓解夢》的前言所說的那樣:「紅學從舊紅學的索隱派,到新紅學的考證派,到現代紅學的評論派,發展到現在的解夢派了。」我們對《紅樓解夢》沒法評價,當然由於作者的認真努力,有些考證也許是有些道理的,但總的目的是荒唐可笑的,什麼「分身法」,什麼「合身法」,只要需要,隨心所欲,可以把很多人認為是一人。這難道是紅學的學?

現在科學界在大力反對偽科學,紅學界也要反對偽紅學。我們希望紅學蓬勃發展,但不願意看到偽紅學招搖過市,狂妄不可一世。在這方面特別希望著名的紅學家們能把好舵,當然把舵者裡必然包括周先生,這是我們寫這篇文章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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