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元春省親是否即康熙南巡
第22節 元春省親是否即康熙南巡
讀到一篇報上文章,以小說中元春省親情節為例,來證明《紅樓夢》是寫曹家真事的。文章以為元春判詞稱「二十年來辨是非」,是隱指康熙皇帝南巡,曹寅最後一次接駕,在康熙四十六年(1707),至雍正五年(1727)雍正下旨問罪,抄曹的家,恰好二十年。又「虎兔相逢大夢歸」,謂指康熙死於寅年(虎),緊接雍正開元之卯年(兔)(此說早有人講過)。又有十六回脂評稱:「借省親事寫南巡,出脫心中多少憶昔感今!」因而認為小說中省親之元春,實則即南巡之康熙皇帝。
我不想否認曹雪芹很想在自己的書中,說說當年曹家的潑天盛事——祖父曹寅親自接駕四次,以其江寧織造署為行宮的榮耀。但此事太有名了,絕不能寫。寫出來,稍留意於時事見聞的人都知道這是誰家的事,這一來,「真事」也便無法「隱去」了。不寫又不甘心,也難以充分表現榮國府「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況,不得已,只好編造一個身為貴妃的女兒恩准回家省親的熱鬧故事,並借趙嬤嬤與鳳姐等談論省親事,扯到「當年太祖皇帝仿舜巡的事故」,又隨口帶出小說「前半部不寫者」(脂評語)的江南甄家,以「獨他家接駕四次」這句話,來「點正題正文」、「大關鍵」、「大節目」(脂評語)。這些都是作者煞費苦心的安排。
那麼,寫元春省親是不是寫康熙南巡呢?
可說是,也可說不是。說是,因為在聽到省親消息時安排聊天情節,就為了說出「接駕四次」真事來,為了點正題。再說,在賈府內修建大觀園,可比作將江寧織造署改修作行宮;元春一路上的儀仗、排場、氣派,到家後親人們的行大禮、謹慎恭肅地啟事等等,都與御駕親臨差不多;就連她命寶玉和眾姊妹賦詩,也頗似皇上有詩興,命臣僚們應制唱和。
說不是,「借省親事寫南巡」,畢竟是「借」,為的只是借此想像當年的盛況,抒發憶昔的感慨。若當真把元春比作康熙,皇上成了他家的女兒,豈非大逆不道!元春是一個有獨立意義、寫得很成功的藝術形象。你看雪芹寫她對父親的訴說:
田舍之家,雖齏鹽布帛,終能聚天倫之樂。今雖富貴已極,然骨肉各方,終無意趣。
再看她與祖母、母親見面的情景:
賈妃滿眼垂淚,方彼此上前廝見,一手攙賈母,一手攙王夫人,三個人滿心裡皆有許多話,只是俱說不出,只管嗚咽對泣。……半日,賈妃方忍悲強笑,安慰賈母、王夫人道:「當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兒們一會,不說說笑笑,反倒哭起來。一會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來!」說到這句,不禁又哽咽起來。
還有她與寶玉見面一段,話不多,也很感人:
元妃命快引進來。小太監出去引寶玉進來,先行國禮畢,元妃命他進前,攜手攔於懷內,又撫其頭頸笑道:「比先竟長了好些……」一語未終,淚如雨下。
這是一個充滿溫柔親情的活生生的元春,她泣不成聲地把皇宮大內說成是「終無意趣」的「不得見人的去處」,完全像從一個幽閉囚禁她的地方出來一樣。這樣的形象,如何能與威加海內的康熙大帝聯繫在一起?說元春是康熙,豈不是完全抹煞了這一形象獨立的思想與藝術價值?這絕非曹雪芹的用意。
我們詳細地分析了這個例子,目的是想讓大家對作者宣稱「真事隱去,假語存焉」的真正含義和操作方法,有更實際、更深切的理解。《紅樓夢》其實就是作者在現實基礎上產生的最具有想像力、最大膽的藝術虛構。這不僅僅是對元春省親的描寫,它在小說中不是個別的特殊現象,整部《紅樓夢》也無不都是藝術虛構,人物形象如此,故事情節如此,環境背景也是如此.