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林黛玉的《葬花吟》說起

由林黛玉的《葬花吟》說起

由林黛玉的《葬花吟》說起

紅樓詩詞

──兼談《紅樓夢》的「傳詩之意」

    《紅樓夢》中林黛玉的《葬花吟》詩,淒楚哀艷,感人至深,為全書之精采。俞平伯先生在《紅樓夢辨下卷》中對此詩的出處進行過考證。俞先生在《唐六如與林黛玉》這篇文章中分別列舉唐伯虎《六如集》中的《落花詩》、《花下酌酒歌》、《桃花庵歌》等詩,與《紅樓夢》中林黛玉的《葬花吟》與《桃花行》兩詩進行比較和對照,指出林黛玉的《葬花吟》和《桃花行》是借鑒了唐伯虎《六如集》中詠桃花的詩作,並指出:「《紅樓夢》雖是部奇書,卻也不是劈空而來的奇書。他底有所因,有所本,並不足以損他底聲價,反可以形成真的偉大。古語所謂『河海不擇細流,故能成其大』,正足以移作《紅樓夢》底贊語。」1對俞平伯先生的這一考證與評判,筆者在細讀其文後,深表認同與贊成。值得注意的是,俞先生在文章中提出兩種假定:「1黛玉底葬花,系受唐六如底暗示。2雪芹寫黛玉葬花事,系受唐六如底暗示。依全書底態度看,似乎第一種假定較近真一點。黛玉是無書不讀的人,盡有受唐六如影響底可能性。」2按俞先生這裡的意見,他認為《紅樓夢》中寫黛玉葬花這件事存在著兩種可能性,一種可能是林黛玉幼時讀過唐伯虎的《六如集》,受其影響而有葬花逸事。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曹雪芹讀過唐伯虎的《六如集》,受其啟發,在書中塑造了林黛玉的形象,並寫出了《葬花吟》這樣的名篇佳制。經過深入分析考證,筆者認為《葬花吟》既不是黛玉所作,也不是曹雪芹所作,它實際上是脂硯齋(妙玉)當年的閨中之作!

以下筆者重點論述這一判斷的原因和依據。

    在筆者撰寫的《解開脂硯齋身世之謎》這篇文章中,筆者曾考證並論述了脂硯齋是清代康熙年間著名學者何焯之女,並指明脂硯在《紅樓夢》中的角色正是十二釵中的妙玉。具體的考證依據在該文中有詳細的論述。按照這一結論來解讀《葬花吟》,我們會有許多新的發現。

    下面對《葬花吟》一詩作具體分析。

    《葬花吟》全詩如下:

    「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游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手把花鋤出繡簾,忍踏落花來復去。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悶殺葬花人。獨倚花鋤淚暗灑,灑上空枝見血痕。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怪奴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願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尺頭。無盡頭,何處有香丘?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杯淨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莫教污淖陷渠溝。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這首詩,乍看起來很像是黛玉所作,但細細思量,卻有很多疑問。此詩出現於《紅樓夢》第二十七回之中,此時的黛玉,年齡約在十四、五歲,且很受賈母等人的疼愛,除了與寶玉有些小誤解外,在賈府並未受到多大的冷遇。那麼詩中「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該作何解釋?再看,「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一句,反映的是已成年的女子傷春、惜春的心境,而黛玉此時尚未成年,不大可能會有這樣的吟唱。從《紅樓夢》第十八回中介紹可知,妙玉進賈府時年已十八歲,且「模樣又極好」,到第二十七回時,妙玉的年齡當在十九歲左右,正是少女成熟時期,其特殊的身世與際遇(出身名門,寄人籬下,才貌雙全,被迫出家),引發出強烈的傷春、惜春情懷,其對往事的感懷,對前途的憂慮,對世態的感受都足以促使她在孤寂中寫出哀艷絕倫的《葬花吟》。妙玉本有詩才,《紅樓夢》第七十六回中借黛玉之口,稱讚妙玉為「詩仙」,何況她出生於吳門(蘇州),生長於詩書家庭,對唐伯虎的《六如集》耳熟能詳,因此,脂硯(妙玉)在寄居曹府期間感懷身世寫下感人至深的《葬花吟》不僅是可能的,而且有其邏輯上的必然性。《葬花吟》中的詩句幾乎句句都能與脂硯的身世、心境完全吻合。請看:「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末溫。」這不正是脂硯(妙玉)寄居曹家時孤苦無依,青燈黃卷生活的真實寫照嗎?再看:「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杯淨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這幾句詩,傳遞的正是「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妙玉判詞)而又遭遇不幸的妙齡少女脂硯自愛自惜的悲痛情懷。值得一提的是,妙玉判詞的曲名叫「世難容」,一般人都把它理解為妙玉心性高傲,脾氣古怪難以為世道所容,這樣理解當然也可以。但是筆者認為,「世難容」三個字後面隱藏有更深的涵義。

    筆者在《脂硯齋身世解謎》一文中已經指出,妙玉進賈府是在賈府被抄家的前三年左右(書中交待是元春省親的那一年),從史料看,曹家被抄家是在雍正五年年底,因此,脂硯到曹家避難是在雍正二年。書中指明妙玉進賈府時年方18歲,由雍正二年(1724年)前推18年,是公元1706年(脂硯的生年)。而脂硯之父何焯是1707年(康熙四十六年)回鄉守制3,當時,脂硯剛滿週歲,何焯因急於回鄉奔喪守制,故將剛滿週歲的脂硯托付皇八子照管。此事後被雍正黨羽偵知,密奏康熙,成為皇八子與官員密謀結黨的鐵證,致使何焯後來入獄丟官。這是脂硯幼年時的一段不幸經歷,也是脂批中對「有命無運,累及爹娘」八個字痛下批語的原因所在。此乃妙玉判詞「世難容」的第一層涵義。還有第二層涵義。《葬花吟》中有這樣幾句詩:「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已傾。」這幾句詩寫得非常隱晦,其中隱藏著脂硯在婚戀上的一段慘痛經歷。脂硯之父何焯與蘇州織造李煦關係極深,同屬皇八子黨,何焯去世前,將愛女脂硯許配給李煦之子(即《紅樓夢》中的甄寶玉),二人已定婚,即將舉行婚禮,不料一場大禍從天而降。雍正二年,李煦因虧空而被抄家,其家屬及家僕等「二百餘口,在蘇州變賣」,在蘇州賣不出去,又將他們「記檔」解送到北京,「交崇文門監督五十一等變價。」4這實際上是雍正繼位後,對皇八子黨採取的清算行動,脂硯為防不測,而投奔曹家,此時曹家因有貴妃在宮中照應,尚無大礙。曹家與李家本是至親,李家遭難,其未過門的兒媳脂硯在其老師的指點下投奔而來,曹家當然會盡力救護,何況曹家與何家過去也有深交關係。脂硯逃到曹家後,仍時時擔心會暴露身份,遭到迫害。這便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這句詩的真實背景,它也是「世難容」的第二層涵義。《紅樓夢》後四十回中,甄寶玉和其母在脫難後曾專程到賈府尋訪妙玉(通過地藏庵的姑子側面打聽),在得悉妙玉「被搶」後,央托王夫人另外為甄寶玉擇門親事,王夫人將李紈的堂妹三姑娘許配給甄寶玉。(詳見《紅樓夢》第115回)。《紅樓夢》後40回乃高鶚根據曹雪芹原著《風月寶鑒》後40回改寫而成,因此,後40回的故事,有其真實性的一面。甲戌本《石頭記》第十三回中,有一段脂批;「舊族後輩,受此五病者頗多,余家更甚。三十年前事,見書於三十年後,令余悲慟,血淚盈面。」這段批語寫於甲戌年(1753年)前推三十年正是雍正二年(1724年),而妙玉進賈府的時間,經推算也是雍正二年,李煦被抄家的時間,也是雍正二年,這難道說只是一種巧合嗎?非也,它說明《紅樓夢》中講述的故事,是以曹雪芹和脂硯齋兩人的身世為主線,其中的許多故事情節是追蹤躡跡的「實錄其事」,而不是「稍加穿鑿,徒為供人之目而反失其真傳者」的「假擬妄稱」(以上引語皆為《紅樓夢》第一回中的作者自述語)。什麼樣的事能使脂硯在三十年後回憶往事仍然「血淚盈面」呢?只有婚變或失戀,才會有這種難以平復的創痛。因此,對《葬花吟》這首詩,我們如能結合妙玉的判詞及脂硯的身世作深一層考證,就會相信《葬花吟》乃脂硯昔時舊作絕非虛語。

    上面我們分析論證了《葬花吟》一詩乃脂硯(妙玉)的閨中之作。下面,重點論證《紅樓夢》前80回的「傳詩之意」。

    在甲戌本《石頭記》第一回,賈雨村中秋賞月,吟出「未卜三生願」這首五言律詩,詩旁有一段脂批:「這是第一首詩,……余謂雪芹撰此書,中亦有傳詩之意」,何謂「傳詩之意」,就是作者對過去寫下的一些比較滿意的詩,借助小說這種形式寫入書中以便流傳,這是明清時期文人寫小說常用的方法,故脂批中用「亦有」二字。但是,與其它一些小說家不同的是,在《紅樓夢》這部小說裡,曹雪芹不僅要傳他自己作的詩,而且要傳脂硯及大硯園中二十釵的詩,這就是《紅樓夢》前80回中集合了大量詩詞作品的真正原因。而要把這些詩,很巧妙地安插在書中的各個章回裡,是很需要作些輔陳安排,甚至是需要作精心設計的。也正因為如此,在對《風月寶鑒》改寫的過程中,曹雪芹會「披閱十載,增刪五次」,花費了很多精力。

    說《紅樓夢》有傳詩之意,有沒有直接的證據?答曰,有。請看甲戌本《石頭記》第二十七回,在林黛玉哭吟《葬花吟》的開頭,脂硯寫下這樣一段批語:「詩詞歌賦,有如此章法寫於書上者乎?」,這就說明《葬花吟》是原來就有的詩作,被作者巧妙地安插在故事的情節之中。脂硯是此詩的原作者,她很欣賞曹雪芹在書中為此詩設置的情節,故在批語中稱讚曹雪芹處理手法的妥帖與新穎。再看《葬花吟》全詩寫完後的脂硯批語:「開生面立新場,是書多多矣,惟此回更生更新。……難為了作者了!故留數字以慰之。」曹雪芹在《紅樓夢》中有意為脂硯傳詩,尤其《葬花吟》一詩,乃千古絕唱,雪芹費盡心思,使此詩在書中由黛玉口中自然吟出,這種高超的技巧與精心的構思,自然會引起脂硯的讚歎與感動,故脂硯在批語中會寫下「難為了作者了,故留數字以慰之」這樣的批語。因此,僅從《葬花吟》及其脂批中,我們已能明顯地看出《紅樓夢》中的「傳詩之意」。再看《紅樓夢》第六十四回中,黛玉所作「五美吟」詩,乍一看,很像是黛玉所作,細細品讀,卻又不像是黛玉所作,尤其是詠紅拂那首:「長揖雄談態自殊,美人巨眼識窮途。屍居餘氣楊公幕,豈得羈縻女丈夫。」根本就不像是林黛玉這樣經常哭哭啼啼的柔弱女孩子所作。相反,這五首詩卻很像是脂硯所作。因為這五首詩的內涵與格調與脂硯的身世、心境、性格、氣質十分吻合,它更像是妙玉所作而不像是黛玉所作。另外,《紅樓夢》第70回中林黛玉所作「桃花行」,也很像是脂硯的閨中之作。這些都說明,《紅樓夢》前80回中出現的詩作,有很大一部分可能正是脂硯與十二釵當年在曹府時的閨中之作,它們被曹雪芹巧妙地安排在前80回的各個章回之中,形成了《紅樓夢》獨特的「詩格局」景象。為了使這些詩作能夠得到巧妙的展示,曹雪芹在書中設置了很多人物與場景,並要照應各方面的聯繫與呼應。這大約正是《風月寶鑒》前三回內容經過反覆增刪修改,終於形成《紅樓夢》前80回的原因所在。

     對於《紅樓夢》前80回的「傳詩之意」,尚有許多方面值得研究考證。例如薛寶芹其人與其詩,就與「傳詩之意」大有關聯,這裡限於篇幅,就不作深入論述了。

撰文:虞衛毅

地址:安徽省壽縣檢察院辦公室

郵編:232200

註釋:1參見《俞平伯說紅樓夢》第204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12月第1版。

2同上書,第202頁。

3參見《中國書法全集,金農,鄭燮卷》369頁。榮寶齋出版社1997年8月第1版。

4參見《關於江寧織造曹家檔案史料》第208頁,中華書局1975年3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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